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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痴诗话七则

  • 作者: 心潮诗词评论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0092
  • 李梦痴

      佳作类评

      梦痴诗话七则

      李梦痴

    1.有感于某些“老师”给人改诗全出己意有作

    治病不同于易容,千人一面太平庸。

      就医原有些生气,出院全无所适从。

      嘴上功夫堪鼎甲,花边巧伎是元凶。

      以诗言志诗如伪,只得云山雾里逢。

      改诗如诊病,不仅对症还要查人,诗言志,诗而无情志,便成废物,诗而伪情志,令人作呕。情志因人而异,改诗治病亦须因人而动。若罔顾原作意旨,大刀阔斧自创一首,与原作了无关联,纵美其名曰做大手术,但终究是易容,不是治病。手术再大,痊愈康复的时候,应该还能和家人团聚,如果痊愈后回家,竟如生客造访,岂是医家的本义?

      无舍己随人之度,不配为人改诗;无举一反三之能,不宜为人改诗;无深入浅出之力,不可为人改诗。三者缺一,不足以论改诗,而舍己随人之度,于今犹难。诗家各抱一隅,各执一词,自相高下者多,揣摩人情,发他人所感者寡,能顺随他人,为开气象,借他人情志助他人作诗者,更寡。

      时下教诗者,扪心自问,几人能入他人情志,发他人感慨,助他人心力,成他人诗风?若只为些须束脩,惶惶终日,翻覆诗法,倒韵雕虫,生徒破门,谈论经年,却无瞬息及于诗道,又岂是教诗之本义?

      玩诗愈熟,枉道愈甚,岂可不察?

    2.再说改诗

    以诗言志即心声,哪有千人一面呈。

      同样文思同样事,各家风格各家情。

      性无高下机俱足,法纵等差天与成。

      俗调骄矜淆物我,忝将私造压争荣。

      诗者言志,心声也,诗法有高下,诗情无差等,人志咏为诗,即人之所欲有言也,人之所欲有言,即人之自我意识也,人之自我意识,即人之尊严所系也,诗者养德养格养气养志之道,岂有养德养格养气养志而芟荑人之自我意识罔顾人之尊严之理乎?故尊重原诗原意,非只斯文修养也,亦于人之基本尊重也。

      罗宾·威廉姆斯名片《死亡诗社》有言: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首诗。

      我辈学诗,终极目的即发掘个人生命中属于自己之那首诗,亦即成于自己风格个性阅历态度之那首诗,以此度之,诗本千人千面,实非千人一面。今之俗师,改诗全出己意,动辄越众而出自说自话,既无对原作之充分体察,亦无对己意之深入挖掘,徒玩弄格律玩弄辞藻玩弄意境,此类改诗,若不休矣,诗道汩没可立而待也。

      日前余一弟子有悼亡母诗,虽初涉诗法,手段生疏,然用情之真挚,并不输于古来悼亡佳作。在某群中被某名师改得面目全非,深深伤害余弟子感情。此名师若看出悼亡之作,仍妄动手脚,是为不德;若根本就不曾看出此乃悼亡之作,是为不智;若根本无暇详慎究竟是否悼亡之作,是为不义;若看得出悼亡本也不想大动手脚最终却不由自主改得面目全非,是为不才。四不即有一端,何以为人师?

      余察滥改之因无非有三。

      其一,改诗者自家便以假诗为宗,并不知诗即心声,诗本真情,全然以玩弄辞藻意境为能,是以改人诗丝毫不觉犯人情,故每每大刀阔斧为改而不以为意。

      其二,改诗者自家以诗作心声,然精英主义作祟,以为人分南北佛性亦分南北,诗法有高下诗情亦有差等,自家名诗人有诗情,彼等门外人不配有诗情,纵有诗情,亦不配顾惜。故每每大刀阔斧以作为改而不以为悖。

      其三,亦深查彼等有诗情可谅,亦深感有必要顾惜彼等诗情,然能力有限,只能做自家诗说自家话,并无丝毫舍己随人因材施教之本领,又贪得诗名束脩,故强作之不以为非。

      此三等,情志虽异效验皆同,实诗道蠹虫,贻害无穷也。

    3.诗在当下

    诗泥古意勿须夸,有色无香隔夜茶。

      换了桑田皆腐水,弊于生趣殁新芽。

      临摹风骨非当下,沉溺冬烘宁有加。

      句下更谁知活法,春光岁岁易芳华。

      汉魏风骨,李唐情致,宋人理趣,诗道备矣。至于明清,格律大成,然明人韵伤气,清人学伤情,俱不足法。诗逮于宋,几成绝学。晚清民族危难,意气干于胸次,诗格略振,稍有可观,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斯之谓欤?然新文化继起,新诗滥觞,旧诗汩没,晚清之盛,沦于回光返照矣。

      至于今日,诗道久绝,又为新文化芟荑,至于陵替。再思振作,良为不易。

      然颇有同好,接续薪火,勉作斯文,续绝学于当世,振殊调于流俗,其心可感,其情可悯。

      然传承旧学,固然可佩,无视当下,便不可取。若以风雅之欲,附着前人情趣,独钟泥古,罔顾察今,借尸还魂,岂能活泼当世之情。

      嗟乎,此道滥觞,已成积弊,至有“帘钩挂百叶”,“烛影摇电灯”,“刁斗催坦克”,“骏马逐高铁”,古味浓郁,恍如梦境,时调空疏,宛似冬烘,初读拍案激赏,多读腐味熏人。将诗道活法,挤入死路,废乾嘉之学,踵同光之涩,斯又诗道之陵替而再而三也。

      查古人作诗,只写当下,汉魏皆汉魏事体,李唐则李唐情致,赵宋则赵宋理趣。惟明人做唐腔,清儒法宋调,已在下乘,今人罔顾时趣,拾明清唾,岂非下之下者耶?

      诗言志,非言前人诗中之志,乃言作者当下之志,无当下何必造作,无我志何必为诗?掉书泥古,眩人眼目,于不学者看来,或惊绝叹赏,以为黄钟;于入门者观之,不过,欲鱼目混珠而已。诗道堕于瓦釜矣。

    4.新意应时语

    推心置腹宁须媒,微中谈言大快哉。

      牙慧纵香宜偶拾,典坟虽切勿频堆。

      慎从成法求方便,莫仗灵犀务别裁。

      若向源头寻活水,空山应季自崔嵬。

      诗若出新,须重时语。

      时语者,当时之语也。

      因古语而唱新意,如以打火机效于燧人氏,不伦不类尚在其次,燧烂打火机而星火不出,更是天大笑柄。

      诗者,时也,事与时进退,情与时起伏,诗必与时呼吸,始能敏事切情。

      查前代大诗人,即一生之不同阶段,其诗格诗味更有不同,岂有时代迥异而腔调混一者欤?

      盖汉风魏骨,唐情宋趣,各得其所,至今读来,晓畅明白,“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正如当面直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更似耳畔吟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何其朗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何其清新。凡此种种,今日读来,不假注脚,亦解其情。晓畅如是,何其自在?

      今有名家,弃汉魏而疏唐宋,尚明清而附雅声,比士大夫,效同光体,故作高深,气无足道,堆成晦涩,尚情有可原。更有甚者,名托古味,实则因袭,寻章摘句,宛若编辑,慨赋新事,了无片语,翻出古义,下笔无休。此辈之作去现实远,悖诗道甚,实诗之末路也。

      时人不查,或以为高明,竞相仿效,此又末路之下也。

    5.活诗大要

    自性何尝与世殊,漫将高塔压浮屠。

      维摩妙有参天女,怀海微言度野狐。

      只有红尘勤出入,才能义谛等贤愚。

      归来略解菩提味,捉影分光挽白驹。

      诗既有死活,则我辈宜倡活诗,杜死诗,行活法,避死路,事理皆然固无可疑也。

      然则诗必应活,而活未必尽诗,此又活诗之大碍也。人若偏执于活,不循诗道,即落狂禅,呵佛骂祖,执迷为觉,终不入诗门。故,时事播报,非诗也,情志应激,非诗也,顺口溜莲花落,更非诗之体式。必深查细省,善自泳涵,偕气融格,任志开声,始能成诗。

      诗之体式,略有两端,一则型格,一则意蕴。型格在节奏与平衡,今人多因袭所谓格律节奏,而于语言平衡茫然不知,故遣词之际,多有可怪之字,以合律之便乱其平衡。此昧于格律,疏于气格者之大弊也,在此亦不暇详议,容他处再叙。

    6.略说曲笔

    词如达意宁迂回,曲笔殊非典故堆。

      若味永须风厚积,惟情激始韵偏裁。

      全然水到渠成计,何必移花接木才。

      争似涓流清见底,悠然转入此中来。

      今人诗词,有尚曲笔者,每以直白浅易轻人。谓诗隐词婉,始是正宗。至有有话不好好说,堆砌典故,极尽假代者,以为非此不足以成其致。

      殊不知曲笔婉致,本自然成,非刻意求。察诗词之曲,乃穷尽词锋后犹有未尽意,自然引申之曲,实则思路厚于言辞之必然,岂矫揉造作刻意得来。

      略观前贤,惟词浅韵深,始味永声曲,隐于浅易,更回环激荡,此曲笔之至也。曲者,直言而极,戛然而止,声消势作,直入无名,是为曲笔之要也。

      要之: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词外之感弥天动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词外之慨动魄惊心,坐看云起时,词外之致虚静沁脾,波撼岳阳城,词外之欲勃发移情。至如梅子黄时雨,兴起愁绪,微雨燕双飞,风致衷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皆穷尽词工欲求尽意,而意深词浅,至于余韵萦回。此不得不曲者也。

      至如雕虫造境,故弄玄虚,做作其情,夸饰其言,味寡如水,词曲如麻,眩人眼目,惑人衷情,而邀曲笔隐词之名,诗中朽物,词里蠹虫,饶舌钓誉,毁弃斯文,此刻意之曲也。

      是以,隐者,不得不然,非刻意使然。刻意使然,令人作呕,不得不然,令人神驰。

      不从底蕴做功夫,只向巧伎滥迂回,曲于晦涩,走火入魔,岂不哀哉?又以枉为直,据邪干正,以晦涩造作量人浅易清新,汩没诗道,何如其甚?

      此辈不知雅正,妄相附会,又呼朋引比,沆瀣成势,良为可叹。

    7.只有灵感是不够的

    莫道灵犀最可人,生机也要善经纶。

      念如光转香余手,韵似云张雨洗尘。

      偶会机枢情未遍,漫梳奇正味才淳。

      用心吟到风浑洽,一语天然万古新。

      滔滔假诗,甚嚣尘上,固不足道。

      然求真求切,笃实诗道,亦歧路茫茫,头绪万端,殊非易与。

      余尝与人论诗,某公举赞灵感,奉为圭臬,以为诗必有灵感始成,无灵感即无所谓诗。无灵感而强作,是为渎诗。此言固无可疑。然某公进而以为,诗只在灵感,由此衍开,竟沦于某种神秘主义之灵感说天才论天助说彩笔梦之类奇谈怪论,便成偏见沦于魔道矣。

      盖灵感于诗,有发轫之功,却不足以成养育之德。

      所谓灵感者,实一念之慧也,一念之慧,神光烛照,心意通洽,遂成一题。然此一念,恍兮惚兮,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落地处,难以成篇。必得打磨经营,云行雨施,始成规模格制。

      若一味拘泥灵感,以为得一灵感足矣,不但暴殄灵感,甚或昧于灵感,坐井观天,贻害才志,亦未可知。

      盖灵感即如顿悟,慧能以来,顿教竟成显学,司空表圣、严沧浪至于王渔洋,皆以禅切诗,颖悟神韵为则。灵感灵犀灵性之说,亦由此势张。

      然顿教之悟,亦非天降馅饼树碰狂兔般易与,实千锤百炼中来。必先有终日寻春不见春之穷志,继之芒鞋踏破岭头云之苦参,加以归来偶把梅花嗅之机缘,始得春在枝头已十分之颖悟。

      若二三士大夫,十余冒牌士大夫,木屐博带,清麈香茶,字句空灵,意蕴苍白,以纤佻轻薄附会风雅,久则心念枯萎,欲求切意了不可得,更遑论颖悟妙有灵犀契会也。

      钱钟书称“渔洋天赋不厚,才力颇薄,乃遁而言神韵妙悟,以自掩饰”,灵感妙悟之作,若假以讳短,其又下之下矣。

      (作者系著名诗人、作家、影视策划人)

      责任编辑:方世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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