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雨伦
  
  鼓楼西剧场的咖啡馆
  咖啡館的周围摆满书架
  空中有圆形的吊灯
  背景是爵士音乐
  吧台小哥在擦拭酒杯
  菜单上写着
  “如果我是女人,
  我会将咖啡涂在身上,
  而非香水。”
  杜鲁门的名言
  这时楼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嚎叫
  “图波斯基!”
  伴随着摔倒的巨响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
  和微微摇晃的吊灯
  只有吧台的人仍在擦拭酒杯
  二楼是鼓楼西的排练厅
  墙上贴着他们的海报
  一个即将演出的
  关于杀人犯的话剧
  在我决定为艺术献身的时刻
  ——赠管雪萌
  在一次话剧演出里
  我被迫和一个女孩
  演一对老夫妻
  还有吻戏
  姑娘是个典型的
  北京大家闺秀
  父亲是个军人
  听说枪法很准
  这令我十分紧张
  在演出高潮部分
  当他的父亲看到那些
  敏感的画面时
  也许会怒不可遏
  掏出手枪
  当众打死我
  这不禁令我寝食难安
  演出时间一天天临近
  我幻想的那个开枪的瞬间
  也一天天临近
  但那是我们拒绝成为
  成熟男性?
  和创造艺术的理由吗?
  我灵魂里的一只小天使
  这样告慰我
  也对
  这让我又一次鼓起勇气
  我决定在演出时
  换上一身白衬衫
  演出结束后的舞台上
  那斑驳血迹的白衬衣
  终将告慰我的灵魂!
  乌镇的舞台上一个波兰演员在中国观众面前的即兴发挥
  我是一个波兰医生
  企图告诉人民污染的真相
  人民却把我视作敌人
  救命啊!
  我不仅失去了我的麦克风
  甚至失去了我的中文字幕
  请问现场有没有人懂波兰语?
  你懂波兰语?
  请做我的翻译
  万分感谢
  我只是想说些什么
  八十年前
  日本人攻击了你们的国家
  六十年前
  大跃进
  五十年前
  文化大革命
  二十多年前
  1989年6月4号
  而与此同时
  波兰也爆发了革命
  现在
  我们是资本主义你们是社会主义
  雾霾都很多
  空气很不好
  请问现场哪些人是开车来的?
  你们以后最好骑车来看戏
  我有点口渴
  我是一个口渴的医生
  请问你们有没有水?
  你有水
  谢谢
  你的水瓶很漂亮
  如果我是乞丐你还会给我吗
  如果我身无分文的来到乌镇?
  你们都喜欢把钱装到信封里?
  我想朗诵一首波兰诗歌
  不读自己民族诗人诗的民族
  没有希望
  这个诗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这是一首关于世界末日的诗
  在世界结束的那天
  一个蜜蜂绕着三叶草
  一个渔夫擦着发亮的网
  我是一个被人民诅咒的医生
  无药可救的杂种
  请拿起你那漂亮水瓶
  在我告诉你的时候
  扔向我
  希望它能像炮弹一样飞翔
  然后
  炸毁我的胸膛
  北师大游泳馆的老太太
  学校游泳馆
  由一个脾气暴虐
  乖戾的老太太负责
  65岁上下
  刷卡的时候
  我们尽量不看她的脸
  但也难免摩擦
  有时我会怀疑
  这个令人发指的老太太
  就是杀死老舍的凶手
  至少是凶手之一
  五十年前
  伫立在殴打老舍的队伍中
  在太平湖旁
  目送老舍坠入湖里
  如今在游泳池旁
  目送我们跳入池中
  灾难的预感
  起飞前
  经过飞机头等舱
  看到座位上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拿出即将关机的手机
  打开股票账户
  飞机摇摇晃晃地飞过华北大地
  无题
  我要像赞美人民一样
  赞美人民的高铁火车头
  在大雪降临
  漆黑
  极寒之夜里
  从远处驶来
  巨大轰鸣
  像一头被点燃的
  发情的公牛
  愤怒叫喊
  在一家咖啡馆的墙壁上看到的电影海报
  罗马
  被写在一个女人的裙摆上
  顶天立地的健壮女人
  脸颊泛红
  双手叉腰
  黑色上衣
  身材占满整张海报                            
  只露出一点暗红色的天空
  和黑色的云
  眼睛装下整个意大利
  导演把名字写在她的胸口
  五月十四日梦
  我与一支登山队
  几天的跋涉
  即将登上大山之巅
  在胜利之前的
  最后一面山坡下
  太阳出现在山头的正上方
  天空一片湛蓝
  土地被照成金黄色
  那真是一片极美之景
  我拿起脖子下的相机
  对准那轮红日
  企图拍下点什么
  可太阳突然熄灭
  像一盏灯
  天空也变成了黑夜
  山头只剩下轮廓
  五月二十二号的梦
  大厦内
  透过窗户
  黑夜里的无数高楼
  在灯光的衬托下
  放射着金属的色泽
  和玻璃的白光
  以及用它们巨人般的轮廓
  遮住天际
  挡住地平线
  这时
  一个骑着扫把的女巫从天而降
  身着紫袍
  她的扫把后面用绳子
  拖拽着满是坑洞的
  白灰色亮光的
  月球
  在楼宇间飞行
  月球把大楼拦腰砸断
  像911那样
  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响彻全城
  一首神奇的爱尔兰歌曲
  这是我偶然间听见的
  爱尔兰歌曲
  一首非常冷门的歌曲
  全中國只有两人
  在网站上
  关注并转发了它的作者
  其中还包括我
  多么轻柔唯美的歌曲
  一个古老的摇篮曲
  夹杂着20世纪磁带的雪花声
  难以辨识到底是英语
  还是爱尔兰语
  但这不重要
  它让你很容易联想到那些经典的
  电影桥段
  但它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苦恼
  每当听到它时
  我仿佛置身于
  爱尔兰草原上的某个角落
  一个小木屋里
  屋外阳光灿烂绿草和绵羊
  屋里火炉轻轻燃烧
  不时发出麦穗炸裂声
  我躺在摇椅上
  刀片划过我的手腕
  鲜血滴在地板上
  幸福的
  等待死亡
  或许我潜意识里认为
  这是比被火车碾死更高级的
  诗人的死法
  这种感觉令我彻夜无眠
  但它又是如此具有吸引力
  让我不得不打开这首歌曲
  重新寻找那种情景
  直到我精疲力竭
  倒在床上
  却依然无法入眠
  为了治好我的失眠
  我开始寻找这首歌曲的来历
  但正如我之前所言
  它是一首冷门的
  爱尔兰歌曲
  整个中文网站也没有它的资料
  甚至没有它的中文译名
  只知道它是一首
  爱尔兰歌曲
  但它真的是一首爱尔兰歌曲吗?
  我不记得有谁告诉过我
  直到我爷看到了这条转发
  没错
  是这首爱尔兰歌曲的转发
  他听到了这首歌
  并告诉了我它的中文译名
  以及作者的
  这是所有中文网站都没有的资料
  当然
  我不能指望一个80岁的老人
  能给我提供一首爱尔兰歌曲的更多信息了
  但这依然令我很吃惊
  如果你了解中国历史
  把它联系到一位80岁老人的身上
  就会和我一样吃惊
  它让我在有那么一小段时间里
  开始怀疑中国现当代历史的准确性
  怀疑理性思维
  怀疑那个把红皮书扔向天空的时代
  怀疑能阻挡我爷听到爱尔兰歌曲的一切要素
  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
  但不管怎样
  他总归是一个幸运的老头
  能够在80岁的时候
  给别人讲述
  一首最遥远的爱尔兰歌曲
  而且治好了我的失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