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有八九天,就是月亮台二郎神的庙会了。到了六月二十六这天,七七的门前热闹了起来。她住在三岔路口。好几路上山的人马都从她家的门前走过。她早早地烧了三电壶的水,以备这些人喝。
昨晚听了天气预报,今天的气温是32°,达到了本地历史最高值。她给牛圈抱了些包谷杆扔进去后,就在门前搭了个遮阳棚,放了几把小竹椅子。
有的年轻人趁喝水的功夫就要和七七说几句话。看看七七的脸蛋或者身影。似乎七七和他们搭话了,自己就幸福了。
“七七,你的脸咋恁白呢,用的是啥雪花膏?”
“梅花牌的呗。”
“哪里买到的?我咋感觉抹在你身上,就香了许多呢?”
“去。这话给你妹妹说去。”七七装作很恼怒的样子,心里却十二分的受用。她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她好想让张健也这样说自己几句,可是,人家这几天见了她,一脸的阴云密布,似乎七七欠了他几块钱似的。
“七七,今天咋不早早去庙里了?往年你可是第一个烧香的。”
“我去了,谁给你们烧水喝?”
“嘿。还是七七疼人。”
“疼人嘛,没人疼我。”
“哈哈,要是大家都疼你,把你不撕成两半!”
七七听了,脸一沉,捡起地上的破柴,装作要打对方的样子,这个叫小毛的小伙,将身子一扭,背着挎包腾腾腾地溜走了,“我在庙上等你,去迟了,二郎神见怪呢。”
有些急性子的人收拾好了行李,喝些水,互相问候了几句,就上山去了。还是走早点好,不然,太阳出来了,就没有力气登山了。就这样,稀稀落落的,总是有人从门前经过,老远和七七打招呼。七七有时候脸是笑着的,有时候,话语里带着一把箭射了出去。
其实她也想上山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走。
她拿了一捆露草,水里浸泡了一会儿,让水完全软了露草,就在门口打草鞋。一边打,一边哼着歌儿:
“五月花儿开满园,心烦意乱不想关。只见狂蝶舞菜花,哥哥呀,咱们何时见一面?”
“六月小奴身有病,天长日久心事重。走路没的劲儿吆喝还儿,哥哥呀,弱的不经风。”
她一边哼着,一边将露草在腰间一扎,手一拉,划了好长一个弧度。
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张健背了一背篓的米面油,一摇三晃的在视线里出现了。七七故意扭过头去,心里骂了一句:“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魂又出现了。”张健也看到了七七,便清了清嗓子,说,“山上热闹都开始了,你不去看啊?你不是年年不请自到嘛。”
七七本来是想和他一起去的。张健这样一问,她却有点不好意思接话了,望着远山淡淡地说:“今年算了。我不想去了。最近老是咳嗽,腰有点酸痛,没力气。”
张健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在山上负责后勤。这一揽子事,都要我一个人忙。”
“我知道。你背上去就是了。”
“嗯。我老了想去当居士。不知道我穿上道袍是个啥样子?”张健自言自语了几句。说完,快步地走了。
当居士?
这句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击打的七七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浑身发冷。又似走到了一个幽暗的峡谷,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走路,四周没有星星,没有灯光,她投在地上的身影,是孤独的。她原来是带着好多温暖的故事在路上讲出来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走路了。
她感觉鼻子酸酸的,有一滴泪水要溢出眼眶了。赶紧迈过身去,用袖子擦拭了。
不行,她要振作起来。七七突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不是伤感的人。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力气和梦想要去挥霍。这样一想,她就收拾好了耙子。锁了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太阳很烈。再没有一个人上山了。
她对着那只黄狗笑了几下,头真的越来越沉,好像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