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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米亚

  • 作者: 台港文学选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4552
  • 济慈(英国)

      译者前言

      蕾米亚(1amia)一词来自希腊神话,意为蛇妖,相传上身为女躯,下身为蛇体,原为利比亚皇后,天帝宙斯所恋,生子遭天后Hera所害,遂因迁怒而吞食一切孩童以为复仇。济慈此诗取材于包敦之《百忧探源》(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 lancholy),其实本事应回溯3世纪希腊作家费洛崔托之《阿波罗涅》(Apollonius of Tyana)。

      济慈的故事循希腊传统而益之以中世纪传说。大意是蛇妖暗恋科林斯书生莱歇斯,不得亲近,适逢宙斯(罗马神话称宙父Jove)之使者、报神墨赳立爱恋一林泉小仙却遍寻而不见,乃为墨赳立破解小仙隐身之咒,并求墨赳立施术化己身为美女,以便亲近书生。莱歇斯果然为蕾米亚所诱,堕其妖术之中而不自知。两情相悦,深居蕾米亚虚设之宫中,莱歇斯终于不安于惜福而思炫耀于亲友。蕾米亚恐莱歇斯老师阿波罗涅会识破幻象,求他莫邀老师来赴婚宴。阿波罗涅不速自来,果然当众揭发真相。顿时蕾米亚与她张设的幻境烟消而灭,莱歇斯亦悲骇而死。

      这故事令人想起《白蛇传》,只是中国的故事多了一个小青。两个爱情悲剧似有正邪之分,却又不全如此。正方有理,可是得理不饶人,反而以理害情,造成伤害。反方有情,但徒情不足恃,反而牺牲了。济慈在诗中是说书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同情一对恋人的,不过口吻有些暧昧。于是评论家乃有歧见。《蕾米亚》当然是幽明跨界神人(至少是人妖)相欢的故事,当不得真。可是当作寓言来看,其暗喻可施于情与理、想象与现实、艺术与科学、美与真。

      济慈的好友海顿(Benjamin Haydon)在自傳中记述:某次雅聚,酒酣神驰,济慈表示同意兰姆的看法,即牛顿的《光学》沦彩虹为三棱镜简直毁了虹的诗意。难怪《蕾米亚》下篇一开头,说书人就这么说:

      爱情住陋屋,靠水和面包屑

      只算是———爱神别见怪———灰飞烟灭;

      爱情住皇宫,也许到头来

      下场更惨于隐士的戒斋:

      那是仙境可疑的传奇,

      凡人要领略确是不易。

      莱歇斯若长命把故事传后,

      对这教训或许能改皱眉头,

      或更握紧:但他们幸福太短,

      还不足起疑生恨,以嘶嘶继娇喘。

      “嘶嘶”指蛇,“娇喘”指美人:一时还不会拆穿。到了下篇接近尾声,说书人就说得更明了:

      一切魔咒,

      哲学的冷指下岂不都飞走?

      曾经,天上有庄严的虹带:

      什么材料,如何织成,现在

      已公开,一五一十,毫不稀奇。

      哲学会剪掉天使的双翼,

      用界尺与绳墨来收拾虚玄,

      把天神和地怪都清除不见,

      把彩虹拆散,就像曾经

      把娇柔的蕾米亚化成阴影。

      有评论家认为,蕾米亚乃暗喻济慈的女友芬妮(Fanny Brawne),济慈爱她,却也隐隐觑到她一些缺陷,不过又不肯向自己坦承。所以书生莱歇斯该是诗人自喻了。至于阿波罗涅,竟有评论家疑是苏格兰恶意的书评家,那就扯得太远了吧?

      诗无达诂,本非科学。西方在古代,科学尚未定名,所以philosophy即指科学,而natural philosophy即指自然科学,natural history即指博物学。说得玄些,《蕾米亚》隐喻的也可以是艺术与科学。我倒觉得科学未必会败坏诗兴,反之,有时还有助诗兴,可以提供新的感性。我的近作《Arco Iris》,对彩虹就有新的感悟。

      《蕾米亚》的诗体采用韵感单纯而呼应直接的英雄式的偶句(heroic couplet),取法的对象是17世纪的朱艾敦,尤其是他的《寓言》。偶句的韵式久之会嫌单调,所以济慈不时用十二音节的长句-“抑扬六步格”(iambic hexameter or Alexandrine)-来调剂。有时为了加强语气,一连三行也会连韵,就变成三连句(triplet)。凡此变体,我都剑及履及,紧紧跟随。一般的“抑扬五步格”诗行,我都在译文中用十个方块字来对应英文的十音节;为求自然与弹性,有时我也会在九字与十一字之间伸缩。希望读者在译文中偶见一行竟有十二三个字,不要误会是我失检、失控。不过原文的专有名词,有时音节太多,失之于长,译文一行负担不起,我只好稍加简化,或另用称呼。例如Apollonius,如果译全,就成了“阿波罗尼厄斯”,太难入句了。又如名城科林斯,有时便简称科城。

      蕾米亚Lamia

      上篇

      话说从前,精灵家族还未将

      仙子和妖怪赶出了林莽,

      而奥伯隆王灿灿的金冠,

      权杖、披风、露水为扣的亮钻,

      尚未将林仙和牧神都一起

      赶出草丛,树丛,野樱草地,

      久害相思的赫米斯只记挂

      着偷情,竟把金宝座丢下,

      从奥林帕斯山他借光盗彩,

      在天帝宙父的云下,避开

      他主神的监视,并且躲进

      克里特岛海边的森林。

      只因那仙岛上住着一位

      水神,两蹄妖兽都向她下跪;

      憔悴的海神在她趾前献珠,

      但是登陆后只徒然仰慕。

      靠近她常去沐浴的溪旁

      和她不时出没的牧场,

      堆满了供品,诗神所未见,

      但幻想的宝盒却任你自选。

      啊,爱情的世界向她拜倒!

      赫米斯想着,仙体的热潮

      便由脚跟延烧到双耳,

      从一片白皙,皎若百合,

      在他的金发下赧成玫瑰,

      金发成卷,可羡在两肩披垂。

      多少山谷,多少森林他飞遍,

      不减的激情吹拂在花间,

      沿多少河流向源头回溯,

      要寻俏水仙把床藏何处,

      却不见;俏水仙无处可觅,

      他歇下,落在寂寞的野地,

      心事重重,满怀难堪的嫉妒,

      妒那些林神,甚至所有的树。

      他正站着,忽听见有声凄苦,

      善心人听了,会百痛尽除,

      只剩怜悯:寂寞的声音哀吟:

      “从委曲的墓中我何时能醒,

      何时命好此身行动得自由,

      有爱情,有欢乐,有热血追求

      贴心和亲吻!唉,我真命苦!”

      赫米斯举足如鸽,悄悄移步,

      绕过杂树丛,轻快地掠扫

      高草萋萋和花繁的野草,

      终于发现有一条蛇在发颤,

      蛇身明艳,在暗蕨中盘旋。

      她虽亮丽,却纠缠成一团,

      朱砂点点,又金,又绿,又蓝;

      多带如斑马,多斑如猛豹,

      多眼如孔雀,还有腥红成条;

      满身是银月,每当她换气,

      月色忽隐忽现,其明丽

      就和较暗的图案交替———

      腰身七彩,染上了一些悲凄,

      她似乎又像悔罪的精灵,

      又像是妖婆,又像妖魔自身。

      她头顶有黯淡一团火焰,

      溅出火星,像阿莲尼的后冕:

      她的头是蛇头,但苦中带甘!

      嘴像女人,编贝都齐全:

      眼睛呢,如此美目又何用,

      除了哭罢再哭,叹天生美容?

      像冥后哭念西西里的天空。

      虽是蛇喉,她吐的口音

      却似流蜜,全由于爱情。

      就这么,赫米斯歇羽暂驻,

      像猎鹰俯冲向他的猎物。

      “俊美的赫米斯,戴羽而闪光,

      昨夜我见你,只美梦一场:

      见你坐在金色的宝座上,

      与众神并列,在古神山岗,

      唯獨你不乐,只因你不闻

      九缪思轻弄的淙淙琴声,

      甚至也不闻阿波罗独唱,

      浑不闻他放喉的长歌悠扬。

      梦中我见你披着紫霞,

      多么风流地穿朝云而下,

      迅如太阳神灿烂的飞镖,

      直射克里特岛;你竟已飞到!

      斯文的赫米斯,可寻着那美女?”

      听她此言,忘川之星不犹豫,

      赧然口快便向她问起:

      “你这条伶嘴蛇,真有主意!

      你这俏花卷,满眼哀愁,

      你要的什么幸福我都有,

      只要告诉我,那水仙遁何处———住在何方?”“明星啊,空说无助”

      蛇回话,“且发个誓吧,俊仙郎!”

      “我保证,”赫米斯说,“凭这蛇杖

      凭你的俏眼,你戴星的头颅!”

      在花间吹送,他的重话飘舞。

      于是再展阴柔的聪明:

      “痴心郎!你失去的仙灵,

      自在如风,无影无踪,她漫游

      这一片无忧的原野;岁月清幽,

      由得她独享,无人见她捷脚

      留下踪迹在香花与野草;

      从疲乏的藤蔓,压低的枝条,

      无人见到她摘果,或浴澡:

      她的妖娆靠我的法力遮护,

      不容人来冒犯或来轻侮,

      不容大小牧神的俗眼

      来窥色,醉眼的老妖徒叹惋。

      她的仙身变得虚弱,受害

      于这一批求欢客,她的悲哀

      令我同情,就教她用魔浆

      来浸润长发,如此可经常

      保她的婀娜隐形,却不碍

      她到处漫游,自由自在。

      只要你肯守诺言,赏我神恩,

      就能见她,赫米斯,就你一人!”

      于是着迷的神再度发誓言,

      那良言,听进她蛇耳里面,

      温馨,微颤,虔诚,如诗篇。

      她不禁狂悦,昂头如色嬉,

      面泛桃色,轻快的唇音细细:

      “我前生是女人,让我恢复

      女身吧,而且要动人如故。

      我爱科林斯一少年———真天幸!

      请还我女儿身,放在他附近。

      下来吧,赫米斯,我一吹你前额,

      你的俏水仙就出现,此刻。”

      天神半敛翼,轻轻落地,

      她在他眼上吹口气,蓦地,

      隐身的水仙竟现身,含笑,在草地。

      不是在做梦,也可说正是梦,

      众神做梦都成真,其乐无穷,

      在不醒的长梦里享受平静

      热烈而害羞的一刻,盘旋不定,

      像因水仙之美所激,他如焚;

      不落足印地降在草地,转身

      来昏去的蛇前,懒懒伸臂,

      轻巧地,用他的魔杖发挥神力。事成,他转眼眷顾着水仙,

      满面爱羡的泪水与慰勉,

      向她步去;而她,像缺月一弯,

      当着他转暗,畏缩,难按

      恐惧的饮泣,像朵合瓣的花,

      到黄昏就晕厥,不支而塌垮:

      但天神抚慰她冰凉的手,

      使她转暖,眼神也转柔,

      于是像蓓蕾迎晨颂的蜜蜂

      而盛放,且将蜜浆全贡奉。

      一对情人飞入了绿荫深处,

      却不像俗世情侣般淡出。

      剩下她自己,蛇妖开始蜕变;

      妖精的血液剧烈地流转,

      口吐白沫,草地溅到都枯槁,

      这样的露珠,再甜,也是毒药;

      蛇眼痛得直瞪,苦恼又凄惨,

      发烫,发白,放大,睫毛全烧干,

      闪磷光,射火星,无凉泪可沾。

      七彩迤逦,全身都已熊熊,

      她扭来转去,不胜其灼痛:

      深沉的火山黄取代她身上

      比较典雅而低调的月光;

      正如熔浆摧毁了草原,

      她的银铠和金锦也不免

      任所有的斑点和线条遮暗:

      新月蚀尽,群星也吞完;

      剎那之间她只剩裸赤,

      再不见宝蓝、翠绿,和晶紫,

      还有绛银:一切都乌有,

      除了痛苦和丑陋,一切不留。

      她的头顶还闪现,旋即消隐,她自己也突然

      化于她自己也突然化于无形;

      空际传来她如琴的新声,

      “莱歇斯,斯文的莱歇斯!”一并

      随明雾飞绕苍山才消掉,

      克里特岛的林中再听不到。

      蕾米亚去了何处?她已变淑女,

      十足的美人,年轻而秀丽。

      从森克烈海滨去科林斯城,

      她遁世的谷地是行人必经。

      她在那一带荒山脚歇下,

      皮连河的源头由此出发,

      另一边是迤逦的野岭,笼云

      罩雾一直向西南延伸

      去克雷奥内。她便伫立,

      约当幼鸟可扑飞的距离,

      有座茂林,草坡上有道苔径,

      在一泓清池边她大发豪情,

      自照竟已逃出了难关,

      衣裙像水仙花一般翩然。

      莱歇斯有幸了!———有女如斯

      谁能够比美,纵然都有辫子,

      都叹气,害羞,在春花的牧场

      向游唱诗人摆动绿裳:

      如斯处女,清唇无邪,却熟谙

      爱情之道,能深入人心坎:

      降世不到一时辰,但论世故,

      却能分辨幸福与近邻痛苦,

      辨祸福之窄界,析祸福

      之交际,与旦夕之反复;

      能用乱真之伪境而明察

      惑人之毫末,屡试不差;

      似乎在爱神学府她早已

      逍遥地卒业,仍纯真不移,

      懒懒散散修完了玫红的学期。

      这位俏佳人何以像精灵

      在路边徘徊,我会说明;

      但首先该解释,虽身在蛇狱,

      当初她却能随心所欲,

      冥思又梦想,离奇或者辉煌,

      只要起念,她何处都能往,

      无论渺茫的旖旎仙境,

      或下潜漂发的海浪,乘波灵

      的顺风,延珠梯入海神私寝;

      或酒神饮尽了琼浆,悠然

      在黏脂的松树下睡酣;

      或在冥王的宫苑之中

      战神的巨柱围广场而炯炯。

      有时她会送梦魂入城,

      追逐宴乐与骚响相混;

      有一次她混入凡夫俗子,

      见到科城的少年莱歇斯

      在争路的赛车场一马领先,

      像青春的宙父神定气闲,

      当时就情迷爱上了人家。

      而此刻正薄暮,蛾影上下,

      她知道,从海边回科城,

      莱歇斯会路过;东风阵阵

      刚吹起,此刻他的帆船,

      铜首磨着石墩,在森克烈湾,

      从艾吉纳屿来停靠泊岸:

      他去艾吉纳祭罢宙父神庙,

      大理石庙门久等血祭与香料。

      宙父许他誓愿,却偿过于求,

      也是正巧有缘分,跟朋友

      说了再见,他踏上了归途,

      也许对科城的清谈不满足;

      他越过了寂寥的山径,

      漫不经心,尚未见到黄昏星,

      心已不清,遐思幻想乃迷途,

      在柏拉图玄虚的幽静薄雾。

      蕾米亚见他越走越近身———

      毫不注目,几乎要错身,

      凉鞋无声地踏过苔藓,

      如此靠拢,却视而不见,

      她站住:他过路,自闭于玄境,

      头脑密里如披风;她的眼睛

      追随他脚步,白颈多高贵,

      也在转———吐音清晰,“莱歇斯,喂,

      你难道要留我一人在山间?

      莱歇斯,转过来,人家要爱怜。”

      他回身;不是冷峻的疑问,

      而是奥菲斯对亡妻般温存;

      她的话真是悦耳的歌吟,

      似乎一整个长夏他都爱听:

      立刻,他双眼已饮尽她娇美,

      不留一滴在迷人的酒杯,

      但杯中仍酒满———他深恐

      她会消失,害他来不及贡奉

      应献的颂词,便开口赞扬;

      她的柔情转羞,见他已落网

      “留下你一人!回头看!啊,女神

      看我的眼神能否离你一瞬!

      怜悯掩不住我的伤心———

      如果失去你,我就会送命。

      站住!虽然你只是小小水仙,

      溪流都顺从你的心愿;

      别走!虽然绿林都由你掌管,

      绿林也自愿把朝雨喝干;

      虽然生属七姊妹星谱,难道

      没有一位,善奏的姊妹淘,

      能调顺你的星空,代闪银辉?

      你的呼唤是如此甜美,

      令我耳醉,若是你化为乌有,

      对你的相思也令我消瘦———

      怜悯永不磨灭!”———“真要我留下,”

      蕾米亚说,“踩着人世的泥沙,

      在这崎岖的花丛走得脚痛,

      你能说能做的有何神功

      来慰解我细腻的乡愁?

      你总不能要我跟你奔走

      在这些荒山野谷,无人喜欢,

      跟长生和幸福都毫不相干!

      你是个书生,莱歇斯,该知道

      精致的仙灵必定受不了

      人世的风尘,活不了:唉痴少年,

      你岂有清纯的滋味能慰勉

      我的丽质?何处有更安宁

      的宫苑,可娱我六欲七情,

      用什么妙计能解我无尽的渴心?

      不行的———再见吧!”说罢,她立起

      踮起脚尖,摊开白臂。他深惧

      与她自艾自怨的爱约相错,

      一时情迷,喃喃而诉,难过

      得憔悴。淑女心狠,全不露出

      疼惜她少年情郎的悲楚,

      反而,似乎嫌明眸还不够艳,

      用更艳的眼神,从容的欢颜,

      用新唇吻他的唇,献出自己

      久久蟠蜿在曲身的活力:

      而当他一阵情迷后又一阵

      情迷,她便扬起了歌声

      为美貌、新生、爱情,为一切欢腾,

      唱一首情歌,非凡琴能尽演,

      当星群屏息,敛起抖动的火焰。

      然后她低语成轻轻颤动,

      像恋人苦等后首次相逢,

      终于放心地单独一聚,

      情话不需用目传;她叫他抬起

      头来,把心底的疑虑扫开,

      因为她已成了女人,不再

      有玄奥的仙液流过血管,

      只有热血,而且如他的一般,

      脆弱的心中怀着痛楚。.

      她又说奇怪为何他未睹

      她一面,在科城多年,说自己

      在该地半隐居,说在该地

      好日子要靠金币来安排,

      不是靠爱情;过得还自在,

      直到见他之前,走过他身边,

      他正悠然出神,倚在一柱前,

      在爱神庙的长廊,四下都是

      满篮催情的药草与花,摘自

      初夜,那正是阿当尼斯盛宴

      之前夕,后来就无缘再见面,

      她只能独泣,泣何以要暗恋?

      莱歇斯死而复苏,满心奇异,

      见她还在,唱得正甜蜜;

      听她低诉女人经如此内行,

      他又从惊异转为欢畅;

      她每讲一句他就更着迷,

      满心踏实的欣悦与欢喜。

      让轻狂的诗人随意夸说,

      说仙子、精灵、女神多洒脱,

      洞里,湖畔,瀑布下来去,

      仙班之中有什么艳遇

      比得上人间女子,无论出身

      是琵拉的卵石,亚当的后人。

      蕾米亚想了又想,终于想通:

      莱歇斯爱她,不能半带惊恐,

      要令他倾心,倾得更深,

      就不能做女神,要扮女人;

      他不能受惊,只能惊艳,

      艳色虽可惊,却有惊无险。

      莱歇斯的回应十分流利,

      每句话都配上一声叹气,

      终于指着科林斯,问得殷勤:

      夜深了,她的娇足可否远行。

      其实不远,只因蕾米亚心急,

      略施法术,就教十里八里

      缩成了短程;莱歇斯目迷,

      只对她关注,却全不怀疑。

      怎么就进了城,他全不明白,

      太静了,他根本没有去猜。

      人常在梦中呓语,科城亦然,

      不仅它金碧辉煌的宫殿,

      还有繁华的街道,放荡的神庙,

      像风雨起自远方,都在嘈嘈。

      对着塔上的夜色茫茫,

      不论男女或贫富,乘着晚凉,

      都穿着便鞋在街头闲步,

      或同行,或独步;豪奢的庆祝

      此起彼落,有火光明晃,

      将抖动的人影投在墙上,

      或映出人影被檐影掩护,

      或聚在拱门下,或出没廊柱。

      他蒙起脸,怕跟熟人会面,

      紧握住她手指,正有人近前,

      卷发灰白,眼神锐利,又秃顶,

      披着哲人的长袍,缓步而行

      走过身边时,莱歇斯的身体

      在篷斗里更瑟缩,步伐更急,

      蕾米亚赶得发抖:他说“唉,

      你为何抖得这么厉害,吾爱?

      你的柔掌为何竟湿透?”

      “我累了,”蕾米亚说,“那老头

      究竟是谁?我实在记不起

      他的面容———莱歇斯,为何你

      要躲避他的锐眼?”莱歇斯道:

      “那是阿波罗涅,我的指导,

      良师,但今晚他无异是蠢鬼,

      竟来我的美梦里作祟。”

      这么说着,他们已来到

      一道柱廊,有一扇拱门高挑,

      银灯悬着,晓星的光芒

      倒映在下面的石板阶上,

      柔如水中星光,大理石

      的光泽这么新,这么纯澈,

      这么通透的晶莹,流畅,

      布着黑纹,只有神仙的脚掌

      才可以触摩。风铃叮当,

      由铰链带响,每当拱门宽敞,

      有时开出无名的天地,

      谁也不知,除了两人自己,

      和几个波斯哑仆,就在那年

      有人见哑仆在市场出現,

      但住在何处谁也不知,好奇

      的人无法追踪他们去宫里。

      此外则有待飞扬的诗句

      来坦述,后来是什么悲剧,

      让大家开心,就此放下他们,

      避开不肯轻信的凡尘。

      本文标题:蕾米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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