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唐传奇中出现了大量的女侠，这些女侠武艺超群、侠肝义胆、扶贫救弱，并且敢于追求婚姻自主，呈现出类型化的特点。通过梳理可以发现，唐传奇中的女侠形象对清代小说中的女侠形象影响极大，无论是行侠主题还是行侠手段，唐传奇中的女侠形象都具有开创性。此外，由于时代不同，唐女侠和清女侠也有很大的不同。唐女侠偏重“侠” 的一面，而清女侠偏重“女” 的一面；唐女侠注重行为描述，清女侠注重心理描述；唐女侠最后的踪迹都不得而知，而清女侠则选择回归家庭，做一个贤妻良母。
关键词：女侠 形象 影响
唐代的小说是文学史上的一枝花，唐传奇中介绍了许多生动曲折的情节，也塑造了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艺术形象。这些形象中，最独特的就是性格各异的女性形象，随着女性批评在中国发展的成熟，大多学者不仅研究了唐传奇中的女性形象，而且逐渐把目光投向了唐传奇中的女侠形象，这些形象使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到唐朝开明的文化环境。
一、女侠的内涵
关于怎样的女子可以称之为女侠，目前学界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首先，从“女” 来看，这是在性别上区分与男子的差异。由于生理和心理的特殊性，女侠的“刚柔美” 是男性侠客所不具备的。在唐代以前，并不是没有作品写女侠，只是当时的文人对女侠的定位较为模糊。因此，我们认为作品中的女子表现出超越同时代女性且具有独立意识特征的称之为女侠。
其次，学界对“侠” 的解释也是莫衷一是。先秦时代就有“侠” 意识了，韩非子在《五蠹》 中把“侠” 定义为“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a，可见侠是有武器的，而且要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从这个定义来看，“侠”带有一定的积极色彩。而汉代的司马迁对此有进一步阐释：“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 b他认为侠的判断标准为：侠客必须要有讲诚信、救人于危急等行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侠”的形象又得到了重塑，同时也是女侠的萌芽期。在志怪小说《搜神记·李寄斩蛇》 中即写一位名为李寄的女子英勇斩蛇、为民除害的故事，这是女子扶危救难的形象第一次在小说中出现，丰富了侠的性格特征。唐代的李德裕在《豪侠论》 描述“侠”为：“夫侠者……必以节义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c可见他认为“侠” 最基本的素养就是要讲义气。
女侠又与传统女子有着明显的差异。首先，她们有着强烈的自主意识，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伴侣和人生道路，同时也不依靠男子，常常凭借武艺在社会上谋得一席之地。从红拂的自选夫婿，到贾人妻的与男人同居生子，再到聂隐娘的主动嫁人，都体现出女侠的自主性。其次，她们有着强烈的斗争意识。女侠谢小娥在父亲和丈夫被人杀害后，用自己的智慧和武力为亲人报仇，故女侠的斗争意识表现为为亲人报仇。最后，女侠有着强烈的参政意识，这是女侠与传统女子最大的区别。 《虬髯客传》 中的女侠红拂就有敏锐的政治眼光和政治判断力，当知道杨素并不是一个可以辅佐的主公时，果断地投奔了只是一介草民的李靖。
所以，笔者认为具有侠义品质和先进意识且武艺高强的女性可叫作女侠，她们是聪慧、善良、坚强的代名词。而根据这个定义，我们认为唐传奇中描写女侠的主要有十四篇，大都收录在《太平广记·豪侠》 中。包括《车中女子》 《贾人妻》 《崔慎思》 《聂隐娘》 《荆十三娘》 《红线》 《潘将军》七篇。除此之外，还有《谢小娥传》 《樊夫人》 《胡媚儿》 《虬髯客传》 《尼妙寂》 《张季弘逢恶新妇》 《蜀都妇人传》。
二、唐传奇中女侠形象的类型
唐传奇中的女侠种类繁多，她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有商女、婢女、道女、家庭妇女等。本文将唐传奇中的女侠分为四大类，即复仇女侠、盗贼女侠、报恩女侠和仁义女侠。
首先是复仇女侠。唐传奇中的女侠有仇必报，勇敢杀敌，智慧与武力并存。 《谢小娥传》 就是典型的为父为夫报仇的女侠传奇。谢小娥的父亲和夫君在做生意的途中被强盗杀害，在李公佐的指引下，谢小娥得知了仇人的名字。于是她潜藏在仇人家，寻找报仇的机会。最终由于谢小娥的坚忍，她终于报仇成功。描写女侠复仇的，唐传奇中还有很多。 《谢小娥传》 详细地描写了复仇的经过，《贾人妻》 和《崔慎思》 则略写了复仇的过程，只是将复仇的结果告诉了读者。李复言的《尼妙寂》 和《谢小娥》 的情節差不多，但妙寂是嫁给了商人，而谢小娥是商人的女儿。此外，《尼妙寂》 用倒叙的方式告诉我们她复仇的经过，而《谢小娥》 是用顺叙描写的。李端言的《蜀都妇人传》 已经丢失，但在崔蠡的《义激》 中我们可以得知这篇传奇描写的是蜀妇人为父报仇的故事，情节与《贾人妻》 和《崔慎思》 相似，蜀妇人报仇后杀子离去，这显然是复仇类的女侠。
其次是盗贼女侠。盗贼女侠的主要表现是有盗窃行为。偷盗本来是不被法律允许的，但女侠偷盗则与恶人偷盗不同。女侠只偷高官贵族，不偷平民百姓。虽然在这一方面与仁义女侠会有重合之处，但是二者也有不同。仁义女侠在行侠仗义的时候可以用武功的手段，也可以用偷盗的手段。而盗贼女侠主要是通过偷盗来行侠仗义，所以两者目的相同，而做事的方式不同。 《潘将军》 中的三鬟女子就是一名盗侠。小说详细地描写了女子的武功，这是为三鬟女子偷盗做铺垫的。这位女侠出身贫苦，以缝纫为生，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由于女子家境贫穷，王超经常救济她。为了报恩，女子会从富贵人那里偷一些奇珍异果送给王超。女子最离奇的一次经历是去偷玉念珠，玉念珠放在宝塔内，门锁着，但是女侠却能直入宝塔偷取玉念珠，解了贫苦人的困境。 《车中女子》 也是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女盗侠故事。只不过小说对女盗侠的正面描写不多，而是从侧面描写女子的武功高强。和《潘将军》 一样，文中也没有具体写女侠是怎样偷盗的，但是却能把女侠偷盗以助书生的精神内涵展现出来。
再次是报恩女侠。女侠有着强烈的善恶观，在与人相处时一定是恩仇必报的。而《红线》 《聂隐娘》 《上清传》 中描写的女侠就是报恩型的。《聂隐娘》 中的隐娘小时候跟随尼姑学习武艺，三年后终于学有所成。因为她的武艺高超，所以受到刘昌裔的青睐。而聂隐娘感恩于刘昌裔的赏识，拼尽全力护刘昌裔的周全。在晚唐藩镇割据的背景下，产生了另外一部报恩体裁的小说——《红线》。红线是节度使薛嵩的侍女，田承嗣想要占领薛嵩所管辖的潞州，薛嵩处境非常危险。于是红线自告奋勇，愿意为主公排忧解难。红线以飞快的速度到达敌营，并拿走了田承嗣床头的金盒子，于是便报了主人的知遇之恩。 《上清传》 讲述的是唐德宗时期婢女上清为宰相窦参平反的故事。虽然掺杂着政治斗争，但是却将女侠恩情必还的一面展现出来了。
最后是仁义女侠。到了唐代，侠客由先秦的重气节发展到了重仁义，可以说侠与义紧密相连。 《虬髯客传》 中红拂与虬髯的结拜正是仁义的体现。红拂聪敏睿智，虬髯豪爽慷慨，两人初次见面就以知己相称，二人兄妹情深，并没有因为男女大防而阻碍两个人的结义。后来，红拂辅佐李靖，使得唐朝建立，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这也是对义的诠释。 《樊夫人》 中的湘媪是另一位行侠仗义的女子。小说开头介绍了樊夫人的道术高于丈夫，然后是女侠拯救乡人、不求回报的义行。在整个救人的过程中，樊夫人预言乡亲们有难后用宝剑和道法杀死了大白鼍，救下了船上的一百多人。小说《荆十三娘》 的篇幅较短，故事情节也要比《樊夫人》和《虬髯客》 简单得多。主要讲女商人荆十三娘为赵中立的朋友救出爱妓的故事，这也是一个出手相助、仗义执言的故事。李三十九郎爱妓的父母要将爱妓嫁与他人，荆十三杀了爱妓的父母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荆十三娘为了朋友可以不顾生死，这也是唐代的侠义所提倡的。
三、对清代的女侠形象的影响
唐代之后，宋、元、明三朝也有女侠作品的出现，但成就不大，时至清代才又迎来了创作女侠的高峰期。清代的女侠在行侠主题和行侠手段上都借鉴了唐代女侠的写法，可以说唐传奇中的女侠写作对清代的女侠写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首先，提供了女性行侠的手段。唐代女侠行侠手段一般为剑术、武功和才能。第一，剑术在唐小说中多次提到。聂隐娘行侠的武器就是宝剑，文中写道：“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可断。”d崔慎思的妻子用匕首报了杀父之仇，樊夫人也是用宝剑杀死了危害百姓的大白鼍。而清女侠的行侠手段也多选择剑术，《飞剑将军》 中只有十四岁的女侠在战场上也使用剑术。第二，高强的武功。唐传奇的中的女侠大都会武功，《车中女子》 中的女侠会轻功，可以从深井一跃而起，救出书生。清代的女侠小说中也有大量的武功描写，比较著名的有《说唐三传》 中的樊梨花、《忠孝勇奇烈女传》 中的朱木兰、《荡窦志》 中的刘慧娘等都会武功，所以会武功几乎是女侠最基本的生存技能。第三为才艺。唐传奇中展示女侠才艺的篇目并不多，但开启了清代女侠渲染女侠才艺的先河。 《上清传》中的上清能给皇上泡得一手好茶，《红线》 中的红线能听出“羯鼓之音”。清代的女侠作品《田凤翘》 中田凤翘可以吟诗作赋。 《剑气珠光传》 中的剑气既涉猎史书，也能写得一手好字。《姚云纤》 中的姚云纤也和红线女一样擅长音律。所以，清代女性在行侠时会凭借某种才艺赢得世人的尊重，这是受到了唐传奇中女侠写作的影响。
其次，开创了女性行侠的主题。自唐传奇中的女侠起，女侠小说最主要的三大主题便定型为报仇雪恨、行侠仗义、有恩必报，故清代女性行侠的主题也受唐代的影响。第一，报仇主题是女侠小说中常有的写作模式。唐传奇中介绍了女侠们的报仇事迹，谢小娥、贾人妻、崔慎思等女侠都属此类，而清代的女侠也免不了走上复仇之路。商三官、庚娘、十三妹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蒲松龄的《商三官》 写到三官父亲被富豪打死后，三官假扮戏子，在富豪放松警惕时为父亲报了仇。第二为行侠仗义主题。 《荆十三娘》 帮助李三十九郎救出了爱妓，显示了女侠的豪爽仗义。清代的《夜雨秋灯录·王大姑》 也介绍了王大姑仗义救人的事，然而王大姑在行侠时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三侠五义》 中的秋葵和凤仙救出了被盗匪围困的金太守，这也是在行侠。最后，报恩主题的开创。唐传奇中聂隐娘、红线、上清等女侠不顾生命危险，报答恩人。清代蒲松龄的《侠女》 便塑造了一位报恩型的侠女，《侠女》 详细地介绍了女侠报答恩人的经过。一位无名少女独自奉养母亲，邻居顾秀才经常帮助少女照顾她的母亲，于是少女在为父亲报了仇后，才来报秀才的恩情。这篇《侠女》 与《谢小娥传》 的主题很相似，都描写了女侠的报恩。
四、唐清小说中女侠形象的不同
唐传奇中的女侠作品数量虽没有清代女侠的多，但已成类型。清代的女侠在唐代女侠的基础上又进行了创新，故两者有许多不同之处。
第一，唐女侠偏重“侠” 的一面，而清女侠偏重“女” 的一面。唐传奇中对女侠的情感经历的描写明显少于清女侠，清代女侠作品把重心放在了描写女侠的情爱生活上，相比不食烟火的唐代女侠，清代女侠更具有生活气息。譬如唐传奇《红线》 《车中女子》 《潘将军》 等都没有提及女侠的丈夫，更没有详细介绍女侠的家庭生活。而清代女侠则不同，大量描绘女侠的爱情和婚姻。 《绿牡丹》 叙述了花碧莲的情感历程，她暗恋骆宏勋，主动让父母去说亲，《儿女英雄传》 用大量的篇幅描写十三妹的婚后生活。清代的女侠在结婚后就担任了妻子的角色，她们家务都做得很好。
第二，唐女侠注重行为描述，清女侠注重心理描述。唐代的女侠作品篇目较短，大多只讲明女侠做了哪些事，忽略了女侠的心理描写，而清代的女侠则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 《七剑十三侠》 写到余秀英在決定是否要破离宫时，作品详细地描写了秀英此时的心理活动：“我若将此功推让与他，他将来得了封赏，即是我得了封赏；他之荣贵，便是我之荣贵。我又何乐不为？”e花碧莲在表演抓猴时也有大段的心理描写，这些描写将碧莲的春心萌动刻画得淋漓尽致。
第三，女侠的归宿不同。唐传奇中的女侠最后的踪迹都不得而知，清代女侠则选择回归家庭，做一个贤妻良母。在唐传奇的女侠中，有三分之一的女侠最终下落不明，而其他的女侠则有的归隐，有的回归仙境。贾人妻、崔慎思妻在报仇杀子后不知去向，红线女和三鬟女子在报恩后也消失了，这不能不说唐女侠的踪迹始终是个谜。而清代有的女侠则选择与丈夫度过余生，这是女侠回归现实生活的表现。 《儿女英雄传》中的十三妹是清代女侠的典型。十三妹在报了杀父之仇后，就做了诰命夫人。这一安排体现了侠女在清代思想上的变化，侠女的结局不再是神秘莫测，而是过着与普通女性同样的生活。
唐传奇中的女侠是豪侠历史中一朵鲜艳夺目的牡丹花，清代的女侠在唐代女侠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两者几乎形成对比。唐代的女侠弱化了女侠作为母亲的角色，而清代的女侠强化了这一角色。唐代的女侠小说，往往是一篇小说中只出现一位女侠。而清代的女侠小说，常常是一篇作品中出现两位或者两位以上。我国的女侠形象由唐以前的萌芽到唐代的大放异彩，再到清代种类繁多，女侠的形象一直在不断地丰富。总之，唐传奇中女侠形象的创新和发展，为后世女侠小说的繁荣提供了良好的借鉴蓝本。
a 〔清〕王先慎著，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449页。
b 〔汉〕司马迁著，韩兆琦译注：《史记》，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7342页。
c 〔唐〕李德裕撰，傅璇琮、周建国校笺：《李德裕文集校笺》，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796页。
d 〔唐〕元稹等：《唐宋传奇》，华夏出版社2015年版，第164页。
e 〔清〕 唐芸洲：《七剑十三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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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周慢慢，宁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代当代文学。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