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妥妥的中年，而父母是真正的年迈了。
今天与一位朋友聊起他们生命的红灯，我们的心上，漫过一层淡淡的雾霭，而后，见得一些熹微的光。
她的公公八月确诊肝癌晚期，经医院极力的抢救，老先生从死神手中挣扎回来。然后，医院给出治疗方案，拟安排放化疗以对抗体内的癌细胞。
这在积极医学思维看来是没有什么错的，救死扶伤，永远是医者善良而专业的情怀。但作为儿媳，她最知老先生的全面情况，一堆的基础病，整体的能量状态都很难胜任放化疗可能产生的负向作用。而且折腾本身也会在暗里对生命本身形成隐性浩劫。于是，她和先生商量，决定做保守的选择，更多以爱与陪伴来帮助，同时为老人开具中药，用那些天然的力量来给到年迈的生命以支持。如此这般，一个月过去，老人仍安然自在。
我的父亲更为年长，困扰他的是心衰与呼衰。每天的通气与供血能力都不足以养护简单的日常。每天除了睡眠时间，大都觉得疲累不堪。不仅走路困难，连坐车也是哼哧之声不断。洗漱、吃饭，哪怕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对父亲来说，也是十分艰辛的。父亲没有器质性病变，是心肺功能走向了他自然的衰退状态。吸氧与用药，在家里都是一直为他保障着的。但一切外在的支持都不足以给到他想要的全部能量。高龄与一生的消耗在一点一点向父亲发出生命的警报。
感受着父亲每日的辛苦，心痛之余我们也不能具体为他做更多。唯有每天聆听他的感受，陪伴他左右，给与父亲最无微不至的生活照料，让他吃得营养，睡得香甜，活得快乐。当然，活得快乐已属奢侈，因为各种的生命吃力已将父亲牢牢的抓住。但能通过乐食百味，通过一席温柔的话语，通过一个同感和体恤的眼神，通过一个轻柔的动作的微小帮扶，让他可以获得些微的能量，以补充到他自身抗病的军队中，也算加持了。所以，父亲还是常常对我们说，他是开心的，他每天都很开心。他很幸福，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当然，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也会有他的烦恼。而且，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也会和老伴吵架。今晨，母亲热好了早前熬好的中药，让父亲在餐前将它喝下去。父亲洗漱完坐在他的家长位上，正喘息个不停：“好累哦，我好累哦！”仍旧是每日的口头禅念着。我已端上亲自蒸好的牛肉粒鸡蛋羹，切好的法棍，及热热的牛奶，还有几片番石榴。母亲一腔热切，希望父亲乖乖的吃掉中药，才有利于改善他的症状。父亲也是配合的，只是他太累了，喝掉一小口就给放下。母亲便以为父亲矫情、脆弱，想他一口气喝掉一整碗。父亲再小小的抿上一口，实在不能满母亲的意。母亲于是既心痛又气急，立刻冲过来端开父亲的药碗，转身就将它倒入洗菜池中了。一边嘴里还在声讨：“你怎么这个样子哟！”就是说父亲怎么这样拿不起放不下，连喝个中药都这么困难。显然不是英雄所为。
父亲眼中五味杂陈。他轻轻的撇一撇嘴，眼睛上下翻动一回，向着母亲回头一望，又向着我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我的爹娘父母就把我生成这个样子，”（我又能怎样嘛？）父母嗫嚅着表达完自己的思想，算是给了母亲一个回敬吧。但他是永远也不可能真生母亲的气的。母亲是他的天使，离开一步也不行的天使。但父亲的回怼让我觉得他是那样可爱，所有的怨怒都需要一个很好的出口。我两方周旋，母亲也知道自己的粗暴和无厘头，于是躲到阳台上去独自吃饭。饭后，大家本来就不甚高的情绪，也就那样清清淡淡，烟去云散。收获是父亲更懂母亲的关切，母亲也更知父亲所需的温柔。
所以，类似于这些情感的往来与滋养，是没有任何医药所能给到的。哪怕是夕阳晚照，生命也会吟唱出特别的歌来，我愿在他们身边，一曲一曲的聆听，一次一次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