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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岭(19)

  • 作者: 南山2020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5-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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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紫贝岭19

      12月2日上午的大搏斗使联总派失去了在紫贝河左岸所有的据点,联总派头头们有如末日来临的感觉,惊恐万状。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攻势就要打到右岸来了,右岸全部是居民区,没有较高的楼房,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如果井系旗派跨过紫贝河,他们将无法阻挡井系旗派的攻势,则老巢---圣殿就保不住,他们就会被赶出县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形势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井系旗派虽然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最后的结局还是要靠双方的实力来决定的,井系旗派没有力量把战线扩展到右岸,也更没有力量把联总派赶出县城。

      后来据联总派有关人员透露,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局势,联总派指挥部就已经做出了重要决策,在无法阻止井系旗派打过右岸的极其严重的情况下,违反中央关于不许动用军用装备参加武斗的通令,动用军用武器,用枪杆子来对付井系旗派,这一点,得到了紫贝军代小组一方教导大队和县人武部的默许。

      在武斗中使用军队武器装备,在当时已经成了常态。如果说,年初在青海、新疆等地,军队公开镇压造反派,动用了步枪和机关枪,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那是个别的情况的话。那么,在1967年7、8月间,重庆等地两派发生了大规模武斗,连坦克、炮舰都开出来了,炮弹一个晚上就打了上万发,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个星期前联总派指挥部制订的【关于保卫圣殿作战实施方案】中,其中有一条就明确了要使用武器装备:在圣殿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必须毫不迟疑地使用武器,打退敌人的进攻。这个“武器”,指的是枪杆子。联总派的作战方案是在人装部某些人的指导下制订出来的。

      在12月1日发生的大武斗中,紫贝军代发生了彻底的分裂。本来,在对待紫贝两大派的问题上,自武汉事件发生后,军代内部的海军代表和陆军代表,观点就已经不一致了。海军要听海军总部的,他们要支持造反派,也就是支持的紫贝井系旗派和滨海的东方红派。而武装部和海南xx教导大队,他们受xx军区的直接领导,当然要听军区的,坚决支持海联司和联总派,这个观点他们一直没有改变,毫不动摇。但在制止武斗这个问题上,他们的观点却是一致的,谁都不愿意看到紫贝发生大规模的流血事件,造成紫贝社会秩序的大混乱。因为他们都是“当局”,在党政机关瘫痪的情况下,军队成了社会稳定的基石。

      12月1日和2日上午,紫城连续发生大规模武斗,四四一一部队支左负责人感到事态极其严重,指出如果不坚决制止武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要求紫贝军代马上召开会议,立即制定制止武斗的方案,采取果断措施,防止武斗的恶性漫延,军代人员必须立即赶赴现场,劝说双方放下武器,停止接触,撤到各自的据点中去,然后由军代出面,召集两派头头进行协商,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停止武斗的措施。可是,教导大队、县武装部不但不派人去制止武斗,甚至连军代会议也不参加了。

      此时的紫贝军代,已是名存实亡,形同虚设,再也扭不到一块了。教导大队和县武装部的一些人在派性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再也不喊什么“制止武斗”了,巴不得武斗越打越大才好。他们认为,井系旗派在这两天的武斗中虽然占了一些便宜,但只是表面现象,真正有实力的还是联总派。井系旗派在这两天头脑发热,把事情搞大了,把水搅混了,等于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把挑起武斗的罪名安在井系旗派的头上,恰逢其时,动用枪杆子,把井系旗派一网打尽,尽快解决紫贝的问题,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中午,井系旗派新的一轮攻势开始了,激战空前,双方殊死一搏。激烈的搏斗集中在竹林桥和公仔桥一带的街道上,在各个楼顶上猛烈的石弹的掩护下,井系旗派的突击队象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大桥,喊杀声震天动地。

      联总派在三角街和邮电局一带拼命抵抗,他们用汽油桶作掩体,一边向前滚动,一边隐蔽在后面发起反冲击,挡住了井系旗派多波次的冲击。为了抵挡我们的最后攻击,联总派把三角街一带的通道全部封死,把商店、办公室里所有的家具都搬了出来,堆积在路口上,构筑成临时工事和障碍物。

      由于联总派的顽强反击,井系旗派的多次冲击都没有奏效。

      下午一时多,紫贝岭前线指挥部头头陈华训、肖跃才、王华民、王诚树等都来到现场,亲自指挥最后一场决定命运的攻击。

      井系旗派把所有的精锐力量都调到药材公司至银行大楼一带的街道,作为总攻击的预备队。文南街两旁的楼房上都站满了我们的人,大家齐声呐喊,为攻击队员们助威鼓劲。指挥部前线广播站在黄红、韩明等人的带领下,也把广播器材搬到了县人民银行的楼顶,对联总派进行火线广播。

      我和另外几个别动队员也爬上了县人行的楼顶,我们的任务是对据守在三角街一带的联总派抛掷石头砖块,掩护正在向公仔桥上冲击的突击队。为此,我们往楼顶上运送了足够的石弹,一萝筐一箩筐的石头、砖块和玻璃瓶被送往楼顶,堆积如山。红旗工人总部的一些工人也登上楼顶,同我们并肩战斗。

      县人行大楼对面是联总派固守的三角街阵地,除了文城派出所是两层楼外,其他都是平房。县人行与三角街隔河相望,相距约四五十米,中间是公仔桥,把文南街同三角街连接起来。

      井系旗派当时在楼顶上有十几个人,成一字排列在一堵墙后面,我的位置最偏,紧挨着我的是几位不相识的工人,排列在右面的是几位前线广播站的同学。为了在搏斗中不误伤自己人,根据指挥部的要求,我和几位同学都佩戴着井冈山的袖章,那几位工人也着红旗工人的袖章。

      一切都准备好了,井系旗派突击队向三角街一带的联总派发动了最后一次的攻击,街道上和大楼上的人们齐声呐喊,手持着各种武器的人潮水般地冲向公仔桥,大大小小的石头冰雹般地飞向对岸,助战的炮竹也“辟剥辟剥”地响了起来。

      “联总派的群众请注意,紫贝岭前线指挥部广播站现在向你们广播…。.”文城上空传来了我方广播员激昂的声音,“你们不要再受蒙蔽了,不要再为坏头头卖命了,希望你们认清形势,立即做出明智的选择,早日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来,站在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边来,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联匪头头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你们的末日快到了,奉劝你们放下武器,立即投降,继续抵抗是毫无出路的,执迷不悟将是死路一条….井冈山红旗战士们,红农会战友们,勇敢地战斗吧!我们一定要把胜利的红旗插到圣殿去!井系旗派必胜!联匪必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战友们,冲呀!杀呀!”在高音喇叭的统一指挥下,数百名井系旗派突击队高举战旗,一排排地向公仔桥对面冲杀过去。

      我为战友们的战斗激情所感染,浑身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我渴望同他们并肩战斗,一起杀向三角街去,一起杀向圣殿去。但是,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我们的任务是坚守这个制高点,掩护战友们向前冲击。于是,我一边高声叫喊,为同伴们助威鼓劲,一边把石头不断地向对面掷去,压制联总派的“火力”。

      联总派的武斗队员拼命地抵抗着,但是,他们阻挡不了我们强大的攻势,他们的阵线快要崩溃了。联总派的一些人已经偷偷地离开了阵地,另外一些人也在准备逃命。

      井系旗派燃放的鞭炮不停地炸响着,喊杀声天动山摇,我们的突击队正在稳步地前进,眼看就要冲过公仔桥了,胜利就在眼前!

      突然,我看见联总派四大兵团的总指挥杨宗昭出现在三角街路口【双方距离很近】,只见他大手一挥,正在搏斗中的联总派战斗队员纷纷离开前沿阵地,向后撤退,顿时,三角街上空无一人。

      接着,紫贝河上空响起一阵枪声,井系旗派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突击队员倒在大桥上,于是,正在冲击的队伍如一股波涛撞上了巨石,四处飞溅,人们纷纷向后退却。

      联总派向我们开枪了,我如触了电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楼顶上的人也跟我一样,都不约而同地趴在地板上。

      又一阵枪声在我们头上炸响。我心里一阵慌乱,服服帖帖地趴在水泥地板上,卷曲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两条腿不停地颤抖着。大武斗以来,我这个一直在冲锋陷阵的敢死队员,第一次感到胆怯,恐惧和心慌。

      紫贝大武斗打响了第一枪,我是现场见证人之一。由于当时到处燃放鞭炮,许多人都没有感觉到那是枪声。

      一会儿,更多的枪弹【据统计,联总派一共开了三十八枪】向我们射来。我觉得这里很不安全【县人行最靠近三角街】,前面的墙壁又矮又单簿,而且目标又很大,“得找个借口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临阵退缩了。

      “哎呀!吕先利被枪弹打中了!他受伤啦!他快要死啦!怎么办?怎么办哪——”一阵撕人心肺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们的人给打死了!”我心头一颤,转过头去一看,大吃一惊:一位穿蓝制服的青年人倒在我的身旁,他的头歪向我这一边,脸色灰白,眼睛已失去光彩,嘴巴轻轻地抽动了几下:他的头部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暗红的血连同黄花花的脑浆喷泉一样从伤口里涌出来,头部下面的地板上涂满了一大摊血浆。这一情景我永世难忘!

      我木呆在看着他,感到非常的恐怖,脑瓜里一片空白。

      “井冈山老弟,快给他包扎呀!他快死了!”一位工人哭着请求我。接着,那几个工人又大声地恸哭起来:“吕先利被打死了,我们怎么办呀?”

      “怎么包扎呀?这里连一块纱布也没有。”我心里嘀咕着:“你们又不过来帮忙,光在那里哭,怕死鬼。”我束手无策,又有点恼火。

      我非常伤心,因为他是跟我在一个战壕里作战的战友,不管冒着多大的风险,我也要尽一切能力来帮助他。我慢慢地向吕先利挪近,我看见他头上戴着一顶蓝色布帽,我手中没有现成的绷带,我就轻轻地摘下他的帽子,盖在他的伤口上,在当时的条件下,我认为这是唯一的包扎办法。但是,这顶帽子是不可能把伤口堵上的,他的血水连同脑浆还是一股一股地往外流淌,弄得我的手和身上都沾满了血渍,我闻到了血的腥味,差点儿呕吐出来。

      “包扎不了啦!他的脸上都是血,伤口太大了,他大概已经死了,怎么办呀?”我看见那些人一个也不肯来帮忙,感到非常生气,大声地说。

      楼顶上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悲痛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大家默默无言,躺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我用手摸了摸被害者的身子,僵硬了,吕先利死了。

      这是紫贝文革大武斗以来的第一个死难者,也是我一生中接触的第一个死人。他就死在我的身旁。他的死极其简单,一颗子弹把他的头部打穿了一个窟窿,这致命的枪弹,结束了他的生命,把他带到永恒的天国中去了。他临死时可能没有感到痛苦,至少没有感觉到死神到来之前的恐惧,这是我从他的脸部的表情看出来的。他如同在睡觉,脸部很安祥,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我想这是因为他生前就没有想到死,至少没有想到现在马上就死去。

      可是,他确确实实是死去了。

      又有几颗枪弹向我们飞来,大家都感到有同吕先利一样倒下去的可能,楼顶上的人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板上,没有人敢动弹。眼下,无论如何,跟一个死人呆在一起,心里总是感到不舒服,认为兆头不好。再者,吕先利的死,下面可能还不知道,必须派一个人向指挥部报告,顺便了解情况和请求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一个工人下去了,我们继续在上面等待。

      吕先利的死,下面确实不知道,指挥部也没有得到吕先利死亡的消息。由于联总派首先开了枪,打伤了县农林水红旗干部赖家雄等三人,头头们感到事态非常严重,为了避免新的伤亡,遂下令全线停止攻击。下午四点多钟,联总派也不再向井系旗派开枪了,两派所有的对抗行动都停止下来了。

      由于联总派先发制人,首先打响了第一枪,把井系旗派的威风刹住了,他们的阵地保住了。

      事后,紫贝军代也知道联总派开枪打死了人,他们立刻召见了联总派头头,对联总派进行了严厉的指责。

      整个县城的搏斗暂时停止了。

      我们在楼顶上足足呆了一个多钟头。后来,上来了两个工人,他们用绳子把吕先利放了下去,我们随后也撤下去了。

      武斗打了一整天,我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也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搏斗停息了,我感到饥饿了,肚子里咕咕地直叫,正好,后勤人员抬来两大桶饭团,我赶上去抢了两个饭团和几个鸭蛋。手脏得要命,满是血污,看上去喉咙里要发呕。我赶到水龙头前去冲洗,但怎样洗涮也没有办法把手上的血渍洗掉,因为天气寒冷,血污都凝结了,紧紧地粘贴在胳膊和手指上。我顾不得那么多,用手抓起饭团就往口里塞,我确实饿极了。

      晚上,井系旗派指挥部为自己第一个“烈士”——吕先利举行追悼会。除了警戒人员外,紫贝岭上所有的井系旗派都参加了。吕的妻子和家人也赶来了,听说哭得死去活来,情景非常凄惨。追悼会开得非常隆重且悲壮,头头们都作了煽动性的演讲,表示要为吕先利报仇雪恨,与联匪血战到底。

      我没有参加追悼会,因为我害怕再次见到吕先利那死去的惨状。我感到恐惧,他那惨白的脸色,那喷射着血浆的伤口,那最后一刻轻微抽动的嘴巴,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际之中。

      夜深了,外面已经是万籁俱寂,只有那寒风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发出凄厉的呜咽,白天那场生死搏斗的惨烈场面,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我,成为历史的尘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吕先利的形象时时袭进我的脑际,他先走了,谁是第二个吕先利呢?

      夜,我是在极度恐惧和不安中度过的。

      本文标题:紫贝岭(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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