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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小馆·豆腐花

  • 作者: 今古传奇·武侠版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8854
  • 月裹鸿声

      楔子

      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随着月亮的升起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叫卖声从此起彼伏,到零星几声,再到完全不见。各个铺面里的灯火依次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苍穹里的星星渐次地灭了。

      然而,我的一天却由此时开始,系起月白色的围裙,备齐暗花的碗筷,擦净乌木的柜台,从天井的石槽里打来清水,再倒进陶制的砂锅,当白米粥的香气随着咕嘟声一起飘满店里时……远方的梆子总是准时地传来第一声初更。于是我便推开吱呀呀响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店里来了一位客人,魁梧、阴沉、驼背,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别提长相有多凶恶。

      然后,六扇门的沈捕头来告知我,城西发生命案,这人正是疑凶。

      真的是他吗?

      让一碗豆腐花来告诉你。

      第五话 豆腐花

      晚春初夏,虫声穿透了新换上的窗纱。

      老板搬开木门,准备做生意,眼前的客人却小小地吓了她一跳。

      那是个彪形大汉,可偏又驼背,面上有一大块青色胎记,下巴还有些往前凸出,总之像画中的夜叉出了门。这样的形貌让人缓了一会儿才会注意到他穿着绸缎的外衣,其实打扮还是挺讲究的。

      见他是第一次上门,老板把店里的规矩介绍给他。

      客人沉默了很久,就在老板几乎以为他是聋哑之人时,他开口了:“豆腐花。”声音非常的低沉沙哑。

      老板心里有一点毛毛的,避开他的目光不再多问,打开木桶,里头是热腾腾的豆腐花。

      她用一个小铁瓢,先漂去头层浮着的碎末儿和清水,底下就是洁白如羊脂的豆腐花了。

      然后她打开另外一个小桶,里头是豆腐花的浇汁,有黄花、木耳、鸡蛋的卤子,勾起薄薄的芡,浇在豆腐花上颜色分明,酱香浓郁,是本地人最爱的口味。

      然而这时,老板注意到客人摇了摇手,指向橱柜上另一个小陶罐。

      老板怔了怔,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那陶罐拿下来,换了佐料。

      客人吃得很慢,但终于还是吃完走了。

      老板把碗筷收起,放到水池里哗啦啦地洗,一会儿工夫,也就把这点插曲抛到脑后。

      直到第二天晚上,女捕头沈鸿飞来到店里。

      “吃点什么?”老板问。

      “今儿可不是来吃饭的。”沈鸿飞回答,语速很快,“我们正在挨户排查:你可曾见过一个高个、驼背、脸上有胎记的大汉?”

      老板一激灵,把昨天的事情想起来,全盘说了。

      “好,这样我们又多一个人证了!”

      “怎么了?”老板问。

      “城西的天一堂出了命案,我们现在怀疑那人就是凶嫌。”沈鸿飞风风火火地道,“我们要收集证人的证词。既然老板见过他,烦请跟我们去一趟衙门。营业收入六扇门自然会补给你。”

      人命关天,老板不敢怠慢,收了店,跟沈鸿飞一道去了。

      一路上,她大概了解到案件的情况:

      天一堂是一家药铺,在城西开了不少年了,本来只是卖药,后来掌柜马天一觉得自己也会些医术,何必要便宜别家医馆,就把偏房腾出一间,用于看诊,郎中就是他自己。

      今天刚入夜时分,衙门接到报案,说马天一在自家诊室被人杀了,于是展开走访。这一走访,发现好几个附近的居民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两天见过一位凶神恶煞的青面大汉。自然,衙门就把他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了。

      很快,到了府衙,老板看见除了衙役,房间里还有四五个人,想来都是先前单独提供过证词的证人们。

      “来,在场的都是见过那怪人的街坊们,咱们按时间顺序捋一遍。”沈鸿飞道。

      “这样说来,应该是小民最先看见他。”京城的信差张跑腿道,“当时还是昨天的傍晚时分,小民从城外送信回来,正看见他进城——他的样子,见过一次是很难忘的。

      “小民保证,他不是常住附近的人,甚至应该不是京城人,小民在京城送信跑腿这么多年,一次也没见过他。”说完,张跑腿又补充了一句。

      “子时左右,他到我店里吃了一碗豆腐花。”老板估摸着时间接的上,便说了自己见到的情形,不再赘述。

      “然后他来俺这里投宿了。”客栈老板赵六叔瓮声瓮气地道,“当时是半夜,乖乖,把俺吓了一跳,俺家狗都吓得乱叫。一直到今儿下午才结账走了。”

      “他可跟你说过什么话?”沈鸿飞问。

      “有咧有咧。”赵六叔道,“那是个闷葫芦,不过走的时候,他问俺天一堂怎么走。”

      “所以接下来他就去了天一堂?李阿亮,你再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沈鸿飞转向一个戴帽子,留两撇小胡子的青年。

      这李阿亮是药房的伙计,同时也是马天一的徒弟,跟了他不少年了。药房还有一名伙计,叫阿青,是最近生意好新请的。

      “回禀大人,今天下午快打烊的时候,那人突然进来了。好家伙,一进来跟铁塔一样,店里的光都遮了一半,小的壮起胆子问他:‘客官,您要抓什么药?连问了三声,他都不理小的。因为店里当时也有别的客人,小的跟阿青都在忙,掌柜的就迎上去了,他们说了什么小的没注意,反正后来就往后院诊室去了。这些,阿青都能给小的作证。”

      阿青连连点头,证明李阿亮的说法。他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还不满二十,在店里负责称药。

      “说下去。”沈鸿飞面向李阿亮,简短而有力地命令。

      “后来……小的可算忙完了,清点完一天的账目都已经敲上更了,突然想起,怎么一直没见掌柜的和那人出来,急忙跑到后头去瞧瞧,没想到,这一瞧……可把小的魂儿都吓丢了,掌柜的、掌柜的他……趴在地上,屋里都是血,后窗有一个大洞,哪儿还有那个青面汉的踪影……所以小的就,就赶紧去报案了。”

      李阿亮说到当时的情景,眼中现出惊惧神色,声音也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阿青还在么?”沈鸿飞又问。

      “小的不在,小的是新去的短工,活儿少,所以一打烊就回家了。”阿青回答。

      “所以从阿青走,到你报案,中间还有一两个时辰的空当?”女捕头对着李阿亮问。

      李阿亮还没回答,倒是阿青显得有点激动:“大人您不会是怀疑阿亮哥吧?依俺看,一定是那怪人没错,您想,阿亮哥从进门就问他要抓什么药,他不吭声,却只跟我们老板进后院,不奇怪吗?”

      “就是就是,你说他也不是京城人,却点名要找天一堂,八成是来寻仇的哇。”一旁,赵六叔也补了一句。

      “我家掌柜的年轻时在塞北挖参,确实结下过不少仇家,没想到,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竟然……”李阿亮说到一半,开始哽咽,说不下去。

      这几位证人彼此之间并不熟识,绝无串供可能。按他们所描述的,那神秘怪人的各种行为确实无法解释,到现在为止,各种矛头都指向他,沈鸿飞于是下令开始全城搜捕。

      女捕头发下搜捕命令后,自己留在府衙等候运筹,不知为何,她的眼皮一直跳,以她多年追案的经验,似乎感到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就在不到一炷香时间后,沈鸿飞突然发现门口有人,仔细一看,是那月下小馆的老板。

      “证人们录完证词,可以回去了。”沈鸿飞道。

      “是,可我走到一半,心里怎么也觉得不对,所以又折回来。”老板一礼,对她道。

      “怎么不对?”

      “阿亮说,马掌柜年轻时在塞北结下过不少仇家。”

      “是啊,马掌柜喜寒怕热,确实在塞北生活过一段,这点府衙是调查过的。”

      “可是那神秘怪人,并非来自塞北,恰恰是来自南方。”

      “你如何知道?方才证人们——包括你——可都说了,因为那人说话只有一句半句,声音又极为含糊低沉,没有人听得出来他是哪里人。”沈鸿飞眉头一挑,道。

      老板微微一笑,轻轻拱手,道:“沈大人有所不知,这就是我的本行了:食物,也是一种语言。”

      “怎么讲?”

      “黄豆用水泡涨,磨碎滤出豆浆,再用卤水或者石膏点凝,成为嫩滑可口的食物,这个东西全国都在吃。北方叫做豆腐脑,南方多叫做豆腐花。”老板娓娓道来,“如果是京城本地,浇汁一般是黄花木耳鸡蛋的卤子,咸鲜适口;若是陕西一带,一般放麻油、韭花、蒜泥、咸菜丁,香爽开胃;至于河南一带,大家钟爱把当地的胡辣汤与豆腐脑搀在一起吃,别有一番风味。不过总而言之,北方大抵是吃咸的,而南方,却常常把糖水或者白糖拌入,口味是甜的。若吃惯了某一种的人,会觉得对方的吃法是大逆不道。”

      “我在证词里说了。”老板直起身,接着道,“我开始想给他放本地的卤子,他不要,而是指着我柜台上的糖罐——所以我猜测,他是南方人。”

      沈鸿飞心头一动,初听到彪形大汉的时候,她第一印象也是北方人,却没想到老板有这样一番见地。

      “不过……”她又道,“不管他是哪里人,他的行为都非常奇怪,不是吗?除了专程寻仇,没办法给他的行为做一个合理解释。”

      “或者我可以。”老板道,“那就是,他身有病痛,所以要去寻找药铺。而天一堂是城里老字号的药铺,前阵子还医好了侯爵府干金,街谈巷议正传得热闹,所以有可能是,他在客栈里听说了一句‘天一堂的疗效很好,从而向客栈老板打听这地方怎么走,这样想也并不牵强。”

      沈鸿飞想想,道:“这里算是解释得通,可是他既然去看病,为什么伙计连问几声,他都不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很难说。”老板回答得掷地有声,“因为他的病痛,恰恰在嘴里。

      “我回想他在我那里吃饭。”老板接着道,“那么壮大一个人,只吃了一碗稀软的豆腐花,吃得还很慢。可见,不知是喉咙还是牙齿,应该是让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那么您想,如果在一个忙乱嘈杂的药铺中,从进门到伙计向您问话,您要说话或回答都必然需要大声吆喝,而对一个口腔中存在巨大病痛的人,是能做到的吗?”

      沈鸿飞眼睛发出光来,这一点,老板是真的说动她了。

      老板又接着说:“所以,最后应该是马掌柜发现他的病痛,凑上去迎接他,并且很低声地交流,把他带到后堂看诊。”

      “在李阿亮那一套证词中,这个神秘人是马掌柜塞北专门来寻仇的仇家;而你的理论中,他只是一个南方来的、可怜的、过路的病人?”沈鸿飞总结道。

      “差不多是这样。”老板道,“目前我们两种解释都算能自圆其说,而哪一种是真的,看看药铺今天的账目,不就清楚了?”

      沈鸿飞醍醐灌顶,连连道谢。

      七天后,案子告破。

      大家以为沈鸿飞会忙于庆功,却想不到,月光悠悠,她坐在月光之下的小馆里。

      “真叫你说中了,那神秘人是南方的一个客商,赶路到京城,突然喉咙肿大如桃核,饮食不安,口不能言,急忙赶去看诊。马掌柜给他开了几副去火消肿的药,他也交钱拿走了——这些,都是记在药铺账目上,我们赶到的时候,李阿亮正在想办法删除。”女捕头絮絮说道。

      “可李阿亮又为了什么?他不是跟着马天一很多年了吗?”

      “哎,当然都是越熟悉的人,越会有矛盾,陌生人反而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吗?”

      老板听了这话竟莞尔一下,片刻,道:“你说得对。”

      “不过李阿亮也不是有预谋地要杀死马天一,只是在争执中失了手,因此慌了神,怕担罪责。他突然想起白天来的那神秘怪客,那人来时阿青看到了,走时阿青已经走了,所以把事情全推给他,当然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只不过,他囿于第一印象,以为那大汉一定是北方人,脱口而出掌柜在塞北有仇家,反而露了破绽。”

      “长相凶恶的人,真是太吃亏啦。”

      “不过托你的福,案子总归是破啦。”

      “要不要来碗豆腐花庆祝一下?”

      “好啊。”

      老板打开木桶,里头是热腾腾的豆腐花。她用一个小铁瓢,先漂去头层浮着的碎末儿和清水,底下就是洁白如羊脂的豆腐花。然后她打开另一个小桶,里头是豆腐花的浇汁,黄花木耳鸡蛋的卤子,勾起薄薄的芡,浇上去颜色分明,酱香浓郁。

      不过她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道:“好像,捕头您也是南方人吧?”

      “对!我要甜的!”女捕头很激动,指着橱柜上的糖罐,做出如下陈词,“咸豆腐花简直是大逆不道!”

      第五话完 敬请期待 第六话·鸡汤

      (责任编辑:空气 邮箱:kongqi1101@qq.com)

      本文标题:月下小馆·豆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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