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她弯弯的腰

      忘记姥姥的腰是从什么时候起直不起来的，只记得小时侯我和表姐总会弯着腰“咳咳咳”

地学姥姥走路，而她总会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笑着。

      妈妈总说，姥姥的腰是被生活压弯的，起初还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明白了。

      姥爷曾是县医院的院长，曾是人们心中尊敬而可爱的天使，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因那场特殊的动乱，不幸被打成右派。即使在肝癌晚期，他仍要坚持劳动，一直累到口吐鲜血，那时的人们把这叫做“改造”。

      姥爷走了，在他45岁那年，扔下姥姥和大大小小六个孩子。妈妈说，那年，她只有十四岁。

      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年代，一个单薄的女人，要承受怎样的痛苦，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把这六个孩子一个一个送入幸福的殿堂。

      妈妈说，姥姥为了养活这个家，什么活都做过，不论多脏多累。

就这样，姥姥的腰弯了，为了生活，为了孩子，为了对爱人的承诺。

      一点一点的，我们长大了，而姥姥的腰却一天比一天更弯了，弯到她真的站不起来了—她瘫痪了。

      或许是失去自由的煎熬，或许是病痛带来的折磨，或许是拖累子女的愧疚，或许是对爱人的深深思念，她选择了最痛苦的死亡方式。然而，上帝却把她挡在了天堂的门外，她奇迹般的苏醒了，她说那天她连吃了四十片降压药。

      这一次鬼门关外的徘徊，带来了姥姥一点一点的转变。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开始尝试着自己上厕所，开始对电视剧感兴趣，开始天天期盼着我们推着轮椅载她出去遛弯。对生命的虔诚像春天的种子一样，又一次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时间慢慢流逝，大人们迫于工作的无奈，不得不把姥姥送去养老院，不知那一路上，她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就在她到养老院整一个月的那天，姥姥突发脑溢血了。那天，同屋的一个姐妹过生日，子女儿孙们带着蛋糕，带着礼物来为她祝福，屋里好不热闹。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这么高兴过，还是因为触景伤情而想念自己的儿女子孙，姥姥就这样倒下了，再也没起来过。

      记得那一天，我蹲在姥姥的床前用手抚摩着她的脸庞，轻声呼唤：姥姥，姥姥，醒醒啊，睁开眼看看我啊。然而，她就像熟睡的婴儿那样安静，微弱地呼吸着，全然不理会身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我。

      那天夜里，姥姥悄悄地走了，没有任何痕迹地走了。

      清晨，我慢慢走到姥姥的床前，她正平躺着，她的腰直了。我知道，这是大人们在夜里帮她压平的。我不敢想象，不敢想象那一刻她该有多么疼痛，不敢想象大人们在听到那“咔嚓”的骨碎声时心中是什么滋味。

      那天，我抱着姥姥的身体哭了许久，直到麻木，直到身体失去知觉，直到听到姥姥要被推进火化室的那一刻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火化室外，望着缕缕白烟缓缓飘入天空，看着灰黄色的骨灰一点点落到铺着红布的盘子里。我仿佛看到了姥姥幸福的微笑，仿佛看到她正挺直了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为她而开的天堂之门。

      也许，在门的那一边，姥爷正微笑着向她招手，姥姥到她的那片乐土去了，那里有等待她多年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