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也许只是经历，也许只是想象。
比如说站在缓慢行驶的列车最后的车厢，可以看到交错的铁轨后退的样子，它们像一路蔓延的光滑而妖娆的植物。
或者到外滩的边沿，隔着宽阔的街道凝视对面的和平饭店。和平饭店和它的背景像一些连续的漠然的面孔，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不言自明的默契。和平饭店会让人有一种已经触摸过它的错觉。廉价的黑白胶卷不仅能够固定住它的样子，而且还让它的周围充斥着暮色的气息。模糊驶过的街车，紧闭拱形的门楼，石砌阳台的遮篷，行色匆匆而又怅然若失的瞬间。它们被冲印出来后成为拼接的片断，如同汤姆。提克威《罗拉快跑》中那些刺激眩晕的片断。
罗拉不漂亮的脸，蓬乱的火红头发，浸满汗渍的蓝色背心，二十分钟之内不惜一切的奔跑，死亡，绝望与尖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那些曾经被我们毁坏的情绪，都会有复原的可能。就像罗拉在—个片断中死亡，又在另一个片断中继续快跑。
过去的片断里频繁往还的是外婆家的屋顶。外婆在灶间烧饭的时候，我就坐在屋顶上面。外婆好像始终在灶间烧饭，因为坐着坐着我就犯困，四周的屋顶温暖安静，屋顶上的瓦片乌黑隐秘。对面的灰墙只有窄小的木窗，可能只是过道的木窗，不同的人从木窗里面走过。他们眉飞色舞或者黯然神伤地从木窗经过时，不会知道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自由自在的孩子。
经历苍白的片断，想象开始像藤萝一样生长。
可是片断最终只是片断，它需要被切断，被剥离，而且这个切断或者剥离的过程需要干脆利落。别人或多或少地完成了，可是那个屋顶上的孩子却迟疑不定，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待在屋顶上，一直待到她厌倦为止。然而片断结束了，没有商榷的余地。
屋顶就是一份证件，而她就是证件上的像片。证件过期，像片却仍然是她自己。
另外的片断仓促地开始，纷乱而嘈杂的镜头里面偶尔能够找到她一晃而过的疲倦表情。既然寻找不到逃脱的出口，只有执拗倔强地生活在过去的想象里面。与其忍受枯萎，不如忍受虚无。
可是我们不得不去想想后来的事情，后来是一种不断被覆盖的东西。它可能是沉寂，也可能是缱绻。或者只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假设，或者，我们得以从头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