王成滨 张云云
摘 要： 在郁达夫的文学创作中，母体文化塑造独特“体魄”，文化传统注入立身“灵魂”，时代风潮洗骨伐髓，日本文学开辟新路，使其沉郁顿挫的心身在小说创作上焕然一新。
关键词：母体文化 日本文学 郁达夫小说
郁达夫，这位“最后的私塾学生”身上有着浓郁的母体文化烙印，胸中涌动着五四时代的思潮，身处异质文化旋涡的中央，他是最具有“旧式士子”气息的现代文人，又是走在现代文学思潮前沿的弄潮儿，他是特殊时代的“过渡人”。
一、母体文化的浸淫与洗礼
母体文化是指某一文化传统中具有孕育、繁殖功能的那部分文化，它是这一文化传统的土壤和基础。a母体文化对于根植于这片土地上的人的影响是深刻的。 郁达夫出身浙江富阳，在他的身上既有江南文化的烙印，也有儒家文化的熏陶，還有身处思想文化矛盾中央的涤荡。
（一） 小桥流水的滋养 一是重学情结。江南人重学是发自内心的对教育的尊重。郁达夫就曾回忆：大约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替他开笔的先生来到他家，跟先生上香，对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之礼，而这一跪一叩间折射出的是江南文人对于知识的尊重。二是倡优士子传统。郁达夫小说中常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在现实环境中深陷心理和精神的苦闷，转而归投于女性的怀抱，女性似乎是男人们寻求精神慰藉的港湾。事实上，这一点正来源于江南文化中的“宫体”——倡优士子传统，落魄的士子在倡优那里寻找到精神的慰藉。不过，郁达夫倾诉的对象并没有多少才学，因为精神交流只是单方面的。三是文弱书生的骨气。早在吴越文化时期，因生产力低下，耕作不易，生存困难，吴越百姓为争取生存，便形成了坚强、勇毅的品格，这样的精神在江南文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郁达夫认为“能说‘失节事大，饿死事小这话而实际做到的人，才是真正的文人”b。
（二） 皈依传统的本心 一是“三立”影响下的人生价值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人生价值观影响着郁达夫，他的主人公形象曾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对于求得功名、流芳百世的向往。如《茑萝行》《青烟》《还乡记》等多次写到主人公回乡后的尴尬场面，为演一出“失意的还乡记”而无限羞愧。“汝当衣锦归，否则永莫回”的思想和人生价值观正是支撑着郁达夫不断求学上进的重要动力，而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无法实现时，人生价值的崩塌又迫使他在“入世”“出世”间徘徊。二是“内圣外王”中的反省与忏悔。“内圣外王”强调人要学会“克己”，这一点在郁达夫小说的主人公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银灰色的死》 中的“他”因对静儿的爱，选择了为自己辩护，“其实除了他自己的良心以外，却并没有人在那里责备他。”《沉沦》 中每每“他”做出性冲动的事后，总会“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不再犯了”，以此来获得心灵的宽慰。反省与忏悔似乎一定程度上成了主人公寻求精神抚慰的灵丹妙药，他始终借此在现代罪恶观念与传统伦理道德间寻求自我行为的合理性。三是忧国恤民传统下的感伤情怀。郁达夫与社会底层的人有很多交集，其作品最能够体现其恤民情怀的莫过于《薄奠》和《春风沉醉的晚上》。作者着眼于社会底层，怀着忏悔同情的心将忧国之情表达得含蓄而深入，无论是《沉沦》中始终被评论家诟病的“口号”，《空虚》 中政治观点的表达，还是“零余者”未曾放弃的忧国之情，都是郁达夫用自己的笔来行使自己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
（三）时代脉搏的激荡 一是传统士人向现代知识分子转变的阵痛。19世纪末20世纪初文人转变的最明显特征莫过于身份的变化，巨大的历史惯性让现代知识分子还未能与过去的思维完全决裂，“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价值观始终盘踞在现代知识分子的脑海中。如《血泪》 中的“我”将文章换成钱后，感觉到自己违背了理想，再也不是一个纯正的文人了。传统士人和现代知识分子还是有着本质的差别。二是性解放的突围与回避。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要用科学理论祛除愚昧思想或是用小说塑造新的伦理道德，但限于传统思维，始终没有人敢直面性爱这一问题，郁达夫除外。他正是通过此类暴露的性心理和行为的描写来达到释放束缚挑战封建传统礼教的目的。《她是一个弱女子》 《茫茫夜》 等带有纯粹性暴露的小说中，郁达夫常采用第三人称“他”，《春风》 《过去》 等突出自我道德的作品中，郁达夫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尽管是在突围，郁达夫还是尽量避免与传统伦理道德的正面冲突。三是性别意识的推新与守旧。妇女解放运动到了五四时期逐渐走向争取男女两性平等与实现女性价值。那些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士人却仍未摆脱古代名士风度，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陈独秀始终呼吁女权平等，私底下却经常流连于北京有名的“八大胡同”。由此我们不禁想到郁达夫的小说中的“狎妓”情节，《茫茫夜》中的于质夫作为老师，却瞒住了同住的几个同事，到妓院进出起来。
二、来自日本文化的认同与借鉴
留日期间的郁达夫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当时日本文坛的各种思潮影响，这在他的作品中有着很明显的体现。
（一）宣泄与暴露：另类的价值追求 一是追求“真”。“真”不仅指生活经历的真实，也指内心情感体验的真实。对一己体验的尊重是日本自然主义的重要特征，田山花袋说：“一切必须露骨，一切必须真实，一切必须自然。” c郁达夫同样认为：“一切作品都是作者的自叙传。”d读郁达夫的小说时总会不经意间将主人公当成作者，将小说理解为郁达夫的自叙传，这正是其自叙小说“真实”的魅力所在。如《南迁》对主人公伊人的描写与《悲剧的出身——自传之一》中的回忆有着惊人的相似；《怀乡病者》中于质夫对于初恋的回忆与《水样的春愁——自传之四》 中与赵家少女之间的故事如出一辙。类似描写还有很多，如果将此类形象一并与郁达夫散文、自传中的情节相对照，我们会发现两者之间有着太多的相似。二是彻底的暴露。日本自然主义主张把人的那些邪恶肮脏的心理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世人面前，其中“性”暴露又占大多数。郁达夫要辞绝虚伪的罪恶，赤裸裸地把心境写出来，《沉沦》是最好的例证。小说全篇仅直接描写性心理的文字就有五处，涉及手淫、偷窥、嫖娼等各种性行为。郁达夫大胆采取了日本自然主义所提倡的人的生理因素分析法，对主人公类似变态的性心理进行了细致的刻画。如叙述“他”的手淫，“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e。贴近“真实”的性心理勾画彻底唤醒了青年一代思想深处的解放。郁达夫与日本自然主义作家不同，他不是为了描写“性”而写“性”，而是试图以此来打破封建思想的枷锁，唤醒人的本能意识，呼唤人性的回归。三是“物哀美”的传承。“物之哀”的审美意识源于日本传统、民族性格以及所处历史环境。“真”带来了暴露，而暴露的目的在于背后的悲哀。困顿的生活境遇、政治上的压迫、精神上的禁锢使得郁达夫陷入了无尽的悲哀，也给他的小说披上了一层浓厚的感伤色彩。《银灰色的死》《沉沦》《胃病》《南迁》等几篇以日本为叙述背景的小说，写的都是游子在外饱受孤独、深受幻想爱情而不可得的精神苦闷。而之后的小说《茫茫夜》《空虚》《血泪》等小说，除了继承之前对于爱情或性的压抑外，又多了“怀才不遇”“现实黑暗”“报国无门”等情感。郁达夫早期小说似乎每一篇文章都是怀着一种悲伤的基调来打探这个世界。
（二） 恶美的书写：卑微处的美 一是恶魔般的性心理。郁达夫作品涉及类似于恶之美的描写大致可以分两类：一类是以《茫茫夜》为代表的恋物癖叙述，主人公于质夫患有严重的恋物癖，内心深藏着蠢蠢欲动的性欲，见店主是一位娇小且颇有点动人之处的女人后，他提出能不能拿一根“新针”来换女人的“旧针”，之后“狠命的把针子向颊上刺了一针，他觉得一种快感，把他的全身都浸遍了”f；另一类是以《過去》为代表的性受虐者形象，文中“我”深深崇拜迷恋着“老二”，在受到她的打骂之后心中却更加舒服，“踢两脚吧，踢得宽一点，或者可以好些”g。二是享乐主义影响下的纵欲倾向。日本唯美主义的中心思想是享乐主义，而能够满足对美的要求的只有女性的肉体。以主人公进入妓院时的心态为例，《沉沦》中的“他”是在饱受寂寞、孤独难耐、爱情受阻、抑郁不堪的情景下第一次出入花街柳巷，想进却又不敢进去；《茫茫夜》中于质夫精神空虚寂寞加之对异性的渴望，终于按捺不住性欲，瞒着同事在吴世风的带领下来到了妓院；《秋柳》 再次续写了这次狎妓经历，遭遇学潮而无处派遣寂寞的于质夫又一次来到妓院，无聊至极，不知不觉“他”就向妓院走去。从最初的羞涩不已到之后的不知不觉，狎妓的心态在一步步变化，变得更加释然更加熟识，这当然与他内心的享乐思想有很大关系。
综上，郁达夫就是这样，在传统思想的盘根错节下接受着外来文化的栉风沐雨。在母体文化与日本文学不断的融合交汇、冲突碰撞的语境中，郁达夫大胆地暴露自己，叙述自己，坦诚地为读者塑造了一大批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小说人物形象。
a 吕智敏：《文艺学新概念辞典》，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年版 ，第3页。
b 郁达夫：《郁达夫文集》，当代世界出版社2010年版，第200页。
c 叶渭渠，唐月梅：《20世纪日本文学史》，青岛出版社1999年版。
d 郁达夫：《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郁达夫文集》（第7卷），花城出版社1983年版，第180页。
efg郁达夫：《郁达夫小说全集（上）》，春风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6页，第96页，第263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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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赵艳花.新旧混杂的生命样态——文化冲突与融合语境中的郁达夫[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
[3] 曾华鹏，范伯群.郁达夫小说与传统文化[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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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马燕玲.郁达夫与中国文人传统[D].陕西师范大学，2012.
作 者： 王成滨，文学学士，武警浙江总队杭州支队排长；张云云，硕士，陆军炮兵防空兵学院中文教研室讲师，研究方向：文学教育；
编 辑：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