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简介：赵筱筱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变得越来越陌生。不仅吃得越来越少，连行事都愈發地神秘起来。她怀揣着好奇心，尝试逐步解开男友的秘密。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所有的秘密都是因她而生……
1.
林羽安不应该是这样的——赵筱筱的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西装笔挺，金框眼镜，配上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毫无疑问，这是与她相恋七年的男友——林羽安。但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林羽安没有这么稳重，他的给人的感觉应该更年轻一点儿。可具体该是什么样，赵筱筱却难以表述。
看见她发愣，林羽安放下菜单，问：“怎么了？不喜欢这些菜吗？”
大概是她想太多了，赵筱筱安慰着自己。眼前这人不是林羽安，还能是谁？
注意到他只点了浓汤，赵筱筱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只吃这么点儿？”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别开视线说：“最近总是加班，吃饭也没按时定点，我现在还不饿。”
林羽安在著名的科技公司上班，负责仿真生物研究开发。高工资的同时，意味着高劳动量。最近AI产品大热，他经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
“别太辛苦了。”赵筱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这样安慰道。
“不说不开心的了！”温馨的烛光下，林羽安冲她举杯道，“筱筱，生日快乐！”
“就是普通的生日，没必要这么郑重的。”赵筱筱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可羞红了的脸颊暴露了此刻她内心的愉悦。
“只要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格外重要。”他漾荡着深情的眸子比红酒更让赵筱筱沉醉。
心头的欢喜化作嘴角的笑意，百般柔肠如蜜般甘甜，萦绕心头。赵筱筱习惯性地打算给爸妈打个电话，分享此刻的喜悦以及对他们的想念，可手机那头传来的尽是“嘟嘟嘟”的忙音。
“加拿大现在是凌晨，伯父伯母还在睡觉吧。”林羽安解释道，继而从桌下提出一个纸袋，“你的礼物他们早就寄过来了。”
赵筱筱的父母是浪漫主义的冒险家，三天两头打不通电话是常态。她接过纸袋，但并没有打开，反而有些无赖地问道：“那你的礼物呢？”
略有薄茧的食指在她鼻头轻轻一刮，他回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不满意吗？”
“你别想耍赖！”
“真是怕了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林羽安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心形的丝绒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
随着他的开启，华美璀璨的对戒毫无预兆地就这样闯入她的视线。
林羽安牵过她的手，取出钻戒，为赵筱筱戴上。
“筱筱，嫁给我吧。”
他低沉的嗓音伴随着餐厅悠扬的钢琴曲，传入赵筱筱的耳中，蛊惑心弦。喜悦的眼泪弄花了她的妆容，期待已久的话语终于到来。赵筱筱宛若傻子般，疯狂地点头。
只是，喜悦过后，赵筱筱无法不注意到他的右腕上，光洁无疤。
光洁无疤？
赵筱筱猛然惊醒。
林羽安右手上明明有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那是他小时候被烫到留下的伤痕！
她的目光太过惊诧，连林羽安都察觉到赵筱筱的不对劲儿。
“筱筱，你怎么了？”
“你用了什么祛疤高招，右手上那么大的一道疤痕都看不见了？”明明她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林羽安的肌肉霎时间紧绷，周遭气压骤降。
他不动声色地解下袖扣，遮住了右腕，低垂下眉眼说：“你是不是记错了？”
疏离与不安，从他的语气中传递给赵筱筱。
“那估计我记错了。”赵筱筱收敛思绪，略过话题，“羽安，我今天真的非常开心！”
他眉眼里藏匿着无尽的温柔，如往常一般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开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尽管场面温馨至极，但林羽安手腕上消失不见的疤痕以及他刻意遮掩的神情，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不觉地在赵筱筱的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2
随着赵筱筱指尖的跃动，键盘“啪啪”作响，屏幕上逐渐出现几行小字——
“有时候，我觉得我象是被幽囚在城堡里的公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却被外界遗忘。”
“你又在瞎想些什么？”林羽安凑过来，把她在键盘上敲的几行字删除。
“这可是我的新构思，你怎么删了啊？”赵筱筱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作为一个三流小说写手，赵筱筱靠着码字赚稿费谋生。但最近几个月不知道为何，写文章总是没有灵感。
“恢复就好，不过按几下键盘的事儿。”林羽安哄道，“我带你出去玩儿，算赔礼道歉好不好？”
赵筱筱很快答应下来，但她没有告诉林羽安，刚刚码下的那几行字，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但自从林羽安跟她求婚后，她愈发感觉自己与世界逐渐脱节，仿佛被隔离了。
不过既然今天要出去玩儿，就不想这些烦心事儿了。几经挑选，她把出游地点定在了游乐园。
“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吧？”一踏进游乐园大门，赵筱筱脱口而出。
林羽安指了指门口的大树，笑着说：“你还在那棵树下拍过照呢，你忘记了吗？”
没有记忆。
赵筱筱展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嗯，是你帮我拍的吧？”
林羽安没有回答，岔开话题说：“我去买票，你别走太远了。”
大概由于是双休日，排队买票的人特别多，她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朝零食店走去。
“两个甜筒。”
“咦？小姑娘你又来了啊！”收钱时，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你男朋友的病好点儿了吗？”
赵筱筱好奇地问道：“老板娘，你认识我？”
不是售货高峰期，老板娘也乐得和赵筱筱唠嗑，她说：“去年冬天你不是哭丧着脸一个人到游乐园玩儿吗？那天可吓死我了，你一边哭着说男朋友生了重病要和你分手，一边在我这儿疯狂地买冰淇淋吃。要不是我拦着，我半个冰柜都要给你搬空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但赵筱筱实在想不起自己做过这事儿。更何况林羽安沒得过大病，更不可能和自己提出分手。
“您可能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看到赵筱筱不信，老板娘当即掏出手机翻开相册，“当时你没带手机，还借了我的手机拍了张好看的照片，发给你男朋友呢。你说想让你男朋友看到你并没有因为分手而变得一蹶不振。”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材。毫无疑问，屏幕上那个举着冰淇淋、强颜欢笑的人是自己。可她怎么没有一点儿记忆？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让赵筱筱的脑子乱成一团糨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零食店的。
“不舒服？”
宽厚的手掌覆上额头，掌心的暖意让赵筱筱稍稍回神，不知何时，林羽安回到她的身旁。
赵筱筱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虽然她不是一个爱猜忌的人，但老板娘刚刚的那番话让赵筱筱变得惴惴不安。
这份忐忑的心情直到离园时依然存在，林羽安唤了她好几声，赵筱筱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回了句：“真希望天天都能和你待在游乐园里。”
林羽安不仅没有嘲笑赵筱筱幼稚的话语，反而伸手揉乱她的发型，宠溺地说：“那我要努力赚钱，争取在家里给你建一座游乐园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如炬、语气诚恳。仿佛只要是为了赵筱筱，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摘下来。
就算是谎言，赵筱筱也开心，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甜言蜜语呢？如梦如幻的绚丽世界在他的描述下，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赵筱筱伸出手，主动牵住他，试图用此刻手心的温暖麻痹心头的不安。
3
从游乐园回来后，林羽安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加班生活，而赵筱筱心头的不安随着他每天的晚归愈发增多。
在她的记忆里，林羽安工作虽然忙碌，但从未加班如此频繁。几经思索，赵筱筱决定偷偷尾随，去看看林羽安每天到底在忙些什么。而当赵筱筱尾随林羽安却被他逮个正着时，赵筱筱觉得自己麻烦大了。
她磕磕巴巴地冲他打了个招呼，说：“好、好巧啊！”
林羽安剑眉一扬，把她像拎小兔子一样拎到了角落里：“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
赵筱筱心虚地笑了笑，从包里掏出零嘴儿，说：“我怕你饿，给你送零食。”
林羽安没有戳破她蹩脚的谎言，顺势接过，有些无奈地冲赵筱筱叹了口气，说：“上来吧，我带你上去看看。”
“可以吗？”
赵筱筱有些诧异，由于他工作保密性强，林羽安鲜少和自己提及工作上面的事儿，更别提带她参观工作地点了。
他点点头，牵起赵筱筱的手，领她进入楼内。里面满目琳琅，见过的、没见过的仪器将这个不大的研究所撑得满满当当，但一路走来，赵筱筱没见到几个人影。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林羽安解释道：“总部开会，把他们都喊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沙哑的回应。
“我还在。”
一个男人闯入赵筱筱的视野里。他披着白大褂，但衣服又脏又皱。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宛若一团枯草，要不是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赵筱筱都要把他认成流浪汉了。只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赵筱筱感觉很不舒坦，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件货物，而他正在估算价值。
“这是我的同事秦年，秦年，这是我未婚妻赵筱筱。”林羽安介绍着。
“你好。”赵筱筱鞠躬冲他问好。
秦年并未给予任何的回应，反而瞟了她几眼，抄起纸笔“唰唰”地写起东西来，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
“没想到恢复得不错，看来数据库又可以进一步完善了。”
“也不知该说你们傻还是天真，一个比一个大胆。”
秦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填完数字后谁也没理，趿拉着拖鞋朝门外走去。
“他性格一直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林羽安有点儿为难，解释道。
尽管心里有些硌硬，但赵筱筱大度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可谁料她摆手时撞到了手边的实验仪器，仪器如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下。
“小心！”
林羽安的一声惊呼把赵筱筱从呆滞中唤醒，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将她揽入怀中，自己却与她转换了位置。
骤然放大的瞳孔里，仪器的轰然倾塌变成了一帧帧动画，在赵筱筱眼前逐帧展现。隔着林羽安的肉体，她清楚地感受到仪器砸下来时那一瞬间的沉重。
“你都做了些什么？！”闻声而来秦年安爆了句粗话，迅速将砸下来的仪器推开。
赵筱筱这才清醒，手足无措地在林羽安身上乱摸，问：“哪里砸到了？疼吗？”
她想把他的外套解开，看看伤势，却被林羽安用眼神制止，他半眯着眼说：“没事儿，别担心。”
只是配上他惨白的脸色，那笑容像是硬挤出来似的。紧接着，他的身子逐渐无力，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像陷入沉睡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的体温渐渐降低，让赵筱筱连搀扶都觉得费力。
那种触感，让她觉得陌生。仿佛倚靠在自己身上那人，不像是林羽安，更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某种物品。
“林羽安你还在演什么狗血偶像剧，还不快点儿治一下！”秦年扯过陷入昏迷的林羽安，将他往肩上一扛，朝研发室冲去。
“我给医院打电话！”
赵筱筱当机立断地掏出手机，秦年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将她手机夺过骂道：“就知道给我添乱，想让林羽安好起来就闭嘴在这儿等着！”
“砰”的一声，名为“研发室”的大门紧闭。她抬起的手，没有勇气推开。
寂静幽森的研究所里，只有研发室偶尔传来的金属碰撞声提醒着赵筱筱，刚刚的一切不是梦。
林羽安因为保护自己受伤了，但他没有被送去医院，反而被推入了研发室里。
昔日的猜忌，再加上秦年过于紧张的表现，她一直回避的那个猜想，在此刻得到证实。
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还是林羽安吗？
4
“真没事儿了吗？”
赵筱筱再次问道，林羽安好脾气地解开衬衫，让她又确认了一遍伤势。
白瓷般光滑的背上，只有一小片浅浅的瘀青。
“只是撞到罢了，没事儿。”林羽安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浅浅一吻，道，“你别太杞人忧天了。”
赵筱筱回以微笑，但内心格外清楚，眼前这人已经不是林羽安了，而是按照林羽安制造，并承继他所有记忆的仿真人。因为，林羽安受伤的那天，没有依靠任何医疗手段，纯粹靠着秦年一人的……维修，他便恢复如初。
没错，维修。
她始终记得那天秦年从研发室出来时，白大褂上又沾染了新的污渍，那是机械润滑油特有的味道。他口袋里插着的扳手与钳子，也在无声地告知着赵筱筱，他刚才在里面进行了一场机械维修。
维修的对象，是林羽安。
脑中的猜测愈发清晰，她问过秦年：“真正的林羽安……死了？”
当时，他瞟了赵筱筱一眼，调侃道：“要是还活着，按照他那个脾气，会容忍有人代替他陪你？”剩下的事情无须赘言，赵筱筱低头保持沈默，内心五味杂陈。
看到赵筱筱难得的沉默，秦年冷哼一声道：“我修改了他的数据，在林羽安记忆里你今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并未出门。而他因为失误受了个小伤，昏了过去。我就帮到这里，剩下的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筱筱想不通秦年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我不过是想看看你们俩还能在一起多久，毕竟也是关于仿真人难得的数据。”他面无表情地回道，继而把她送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回忆戛然而止，赵筱筱收敛思绪，回到现实。
她凝视着林羽安布满柔情的双眸，将担心与关心表现得恰到好处，说：“你不用这么拼的。”
“不赚钱怎么给你建游乐园呢？”
赵筱筱的心跳慢了一拍。
“你还记得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竟带有一丝恐惧。
“记得啊。”林羽安从书桌里取出一卷图纸，摊开给她看，“我已经设计好了，到时候我们到这儿买个空地，左边建个小型游乐园，右边建个花园。”
他畅谈着对未来的设想，手舞足蹈，兴奋得像个孩子。
可林羽安越是这样，越让赵筱筱觉得难受。他把她纳入了未来的规划中，但赵筱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赵筱筱不能确定眼前这个人究竟还算不算自己深爱数年的男人，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因为继承林羽安的记忆才产生的，还是因程序设定自然生成的。
无论哪一个疑问，赵筱筱都不敢回答。
因为，她开始害怕失去他了。
他的温柔，他的体贴，逐渐侵蚀着赵筱筱的内心，让她眷恋着这份温暖。就算是仿真人，只要他身上有林羽安的气息，那也足够了。
片刻的发愣被时钟的滴答声惊醒，赵筱筱不禁莞尔，打断了他的畅想，指了指时钟说：“你上班要迟到了。”
他这才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提着公文包同她告别：“小公主要乖乖地等着我回家哦。”
他走后，屋子里就格外冷清，冷清到没有生气，宛若一个空冢。而赵筱筱在空冢里，抱着自己无声地啜泣。
5
她可能遇到情敌了。
这是赵筱筱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反应。
凹凸有致的身材，美艳的面庞，让赵筱筱艳羡不已。那个女人熟稔地打开鞋柜，换下高跟鞋。像回自己家一般，泡了杯咖啡，冲赵筱筱点点头说：“坐下吧。”
赵筱筱宛若木头人一般，那个女子说一句，赵筱筱就照做一句。
“林羽安不在家吗？”红衣女子倚靠在沙发上，用慵懒迷离的嗓音问道。
“还、还没下班吧。”在她面前，赵筱筱像是平白无故矮了一截一样，连回话都变得战战兢兢。
红衣女子轻嗤一声，笑道：“日子还习惯吧？”
赵筱筱茫然地点点头。
红衣女子将赵筱筱与林羽安挂在客厅里的合照一张张地看过，继而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望向赵筱筱，说：“赵筱筱，真羡慕你，轻而易举地就抢走了我们的一切。”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并不回答，只是放下杯子，迈着迤逦的步子离去，临走前留了一句话。
“告诉林羽安，老地方见，如果不来，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儿。”
不安笼罩着赵筱筱，让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无法不好奇那个女人找林羽安究竟为何，也愈发恐惧林羽安会有什么样的回应。
这种紧张的氛围直到林羽安回家，赵筱筱仍未从中脱离。在林羽安的屡次追问下，赵筱筱终于开口了。
“羽安，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找你。她说，老地方等你。”
一字一顿，心惊胆战。
林羽安的回应更让赵筱筱惧怕。
他突然就松开了赵筱筱的手，懊悔与困扰交替在他脸上呈现。良久之后，他才从喉头挤出一句话：“筱筱，我出一趟遠门，好不好？”
几乎是他说完的下一秒，赵筱筱立刻大喊道：“不好！”
身体上的反应往往比言语来得更为实诚，赵筱筱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尽管表面上装得胡搅蛮缠，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如浪涌、如潮涨。
“那个女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去见她？”
林羽安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扳开，说：“她是研究所的一个同事，来找我是因为项目出了问题。”
“那你把我也一起带去！”
“筱筱。”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个地方太危险了！听话，在家里好好待着！”
“有什么危险的！不就是……”
赵筱筱还没说完，后颈一凉。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她，意识像是浸入大海的海绵，逐渐下沉。失去意识前，赵筱筱想，或许自己早该从幻想中清醒了。
真正的林羽安早就死了，她的爱早该和他的身体一起埋入黄土里。现在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个继承林羽安记忆的仿真人罢了。
6
林羽安再回来的时候，赵筱筱不愿意再用“林羽安”这三个字来称呼他，那样是玷污了她的爱人。从他进门到他坐到自己身边，赵筱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当林羽安想拥抱她的时候，她冷冷地丢出一句话：“你有编号吗？”
他愣了愣，低声道：“你知道了……”
身上弥漫的落寞之气与他消瘦的身躯幻化成银针，在她心头猛扎一下。
“我的编号是01。”他粲然一笑，又强调了一句，“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仿真人。”
赵筱筱如同发号施令般，命令道：“01，以后不要用林羽安的语气和我说话。”
他苦笑着说：“这没办法做到，因为我就是林羽安。”
“林羽安早就死了，你不过是个仿真人。”赵筱筱冷冰冰地回道，“不过是系统的设定让你喜欢上我，你别想太多。”
“筱筱……”林羽安如往常一般，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被赵筱筱轻巧地避开。最后他只能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说：“我继承了林羽安的所有记忆与性情，连感情波动都完美地复制承继了，他能做到的，我也能。他愛你，我也爱你，这份爱意只多不少。你说是系统设置也好，是记忆影响也好，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对你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
嘲讽的笑容挂在赵筱筱嘴角，她轻蔑地说：“那你也不过是一个复制品，我爱的人早就死了。”
林羽安沉默了好一会儿，了然一笑说：“他把我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代替他陪伴你。我因你而存在，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笑得洒脱，但赵筱筱一眼就看出了背后的落寞。她故作恶劣语气吼道：“我看到你就不开心，你可以出去吗？”
“好，那小公主要好好待在家里哦。”他态度一如既往，细心地叮嘱道。
赵筱筱捞起抱枕就往他身上砸，嘶吼道：“你走啊！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冒牌货这辈子都是冒牌货！”
林羽安没有丝毫不满，冲她摆摆手离去，然后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死一般的寂静把赵筱筱困在客厅里，低声的啜泣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哀号。这一次，赵筱筱明白，她是真真正正地把他推离了自己的世界。
赵筱筱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复制品早就动了心。
他与林羽安太像了，像到连她都无法区分，像到同样地让她动心、同样地让她沉沦。赵筱筱甚至不知道，这么久以来，她爱的是林羽安放在他身上的影子还是他本人。
7
秦年通知她去看林羽安时，赵筱筱正在联系搬家公司，打算从这里搬出去。
一接到秦年的电话，她率先开口说：“我过得很好，不用他挂念。”
赵筱筱这样恶劣的态度显然让秦年很不满，隔着电话，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猪脑子，真的是比林羽安还蠢，你还真以为只有一个仿真……”
秦年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嘴，夺过听筒。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赵筱筱耳中，林羽安有些忐忑地问：“筱筱，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
“没时间。”赵筱筱果断回绝。
“就见一面吧，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他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只是语气的变化，赵筱筱却能清楚地在将他此刻伤心的的神情脑补出来。
她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簌簌落下。冷静了一会儿，她才回道：“在哪里？”
“江边的摩天轮吧。”
林羽安来得很早，小雪已经下了一阵，在他的脚边积攒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怎么只穿这么一点儿？”他轻声责备道，然后极其自然地将他的围巾取下，系到赵筱筱脖子上，继而捧起她冰冷的手，不住地哈气。围巾上残留的体温，瞬间驱散了她的寒意。
“你不冷吗？”
刚问出这句话，赵筱筱就在后悔。仿真人怎么可能怕冷，他可有着恒温系统。
“你还冷吗？冷的话我把外套也给你穿吧。”
赵筱筱别过脸，无声抗拒着。他也不强求，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朝摩天轮走去。
“你以前就很喜欢坐摩天轮。”
“因为那时旁边有林羽安。”
他脚步一顿，继而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前行。等到两人坐进摩天轮内，林羽安突然开口问道：“筱筱，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提别人的事儿一样。让赵筱筱一时间摸不透这是苦肉计还是其他什么情况，她迟疑好一会儿才回道：“不会。”
他认命般叹气，说：“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以后可怎么办？”
从前就是这样，每当赵筱筱嘴硬不服软的时候，他总是一边叹气，一边安抚道：“小公主这么傲娇，以后可怎么办啊？”
“反正有你在，天塌下来我都不怕！”那时，赵筱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如今，她强行压下心头的苦涩，赌气板着张脸说：“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一个人过又不是活不下去。”
“那我就放心了。”听到赵筱筱的话语，他长舒一口气，听不出悲喜地感慨道，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
赵筱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儿，林羽安特意喊自己出来绝对不可能只是聊聊天、说说话这么简单。
“你……”
突然袭来的吻将她要问的话全部吞噬入腹，赵筱筱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他抱得更紧。
耳鬓厮磨，他具有侵略性的亲吻几乎抢夺走她胸腔内的所有氧气。寂静的狭窄空间里，两人加速的心跳声，交织成情意悠长的协奏曲。
“我爱你，从诞生之初，到生命耗尽。”
“这一生都为你悲喜。”
满天繁星，见证他此刻郑重的宣誓，泪水氤氲了她的眼眶。不敢承认的、不愿面对的都在这个吻里得到释放。
赵筱筱明白，自己深爱着这个男人。不仅因为他是林羽安的复制品，更是因为他本身。
万能的时间之神，请让时间永远定格在此刻。
怀疑也好，不安也罢，在这一刻，请让她都抛之脑后，沉溺在有他的世界里吧！
8
赵筱筱是被秦年叫醒的。
醒来的地点不是在摩天轮，而是在研究所里。身边也没有林羽安，只有一堆报废的零件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
“他呢？”
秦年瞥了她一眼，说：“一个早就死了，一个死得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
秦年并不回答，只是扔给赵筱筱一个手机，示意她看屏幕。
这是一个林羽安所属公司召开的记者会回放，她的目光瞬间被屏幕里那个女人所吸引。
那正是找林羽安的那个女人，也是她导致了自己和林羽安的决裂。
“众所周知，我们公司在仿真生物这一方面技术水平可称世界前列，并且我们在仿真人领域也取得了显著的成果，请看大屏幕上的公开资料。”
视线一转，投影仪上密密麻麻写满的都是林羽安的资料。
“尽管我们制造出可以匹敌真人的仿真人，但我们不得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仿真人是没有感情的。这种缺陷注定了仿真人不能替代真人，并且有可能对社会造成威胁。所以，我们决定将我们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品销毁。”
画面一切，由發布会现场转到实验室，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对着电脑指指点点，在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没有生机的、冰冷的躯体。
那张脸，赵筱筱做梦都不会忘记！
“这是怎么回事儿？”赵筱筱一跃而起，抓住秦年的衣领质问道，“林羽安明明有感情！为什么要把他销毁？！”
“就是因为有感情，研究所才决定编个理由销毁他的。”秦年咬牙切齿地回道，“大家那么信任他，可谁会想到他利用大家的信任窃取了研究所的资料。”
“光凭这个理由就要销毁他吗！”
秦年又一次用那种打量商品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不缓不急地回道：“窃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这些资料威胁公司，让他们留下你！”
“什么？”
赵筱筱实在不能理解林羽安这样做的理由，自己又不在他们公司，为什么要留下她？
“你以为我们真的只制造出一个仿真人吗？编号00！”
那个陌生的编号让她心头一惊。
秦年指着她，吼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的项目本来可以继续下去的！可因为你，长达七年的心血都泡汤了，你知道吗？！
“你太过逼真，逼真到就像个普通女生一样，所以你被其他公司盯上，他们试图将你抢走，拆卸分析。
“林羽安是仿真人项目的主要技术负责人，为了让你更逼真，他整天扛着高辐射工作。后来，他怕自己重病死后，没人保护你，临死之前拜托我们以他为模板，制造了编号为01的仿真人。
“可没有人想到01不仅继承了林羽安的记忆与性情，连对你的爱都分毫不落地继承下来。在得知公司有意停止开发项目将你销毁后，他盗窃公司机密并以此威胁，从公司手中把你救下，自己却栽了进去。”
秦年死死地盯着赵筱筱，用最为残忍的语言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因为父母是冒险家，所以你们很少见面。大学毕业后，你成为了一名小说家，靠着码字养活自己。十九岁时遇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林羽安，你开始了第一段也是唯一一段恋爱。”
秦年不过几句话，就将赵筱筱的生平介绍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知道？”
他冷哼一声说：“因为那都是我们设定进去的。”
“不，这不可能。”赵筱筱本能地拒绝接收这个信息。
“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一部分记忆吗？为了让你从林羽安病死这件事儿中恢复，01删除了你的部分记忆，让你过得更加无忧无虑！”
秦年这么一提醒，赵筱筱的确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看到她这副表情，秦年又说：“赵筱筱，你真幸福，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的一切都夺走了，除了林羽安还包括01。
“可最后，你谁也没留住。”
他略带恨意地说完这话，“哐”的一声，推门而去，只留下赵筱筱一个人傻傻地发呆。缺失的记忆碎片在秦年的提醒中逐步修复，涌入脑海的尽是昔日与林羽安的甜蜜回忆。
她的创造者赐予她生命，她的保护者因她而死。他们曾用无限包容的爱意教会自己成长，最后也都因自己而离开这个世界。
她是编号00，是林羽安亲手做出的第一个仿真人。
9
七年前，研究所内。
“羽安，你又在瞎设定什么？！”看到林羽安又在修改数据，秦年赶紧凑过来瞄了几眼。
林羽安才不管秦年说什么，他乐呵呵地冲着眼前的少女说：“跟我念，我爱林羽安。”
少女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哈哈，仿真人都不理你，林羽安你太自作多情了吧！”秦年看到这个场景，疯狂大笑。
林羽安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又回到了少女面前，念道：“我，赵筱筱喜欢林羽安。”
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少女一字一顿地道：“我，赵筱筱喜欢林羽安。”
没有人看到在听到这句话后，林羽安的耳尖儿突然泛红，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年。
一年前。
“你真的要这样做？”秦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再次确认道。
林羽安，或者说编号01肯定地答道：“只要她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哪怕删掉这几个数据，她就会忘记你的本体早已死去？”
青年绽露出惬意而满足的笑容，说：“那又怎样，我的爱从未远去啊。”
当日下午一点三十分，赵筱筱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林羽安曾工作过的研究所的大门。对着那群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她冷漠地说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今天，她将在这儿主动进行销毁。
冰冷的数据线与她的身体连接，眼前的白色墙壁逐渐变为一串串代码，在她的眼前如涓涓流水般淌过，像极了林羽安曾给她描述过的、要在小房子外建造的那条河。
赵筱筱心想，林羽安太高估自己了，像她这样五谷不分的人，没了他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没有了王子的陪伴，傲娇的小公主决定，与世长绝。
到下辈子，或者在另一个空间以另一种方式，再说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