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记忆中与她的互动已经残存不多了,因为愧疚、回味,现在留存的多是怀念的和谐的一面,或许也是因为她这个人并不激烈外放,一生大多时候都沉默隐忍。作为后来清算人情时,竟也没有许多过错。唯一也是最大的症结就是,我居然对她念念难忘,不知她泉下有知是喜是悲还是怒。
从人生战略高度上来评价,她,符合中国传统女性的底色,并且一生都践行着这份工作。本能的顾家,默默的承担,当然忍气吞声也是一部分。与人结怨也不过是机能的麻木,不知反击更没有刺人的锋芒,自己利益的完全是没有保障的,她也不计较。不知是傻还是淳朴。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与人结怨怕就是她了,从生命长度里的时间线来说。
作为隔代的长辈,她有抚育的义务吗?半推半就的一半吧,反正还年幼的我就那么被扔给了她们。时代在发展,年富力强的人正是当打之年,实现自我价值和成为一家的顶梁,迫使他们离乡背井寻找机会。
那时的动荡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道裂缝,也给了我第一课叫生离,意味着人生所有的事情我要自己有意识的去负责了,虽然那时我连人生是椭是圆都还在捏着泥巴去探索。
痛苦与暴躁接种而至,所有的硝烟都反馈到了她们身上,所幸一个小人的能量有限。但是家里不和的痛苦蔓延了很久很久。
我并不知道那时的生活真的很难,从懂事起尚未尝到苦头,所以一下被打回原形,生死存亡之际,我还在折腾救济自己的人。习惯了,无忧,但生活赤裸的露出獠牙的时候,以为那是玩具。
确实,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
她不气不恼,只是不理我。我分不清冷漠是针对还是无力。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更不知道因为她感情的界限是那么那么的模糊,就像她的人生。
恨吗?不。讨厌吗?不。只是坏脾气都给了她,而她的怨气和戾气我却从未强烈的感受到,只是不语。于是,我逃回了只有一个空架子的家,可是说是家,除了一座房子,也什么都没有了。哦,还有一个饿得饥肠辘辘的我。
什么也没有,但空前绝后的无拘束让我一个人感到了高兴,那是一种几乎本能的放纵。时间和生命都挥霍一空的感觉,虽然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但仿佛悟透了人生的虚无。
那个时代,能获得这样的自由也是一种奢侈,蔑视又自私,从娃娃抓起。所以后来,花了很多时间去寻找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对我来说,那是分辨家和家人的能力。
时间一久就缺吃少穿了,因为放纵,整个人已经退化了野了,整个人都是轻浮而本能的,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情记得很清楚,如果没有回去偷吃她储存的蛋,我想,我现在也不知道在那了。
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把那些本来不多的蛋转移。后来,有人以为我喜欢吃蛋,其实我不喜欢,只是它续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一段感动自己的经历。因为有它们,我没有去偷别人家的蛋。
后来,生活就那么慢慢好了起来,大环境和小环境的加持。受益的人中有我有她。
我们开始不再敌对,但始终对对方不理解。我在成长,而她在老去。
我面对她有着一直以来陪伴的情分,但是总是苛求。而她面对我总是无言,但是有一种淡淡的被包围着的感觉,不是保护,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因为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那是一种不放弃的韧性吧。不知道是对什么,但是就是不放弃,总是不放弃,表面上无能为力,但是她没有放弃。我那时是不懂的,但那份力量影响我至深。
生活是复杂的,对每个人都不一样,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期间历经的千山万水,有时候只是自己知道。
当我成年以后,也踏上了离别之路,比我的父辈们幸运的是,我有自己的选择,有不多的托举,有一些可以通过努力得来的资源。
她好像一夜老了很多,她最富有的财富坚韧,慢慢变得那么脆弱。甚至我都感觉她在走出去,那是在走向无能为力的老去,她在消失。我的生活却开始了变化,一场新老交替在不知不觉种进行。
我的生活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而我又成为了困兽,不同的是她的那层包围已经很弱。这一次,我学会的一课叫死别。
死真的是一件不可逆的事,什么都消失了,爱与恨连同经历与记忆,都在消失。
很多年,大概十年以后,我写下这些的时候,她连存在过的痕迹也消失了。而我的生活又一次开始了,我有了当年她有的家与责任。
不同的是,她在我这个年纪,有同样的家的时候,并没有我,而我的生命里也没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