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燕
(南京艺术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210000)
一、引言
《演奏家是怎样炼成的》原为笔者在2019 年12 月4 日“琴缘无界”马友德从教70 周年研讨会上的一篇发言稿,现将其整理为文字。这片发言稿谈我从小到大在我的外公马友德身边耳濡目染三十几年的一些体会和感想,与大家分享。外公家里只有我一个第三代,我跟他是很亲的,幼儿园和小学的所有的寒暑假都是在外公家度过,中学期间在外公家住了四年。这么长的时间里看到他教了很多的学生,看到了很多演奏家的成长过程。外公就像一个大熔炉一样,每个学生的材料虽不同,但是都在他的教学的帮助下,炼就了一身本领。本文将分四个部分试着谈谈这些演奏家是怎样炼成的。
二、外公对我的因材施教
外公的教学思想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因材施教”。外公对我的教学自然也是跟别的学生不同的,而且我觉得可能更加不同一些,因为他的学生大多数跟随他都是阶段性的学习,只有我是从出生开始就跟他在一起,是个从无到有、线性的、全阶段的学习过程。(一)外公对我的学习规划
我的音乐学习过程大概是这样的:3 岁起学习钢琴,9 岁起学习二胡。我开始学二胡的时候钢琴弹到了《车尔尼299》的水平,所以开始学二胡时是固定音高、看五线谱,谱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再加上我从小就听外公教学,所以大多数二胡曲我都背得烂熟,音乐处理我也了解。因为这些原因,我刚开始学习二胡是进步很快的:一个月学《空山鸟语》,一年学《三门峡》,两年学《第一二胡狂想曲》。这样的学习过程是很少见的,是外公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是外公觉得有几个弊端:首先我不会看简谱、不会听首调,拉起民族调式我的音律总是怪怪得;其次我冲的太快,中间却有很多的空缺,功夫不扎实,民族民间音乐的修辞、语汇、演奏法我都不会。所以从初三开始,他把我交给他的学生、我的恩师——欧景星教授,欧老师教了我很多民族民间音乐的演奏法,我学会了简谱和首调,我随欧老师学了四年,18 岁考入上海音乐学院本科,师承王永德教授。在上海音乐学院的4 年本科和3 年研究生的学习时间里,我一直在学习钢琴,还学了1 年大提琴、2 年指挥、2 年音乐美学(师承韩锺恩教授)。今年,我还尝试着开始作曲。外公一直鼓励我作曲,90 年代很多乐曲没有钢琴伴奏,我就自己听乐队版的录音自己编配钢琴伴奏。那时候移植作品也很风靡,我也自己移植过很多首小提琴、大提琴、钢琴的作品。(二)新作品教学
外公对二胡的新技法、新作品是求贤若渴的,他对所有的离开他去外地求学或工作的学生都有一句嘱咐,就是要把当地的新作品带给他。只要他拿到新作品,他马上就给学生们演奏。在教学生演奏新作品时,他鼓励我们自己探索,自己定弓指法。定弓指法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乐曲的学习过程,经过不断推敲、修改,对乐曲就有更深刻的理解和体会。(三)传统作品教学
外公对二胡传统作品的教学也是很特别的。我记忆最深的是上初中时他教我拉《病中吟》,当时只有磁带,他找了十盘磁带放给我听,分别是不同的演奏家演奏的版本,听完后让我谈谈自己的感想,说说自己最喜欢谁的版本、原因是什么。他博采众长、不讲门派,允许学生跟他的喜好不同,共同探讨、一起研究。他鼓励学生对作品进行自己的二度创作,鼓励学生通过自己的理解挖掘作品的内涵。他认为,教学不应该仅仅是教一首乐曲怎样演奏,只是教这个音用什么指法、那一段应该多快速度的话,学生离开老师后,仍然做不到自己独立处理一首乐曲,仍然对音乐作品没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所谓“授人以渔”,外公认为教学中教给学生的应该是一种审美、一个规律、一种能力,这样,即便学生毕业了、离开老师了,当他拿到任何音乐作品都具有自己制定弓指法、自己处理乐曲的能力。(四)拿来主义
最近几年很流行“跨界”,复合型人才越来越受到追捧。其实外公很早就要求学生们要跨界融合,从他对我的学习规划就能看出来:学钢琴、学指挥、学作曲,加强基本乐科训练、音乐素质培养。我把这个称作“拿来主义”。只要是对专业有帮助的,不管是什么他都让学生去学,而且要学以致用。他就像一个总装师一样,根据学生的材料,再“拿来”其他的养分,锻造演奏家。他教导学生“功在诗外”,各类文化修养就像金字塔的底端,底端越宽厚,塔尖才能越高。拿来主义的教学理念有非常多成功的案例。比如说二胡演奏家周维先生,他除了二胡主课之外,还学习了作曲、钢琴、指挥等,他创作的二胡独奏曲《葡萄熟了》脍炙人口,这首乐曲的扬琴伴奏、钢琴伴奏、乐队伴奏都是周维先生自己写的。还有二胡演奏家、作曲家卞留念先生,他除了二胡主课之外学的就更多了,吉他、大提琴、钢琴、作曲、编曲制作等,卞留念先生是2008 北京奥运会开闭幕式运营中心闭幕式音乐总设计和南京青奥会的音乐总监,这些成就都与他学生时代学习多种艺术门类的知识有不能分割的关系。
(五)演奏与创作相结合
外公经常鼓励学生们进行二胡独奏曲的创作。刘天华先生把二胡作为一个独奏乐器,带入了高校的教学中。到现在,100多年的时间里,二胡独奏曲虽然比原来多了不少,但是跟其他发展了几百年的西洋乐器相比,曲目量仍然是大大缺乏的。好的作品能推行新的技术、好的审美。外公的学生中很多位演奏家都有自己创作的音乐作品,这也成为了他们的代表作。比如陈耀星先生的《战马奔腾》、《山村小景》、《水乡欢歌》,朱昌耀先生的《江南春色》、《苏南小曲》、《扬州小调》,邓建栋先生的《姑苏春晓》、《吴歌》、欧景星教授的《长门怨》,陈军先生的《椰岛风情》、《太极琴侠》,等等。这些作品都被收录在各地二胡考级教材中,是学习二胡比拉的作品,观众也都耳熟能详,演出率非常高。
三、“审美力”是艺术的第一生产力
我觉得外公给我的最大财富、教会我的最大本领就是如何审美。我的审美是外公教的,那他的审美是从哪里来的呢?我十分好奇这个问题,所以就仔细问了外公的学习经历。(一)外公的两段最长的学习经历
外公出生在1930 年1 月,是非常动荡的年代,所以他没有受过完整、系统的教育。他的两段最长的学习经历一是8~12 岁期间的4 年私塾,我认为这4 年是他的教学原理的来源。外公在私塾里主要读的是儒家的书籍,所以他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教学时的流变、贯通、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教学相长、等等原理都是从儒家思想来的。他的第二段最长的学习经历是7 年的大提琴演奏学习,在他21~28 岁期间,我认为这7 年给了他大多数的教学的方法论,包括他著名的基本功训练、循序渐进、启发式教学、等等。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和授课期间,他还听了很多外国专家的讲座,这些西方的系统教学和演奏法都对他的二胡教学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比如:右手的重力运弓、中间位置,左手掌心方向离弦、保留指、等等,都来源于此。(二)外公的二胡学习经历
相比之下,外公的二胡学习时间倒不是那么长。陈朝儒先生虽然是他的启蒙老师,但因为那个动荡的年代,他跟陈老师的学琴时间非常短。他记忆最深刻的是陈先生拉琴的歌唱性和柔美,让他从此爱上二胡。外公跟随陆修棠先生也学过几个月,系统地学习了刘天华先生的10 首二胡曲和陆先生自己的几首二胡曲,帮助他分析和厘清了这些乐曲的音乐处理。他还旁听了甘涛先生、瞿安华先生的二胡课。从甘先生处学到了民间音乐、戏曲音乐丰富的演奏法,从瞿先生处学到了对速度的处理和乐句语气的抑扬顿挫,等等。四、外公二胡教学的一般方法和规律
外公教不同的学生虽然是因材施教,每个人不尽相同,但是仍然有很多具体的演奏法、基本功训练法是共通的,这里举几个例子:1.音色是门面,表情是灵魂,用技术的手段实现它们。
2.初学者基本功训练遵循的要点依次是:音准、节奏、表情、速度。
3.长音长弓,短音短弓。
4.分弓的用连弓练,连弓的用分弓练。
5.动琴就要动情。
6.练方法、练要求。
7.练习音与音之间的过程。
五、独立风格的形成
每位演奏家都应该有独立的风格,有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外公认为,独立风格的形成时间不宜过早,要处理好共性和个性的关系。他主张学琴应该在练童子功大基础的时候汲取共性的营养,有了审美力,知道如何辨别和鉴赏后,才能蜕变出自己的风格。这时候,自我的风格就有了共性的、大家都能接受的审美,和个性的、与众不同的过人之处。外公还认为,博采众长的时机也不宜过早,太早了,孩子没有分辨能力,每个老师都不一样,孩子不知道学什么、怎样学。所以在我上初三时,他才把我交给欧景星教授,然后就像放风筝一般,鼓励我像海绵一样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外公今年90 岁了,他仍然在不停地学习,他说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落后。他最爱学生们从五湖四海回来后跟他讲述各种新鲜事物,也喜欢上网看音乐会直播和学术文章,跟学生们在微信群里交流。他对世界、对人生、对音乐充满好奇心。他还在不断地思考,希望二胡事业能继续蓬勃发展、走向世界。今年,他对二胡事业又有了两个新思考:
1.五位一体:二胡事业的发展要靠作曲家、演奏家、教育家、制作家、评论家一起共同努力。
2.六个心:二胡人对专业要做到有爱心、责任心、耐心、细心、精心、虚心。
最后,祝愿外公健康长寿,祝愿我国的二胡事业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