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就那样在每个人们的心事当中悄悄过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看样子天应该是放晴了,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地挤出了几丝红红如血的光,住店的人们再也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他们有的天还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起身推着自己的车子,早早离开店赶奔去了码头等着,那个年代就是那样,大家一起住店等到离开的时候不管早晚,自己找自己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碰都不会碰一下,更别说是带回家落下一个“偷”的坏名声。也许那年月里的人把“名声”二字看的比任何东西都珍贵,或者说是高于一切吧,所以——淳朴、忠厚用在那时人们的身上一点也不过分。他不是现在的人每一句话就能草草给评论的了的。阿傻的父亲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巴不得早点回家,他也不愿意再白白的多花一分钱,那一个晚上他并没睡多少觉,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想了好多,好不容易天蒙蒙放亮了他一翻身从炕上坐起来,在炕下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嘴里便大声的叫着还在打呼噜的大个子:“大个子、大个子、醒醒、天亮了,快起来收拾收拾咱也走了,别屋里人家都早早地走了,别睡了。”
他的一番话大个子没醒一旁的正经人倒是醒了。
“我靠!伙计!天亮了?人家都走了?大个子、大个子、靠他家的,车子让人家偷了。”
正经人一边忙活着找自己的行李,一边也从炕上跳到地上低着头的找自己的鞋子,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大声喊着大个子。他的嗓门比阿傻的父亲可要高多啦。这下真管用,大个子一下从梦中惊醒。
“咋地?谁偷车子?我不揍扁了他。”
他忽的从炕上蹦了起来,还没来得急睁开的双眼正对着墙壁满嘴的放狠话。
“我靠!刚才我叫了你半天你听不见,这下好一说有偷车子的你听见了,快起来吧!正经人骗你呢,天都亮了该走了,大不了你还想在这再过一宿?”
“我靠……你老正……!”
“哥!咱还吃点东西吧?就这样空着肚子走?”
是阿傻的叔叔他声音又点胆怯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全!先忍忍……过了河再说吧……过了河就到家了……啊!”
看着兄弟那委屈的样子,阿傻的父亲话语梗塞他心里好不难受。
“嗯!没事哥!我……就是问问,我不饿!”
弟弟看出了哥哥的心事他赶紧为自己说着骗人的谎话。
“靠他家的走哇!呀!哪位老先生呢?不会人家早走了吧?叫叫他一路走多好哇!”
正经人总喜欢好奇又多事,说话间他走出自己的房间迈步来到那老人家的房门前,刚要开口喊。
“甭叫啦人家老先生早走了,你没看见那门都开着吗?”
从旁边屋里走出一个人他一边整理着自己肩上的包袱,一边给正经人打着招呼,接着便匆匆地走出了屋子。胖老板娘还没起来,屋里屋外出出进进的全是推车住店人的身影。
“我靠、真是呢!大个子、结巴、人家老人家都走了,咱也别磨蹭了,收拾东西快点走吧!早到家早安心呐。”
听了那人的话正经人这才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看那扇门,门敞开着屋里早已没了人影,他这才回身使劲地冲着自己屋里大声喊。
“知道啦!叫魂呢?大清早的。”
大个子有些不耐烦似的也下了炕穿上自己的鞋子,随同阿傻的父亲一起走出了屋子。
“我靠!下了一晚上这……这他娘的咋还阴呼呼的!”
“哪有……你看东边不是见红线了吗?”
“那一点不管用,备不住今天还得下。”
“所以咱得快点,不然过了河再淋在道上可就糟了。”
“嗯!快走吧!饭也别吃了到家后再说,走!”
大个子像是刚睡醒一样又返回了他原来的自己。
雨暂时是停了。
东方天边的地平线上也确实看见了几丝红线,可头顶上还是那么阴沉沉的,看不见半点蓝。下了一晚上的小雨,本是很平整硬实的大坝土公路,早已深深浅浅的印上了杂乱无序的脚印和车辙。眼前的黄河好像并不因为今天是他们渡河,而更改昔日的那股疯狂与咆哮,远远地它怒吼着似乎要活生生地吞嚼整个世界。
“走!推起车子快点走,别再晚了。”
“我……我看……已经……晚……晚了!”
“靠你家的结巴你就不往好处想。”
“想……又能咋……地?你看看……就剩下……咱这几……几辆车子了。”
“结巴说的没错,伙计们快点儿吧。”
来到院子里阿傻的父亲不顾正经人和结巴的争竞,他在墙根下找到自己的车子,把上面的雨布伸手解开往墙根下很整齐地一放,而后推起车子熟练地转了个弯对着那个门口走去。他的后面大个子等人也和他一样把揭下来的雨布,借着阿傻的父亲早已叠放好的那块一块块的摆放上去,不光他们早早离开的人们都是那样,人们都凭自觉没有商量,人去院空住店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墙根底下那一排整齐的豆腐块一样的雨布静静地呆在那里,向陌生的路人诉说着这是一个车马店,这里也曾有不断的人来过又不断地走过。
渡口的码头上早已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等着上船过河的人,都是从车马店里赶过来的,他们都紧紧的把双手交叉在袖筒里,整个身子站在那里不停地打着哆嗦,有的实在受不了了,则干脆守着车子来回不停的打转转,初春,昨晚上的一场雨再加上黄河巨浪由远而近带过的那阵阵湿乎乎的风,打在人的身上好冷,就跟冬天差不多。
也许是哪时候人们根本吃不饱、穿不暖的原因吧!他们感觉自己就都快冻僵了。
“呀!老人家您来的够早的,我还去叫你,结果您早早走了哈哈哈!”
“呵呵呵!不好意思,我老了,再也睡不着就早起来了,呵呵呵!”
码头上正经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胡子老人,他很乐呵呵的跟他打了个招呼,那老人穿戴很暖和他不像别人那样给冻得浑身直抖。那顶很讲究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就像那戏中的“院外爷”一样,实在有范的很。
“老人家,过河以后准备再去哪里呀?”
“唉……看看吧!去滨县一带转转,呵呵!”
面对阿傻的父亲那番话,老人话语清淡、脸上的表情更清淡。
“哥几个!敢问……都是那个乡的?来的够早的,呵呵!”
其实大个子的话里还有话,他是想看看今天还有没有那个死胖子的同伴。
“哦……呵呵!河北的,天不亮就早来了。”
有个人应了他的话语气很随和。
听了他的话大个子偷偷的拿眼睛往周围扫了扫,那个胖子没来,他再也没说话双眼紧紧地盯着黄河那奔腾不息的巨浪,两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这……这回好……好啦!没没……和咱挣……挣的啦!哈哈!”
“结巴!你还是别说话,我听着别扭、难受。”
“靠!……靠靠你……家的,正……正经人。”
“哈哈哈……!”
人群里发出一阵开心的爆笑。
“挣?到大可不必,别出事就行。”
还是那个河北人,他说话的表情很认真。
“就是因为昨晚上胖老板娘给咱说的那番话?不会吧?这世上还真有那种事?我不相信那肯定是谣传、假的。”
那河北人的话音刚落,一个说话瓮声瓮气的人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向人们表明着自己的想法。
“不会是昨天抢先上去的那几个都……”
“靠……靠他家的……难道还真……真见鬼吗?”
“结巴!你们少说话。”
听着那二位说话嘴上越来越没个把门的,阿傻的父亲扭脸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不再吭声。
就那样码头上的人站在那里盼星星盼月亮的往黄河上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都已经三杆子高了,还不见渡船的到来。人们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胡乱猜疑起来,那位白胡子老人站在那里更是双眉紧锁一声不吭,阿傻的父亲斜着眼睛也不知扫了他多少回,他察觉没察觉的还是依旧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
“呀!来啦!看!渡船来啦!我靠他娘的从浪尖上飘过来啦!”
是正经人的声音,他说话总是那样一惊一乍的让人防不胜防。他的那句话就像是一个炸弹,突然间的爆炸了简直谁也没想到。
“我靠……你就不能不一惊一乍的?吓得我浑身一哆嗦。哪啦?我咋没看见?”
阿傻的父亲让他的话给活活惊醒了一般来了精神,他一边埋怨着正经人一边伸长了脖子地探头往河的中央看着。
“哪啦?”
“真来了?”
“人家这位就是眼尖我咋还没看见呢,人家早就看见了,还真来了,哥几个准备好喽!”
“千元!还是要争啊?结巴,都准备好喽!咱也上。”
大船真的来了,在风头浪尖上漂来了。
听了那几个人的话,大个子在一旁心里也暗暗的来了劲,他低声地拿话示意着阿傻的父亲和身后的小结巴还有正经人,看样子他从刚才他的问话里已经听出了什么。
“呵呵……唉!”
人群外围的那个老人见此情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船终于靠岸了,船夫搭好了翘板一批过河的人慢慢的从船上走了下来。
“跑单帮的老少爷们都别急,挨个上啊!这船大着呢保证都能过去,啊!看着点啊!上吧!”
该下船的都下去了,船夫站在船头冲着岸上的人们大声的喊着。这就叫定心丸,他这一喊很凑效,本来想一争上下的人们,让他这一嗓子便都没了那种火头劲,一辆接一辆满满的都上了船,那个白胡子老人在最后,这次他没有推车子比起昨天他的肩上只是多了个鼓鼓的大包袱。大船还是摇摆不定,随时都想挣脱岸上的锚。
“船家!都上来了!”
“小兄弟!问你个事……昨天出事了吗?咋今天过来的那么晚?并且昨天还不是你们。”
大个子的问号一个接一个,问的年轻的船夫有些不耐烦。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别问,船家……。”
小船夫恶狠狠地给他甩了一句,而后大声地喊着船家。大个子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刚才问话的事,便赶紧把脸使劲地扭向另一边没事般的装作啥也不知道。
“大伙坐稳,赶紧开船。”
老船家说话干脆利落。
此时整船的人们这才惊奇发现,刚才大个子说的没错,今天船上的人,都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