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贾之夜

◎ [美]严歌苓

　　阿布贾之夜

　　◎ [美]严歌苓

　　在阿布贾的外交官们最熟悉的日常小灾难就是断电。

　　每个外交官居住的大院都有一台发电机，一旦国家供电出了障碍，发电机随时自给自足两种电之间有个衔接过程，有时长有时短，在衔接的空档里人们就享受原始的黑夜。

　　一天晚上我们正在看电影电断了，一时间非常黑暗，也非常安静，便听见储藏室里有只大耗子正咯嘣地在吃狗粮。尼日利亚的耗子特别大，我们家的小狗可利亚常常把它们当成玩伴儿。我们坐在黑暗里，摁住可利亚。等到院子里的发电机开始轰鸣，各家亮起灯，我们的女管家原住民希望小姐一跃而起，顺手抄起登山木棒冲入储藏室并关上门。几秒钟后希望小姐出来了，钢尖上扎了一只深灰色的大耗子。

　　在阿布贾，断电不全是负面的，据说断电曾成为挽救婚姻的功德善事。

　　美国大使馆有一名官员，他硕士学位的妻子过够了打包拆包、搬家安家以至于全世界居无定所的日子，想跟所有美国女人一样，有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圈。所以她跟丈夫提出分居，准备不久之后回美国真正开始分居生活。

　　就在她起程回美国之前，来了一次大断电。那次也不知怎么了，一黑就黑了两个多小时。这两口子就利用这次断电最后过了一次夫妻生活。女方回到美国两个月之后，又回阿布贾来了，从此再没有提分居的话。断电使他们得到一个小宝宝，小宝宝拯救了这场婚姻。

　　一次夜间断电，人们都睡着了，大院的电工没有及时启动发电机，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空气潮热无比。厨房备餐台的细缝中长出了小米粒大的生物，仔细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小蘑菇头。冻箱化冻了，流出一地水，冰箱里也有不少食物捂馊了，发臭了。墙角一层黄绿的苔藓，屋外的大自然已将它野性的指爪伸进墙内，重申它的原始拥有权。

　　（摘自《非洲手记》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