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如花

 

    遇见他的那一刻，我知道他是我的劫难。
    我在山坡上追逐采花的蝴蝶。泥泞落在我的白色素布裙，像蝴蝶受了伤的翅膀。
    他的眼神清晰，闪烁着灼灼光华。
    寂静的午夜忽然下起大雨。在一片喧嚣中我听见他清澈的声音。他说我叫濯默。请带我走。
    宿命开始一无可奈何的姿势交织。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延伸。我们在劫难逃。

 

    我们开始在一起生活。
    天空放晴的时候，他和我一起追逐斑斓的蝴蝶。等到累了我们就做在山坡上。各茶馆内。闻花的香味。仰起脸享受阳光的温度。
    时常梦见那片黑色的山坡，那些漫山遍野的花。我们都变成了蝴蝶。
    为什么是蝴蝶？
    我喜欢他们。在花丛里流浪。美丽，自由，可是孤独。
    它们流着褐色的血液。
    它们在阳光下漂泊。
    它们寻找生命的花。
    我们捉来许多蝴蝶，却总在第二天死去。
    看着那些破碎的小尸体。我忽然笑了。

 

    他告诉我，他曾经是个剑客。
    那你的剑呢？
    埋了。因为厌倦。每晚我都梦见许多尸体，听见他们在云端歌唱。
    我拥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倾听他心里曾经尘土飞扬，烟云翻滚的声音。
    我只是世间一个平凡的女子。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中一些树木和花，为花浇水。追逐飞舞的蝴蝶。安静的样子。
    我预感自己最终是要飞走的。
    灵魂是漂泊的。
    时光在日升月沉的轮回中从指缝流走。花开花谢。生命似乎一场无所谓结束的等待。
    人就这样被时间无声淹没。

 

    我教他种一些花草。
    把叶子整理好。土松一些。再松一些。
    触碰到他掌心时总让我想起他的那些风起云涌的时光。那些如同阳光透过叶隙破裂的时光。

 

    依旧捕捉蝴蝶。然后看他们一只只死去。
    直到有一天。
    那个男子出现，他的臂已经失去，一截空袖在风里摆荡。右手握着剑，眼里是灼灼如火的怨恨。如同带着巨毒的蛇吞吐着信子。
    他握着我的手快速地奔跑。
    跑了很久以后我发现，彼此的手心竟是冰凉的。
    我曾一剑削下他的左臂。
    为什么要逃？你可以杀死他。
    我已经不是剑客。只是厌倦。
    曾经的生活如同一个残破的梦。一路奔走漂泊，颠沛流离，看不到方向亦没有退路。只是心里相信，有个人在等我，让我停留。
    他眼里的哀伤如同拔不开的夜色。我亲吻他的眼眸。我说濯默，请你教给我绝世的剑法。
    心里是清楚的，我害怕这种被追逐的生活。如同蝴蝶般，在第二天孤独地死去。

 

    他开始教我剑法。
    他答应我是我笑了。我看见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子迷失了心智。
    他拒绝用剑。他用木枝挑开我的剑。
    我就这样一次次地败了。
    一次我们去那片上坡捉蝴蝶。漫山遍野地奔跑，放肆地笑。有一瞬间我挥起木枝，打落一只蝴蝶。他的身体流出褐色的粘稠的血液。我转过身看他，忽然见丧失了语言。
    那一刻是静止的。

 

    他教给我的剑法简单而凌厉。
    时常想起那只蝴蝶，褐色的粘稠的血液。破碎的翅膀。
    濯默，我们的血液会不会是褐色的？
    会的。也许我们有一天会变成蝴蝶。

 

    那个独臂的男人再次找到我们。
    我记得那天的天空，是很干净的蓝。
    他拉着我的手想像上次时逃走。我没有移动。
    我想我可以杀死这个独臂男人。
    我的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向他的咽喉。
    不要——濯默发了疯地吼。
    然后我看见喷洒而出的血液如同妖艳的花多以颓然的姿态绽放。心里莫名兴奋。
    我爱上这种液体。妖艳如花。颓然的绽放。
    夜里我梦见大片的天空。我们站在山坡上。云朵被染成红色，在头顶疾速地翻滚。
    醒来时发现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没事的。濯默。他不应该打扰我们的生活。

 

    开始不断有人找上我们，为了解不开的仇怨。
    杀。杀——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字。一个目的。
    每杀一个人，我都把血液涂成花的模样。尸体睡在花朵里，凄美而诡异。
    有传言说最近出现了一个妖邪的女子。没人看得清她的剑法。嗜血。
    不要杀人了。你不要再杀人了……他几乎崩溃。发迹凌乱，眼里没有了原先的光彩。
    他向我哀求。
    我看着他笑。表情天真无邪的样子。
    我知道我灵魂里的漂泊感。我想我停不下来了。我爱上那种鲜红的液体。
    我爱你。可是无能为力。

 

    光阴似水。那些握不住的流年穿过手心，留下深深浅浅明明灭灭的痕迹。握在手里的是纠缠不清的掌纹，而宿命仍旧无法预知。
    夜里他独自站在那片黑色的山坡上。来往不定的风穿过他的灵魂。
    伤口对着黑夜笑。我不知道当他一个人时是否泪流满面。我们再也无法拥抱，安慰。已经分离得很远，彼此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意象中有一只蝴蝶，它不停地飞，有一天它累了，却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

 

    也许他们都死了，都死了。那些仇与怨就消失了。
    我挥舞着剑，尸体一具具倒下。血液喷洒如花。
    濯默。只有他们都死了，我们才能安静地在一起生活。
    杀——鲜血染红了沙，恍惚间我看见那片黑色山坡，看见漫山遍野的花。我们都变成了蝴蝶。
    最后我看见了濯默。他握着剑，那把曾被埋葬了很久的剑。
    濯默。他们都死了。没人会打扰我们了。我看着他笑。剑尖仍淌着血。身后横尸遍野。
    夭颜。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吗？很多很多的花。你穿着白色素布裙。可是夭颜，你知道吗，你不再是那个样子了。不再是了。说到最后他的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我没想到他会把剑刺向我。我仍看清他招式。却没有躲闪。
    他的剑刺进我的身体前， 我看见一道华丽的光线。
    血液喷洒而出，如同花朵在风中盛放。
    这也许是爱的唯一方式，我无能为力。
    生命的最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在风中弥漫开来，温情而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