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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组诗)

  • 作者: 扬子江诗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1031
  • 张敏华

    6月9日

    晚上十时,躺在120急救车担架上
      心力衰竭的父亲,被推进
      嘈杂的急诊室,护士抱着
      氧气袋用力挤压。
      戴着氧气面罩失去知觉的父亲
      仿佛没有了难忍的胸痛。
      四肢被绷带绑住。氧饱和度70。
      麻醉。插管。核酸检测。
      胸部CT平扫──
      父亲像躺在流水线上的一件物具,
      在经历了一道道工序之后,
      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监护室的移门
      刹那间关上。闷热的,空荡荡的
      走廊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的世界,被玻璃窗上
      不安的气息包围着,
      我,无法翻越夜晚的栅栏。
      在人间,有时我活得过于真实,
      真实得让我难以接受──
      生而为人,我困囿于苦痛之中,
      短短三个小时,已有
      足够的回忆,成为我余生里
      最难忘的记忆。

    叮咛

    年初父亲叫我到他床边──
      “总有一天我会走的,你要自己
      照顾好自己。”
      父亲说话的眼神,让我
      更操心他的病情。
      六月父亲真的走了,
      但他的话,一直让我从睡梦中
      惊醒。
      现在我不再想父亲去了哪里,
      他留给我的,仿佛就剩下
      这句临终前的
      叮咛。

    记忆

    1985年,我给做小学教师的
      姑妈写信,说我和父亲
      到她那儿过年。
      我住在单位宿舍,父亲提前过来,
      我用煤油炉给他煮面条。
      出发前一天,我收到寄给姑妈的
      退信:“地址不详。”
      “去姑妈家,要坐两小时的火车。”
      父亲瞅着退信说:
      “这个新年,就在这儿过吧。”
      整幢大楼就住着我和父亲,
      我们挤在一张1.2米宽的
      单人床上。
      那是三十五年前,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
      而今的宿舍楼已夷为临河公园──
      父亲今年离开我,我已
      满头白发。

    长夜将白

    父亲卧室的灯还亮着,这是我
      第三次去看父亲。
      他睡着了,花白的头发,
      仿佛长夜将白。
      陪父亲下象棋,常常是晚饭后,
      他摆好棋子喊我,第一局
      我谦让他,第二三局我没谦让,
      第四局我再次谦让──
      二比二,这是最好的
      结局。
      人,像一枚棋子,无法顾及
      自己的生死。
      ──生死,就是和父亲
      在同一张棋谱上
      相依为命。
      庚子年,重阳节,
      我想叫醒沉睡中的父亲,和他
      一起登高望远──
      在山顶兰亭的石桌上
      再次对弈。

    不需要

    父亲火化前,他在殡仪馆的冷棺里
      躺了三天。
      说是三天,其实只有
      三十三个小时,就随烟囱里的
      白烟,脱离了自己。
      从殡仪馆到墓地,中巴车走走
      停停,一路颠簸。
      我怀里抱着越来越沉的
      还带有父亲体温的
      骨灰盒,不再想所谓的
      人生。
      回家的路上,我两手空空──
      “不需要任何的意义。”

    五十二天

    父亲离开我,已经很多天了,
      很多天,是多少天?
      五十二天──
      五十二天,父亲卧室里的床
      被拆了。
      吃饭的碗筷不见了。
      穿的布鞋,在“五七”的那一天
      也被烧了。
      哦,父亲,原谅那些
      处理你遗物的人,原谅死亡带来的
      这些结果。
      父亲的卧室,现在已堆满了
      外孙女的
      玩具,成了她的儿童
      乐园。

    那年代

    十一月。露水沾湿晚稻田里的
      稻穗和打稻机。
      我穿着雨鞋,但寒气
      仍然从我的脚底袭来,冷得
      哆嗦,我搓手取暖。
      父亲在前边用绳索拉着打稻机,
      我在后面用力推,
      稻田里留下我们深深
      浅浅的脚印。
      父亲和我用力脚踩打稻机踏板,
      踏板上上下下──
      父亲在滚动的
      带刺圆桶上翻转手里的稻把,
      麻雀在我们周围
      叽叽喳喳。
      那是四十五年前,父亲三十九岁,
      我十二岁,
      脱粒的谷子和稻叶飞溅到
      我和父亲的脸上,
      又痒又痛。
      那年代,我和父亲穿着
      破旧的衣衫,餐风
      露宿,过着稻草人一样的
      生活。

      本文标题:记忆(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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