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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五言诗的成立与木斋新说的思考

  • 作者: 中国韵文学刊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6881
  • [香港]黄坤尧

      (香港中文大学 联合书院,香港)

      《文选》选录的诗歌四四三首,其中四言诗三十八首、五言诗三九六首、七言及杂言诗九首。萧统(501-531)选诗以五言为主,但也保留少量四言诗的精品。《文选序》云:“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关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自炎汉中叶,厥途渐异:退傅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他具体指出四言诗、五言诗并存的事实,而各有所表现。汉语基本是一种单音节语言,以字为单位,但随着双音节词语的增加,诗歌的句法即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及杂言等,根据历史的发展,早年《诗经》以四言诗为主,建安以后盛行五言诗,而唐代则以新兴的七言绝律垄断诗坛了。四言诗多用22句式,音节平和,中庸稳健。其后五言诗用221或212句式、七言诗用2221及2212句式,奇偶双生,富于变化,音节多姿,生动流丽,也就永远奠定了传统的五七言句法,成为定式。六言诗专用222句式,失之呆板,只能偶一为之,协调常用的五七言句法,偶然产生新颖的音感,可是却也永远无法流行起来了。《文选》面对汉魏晋宋齐梁的六代诗歌,刚好是四言诗没落而五言诗代兴的历史时刻;此外《文选》专选古体诗,完全不选讲究五言八句及声病音律的永明体及齐梁新体诗,刚好全面完整地反映了五言诗的兴衰变化,由“降将著‘河梁’之篇”开始,名家辈出,名作如林,体制各异,而语言亦从拙朴以至华丽的发展历程,甚至更准确地表现了早期汉魏五言诗的精采面相及风格流变,值得重视。

      《文选》时代四言诗及五言诗有明显的分工,这有点像今天文言文和白话文的相对关系。白话文是当代书写的主流文体,但文言文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尤其是在庄重典雅的场合中,更能表现尊贵的身分,并行不辍。案《文选》四言诗十六家,二十八题,三十八首。计有韦孟(228?-156 B.C.)、曹操(155-220)一首、王粲(177-217)三首、曹丕(187-226)一首、曹植(192-232)三首、应贞(220?-269)一首、嵇康(223-262)七首、张华(232-300)一首、潘岳(247-300)二首、潘尼(250?-311?)一首、陆机(261-303)四首、陆云(262-303)一首、束晳(265?-305?)六首、刘琨(271-318)一首、卢谌(285-351)一首、颜延之(384-456)四首。其中韦孟、应贞、嵇康、束晳四家在《文选》中只有四言作品,没有五言诗。其它十二家兼具四言、五言的作品。四言诗总数不足十分之一,分属汉魏晋宋的作品,且以宋代颜延之为下限,而齐、梁两代就完全不选四言诗了。

      《文选》按诗的主题及内容分为二十三类,四言诗只见于九类作品之中,其中补亡六首、劝励二首、献诗三首、郊庙二首只有四言诗;又公燕五首、哀伤一首、赠答十四首、乐府三首、杂诗二首则兼有五言诗。换句话说,《文选》诗有十四类并没有四言诗。汉魏以后的四言诗一般都用于比较盛大典雅、庄重严肃的场面,不涉俗曲。此外,四言诗兼具言志与抒情的功效,甚至继承雅颂的传统,往往写出博大复杂的社会内容,很多还是分章换韵的长诗,例如卢谌《赠刘琨》二十章,潘岳《关中诗》十六章,又《为贾谧作赠陆机》及陆机《答贾长渊》各十一章,章节之间具有严密的结构安排,反映现实,驰骋纵横,不同于一般轻巧的抒情小诗。大抵《文选》为四言诗安排了盛大的谢幕展出,总有余音袅袅之感,象征古典时代的消逝,刻意折射出最后的一缕光芒。

      《文选》五言诗作品极多,不暇尽录。现在我们专门选取一些两汉的作品来看,希望能够呈现早期五言诗的原貌。

      《文选》选录先秦诗歌仅得荆轲(?-227 B.C.)一首,只有两句。汉代列汉高祖(刘邦,256?-195 B.C.)一首、韦孟(228?-156 B.C.)一首、李陵(? -74B.C.)三首、苏武(? -60B.C.)四首、班婕妤(48B.C.-2)一首、张衡(78-139)四首、古乐府三首、《古诗十九首》。得诗三十六首。案古乐府三首,《饮马长城窟行》相传为蔡邕(133-192)作,《伤歌行》作者佚名,而《长歌行》则为魏明帝(曹叡,205-239)作。除了荆轲、汉高祖、张衡的七言歌行体及韦孟的四言诗之外,五言诗剩有李陵、苏武、班婕妤、蔡邕、《古诗十九首》及《伤歌行》,约得二十九首,连同《长歌行》则可得三十首。从具名的李陵、苏武、班婕妤、蔡邕四家作品来看,几乎都有争议,信与不信之间,其实差不多也全都是佚名的作品了。而令人更为困惑的,《文选》这一批所谓汉诗,说不定可能还是建安以后的作品,并不是真正的汉诗。甚至触及五言诗的起源问题,历来争论极多,十分复杂。

      近年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提出了新说。他认为五言诗起源于建安十六年(211)铜雀台建成,曹丕、曹植兄弟与王粲、刘桢(170?-217)、徐干(170-217)等在邺城西园游宴之作,相互唱酬,然后才开始写出有真正意义的五言诗,开拓不同的题材,慷慨任气,佳作琳琅,云蒸霞涌,印证“五言腾踊”的盛况。木斋先是论证秦嘉五言诗为伪作,《陌上桑》非乐府民歌。班婕妤《怨歌行》、苏、李唱和七首不但是伪作,而且更是建安十六年之后曹植散失了的作品。至于《古诗十九首》,牵涉曹植与甄后(182-221)之恋,不能见容于乃兄曹丕以及侄儿曹叡,几乎更招来杀身之祸。木斋云:

      《今日良宴会》应为曹植于建安十七年正月于邺城所作。《涉江采芙蓉》应为曹植于建安十七年十月于长江北岸所作。《西北有高楼》应为曹植于建安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之际在邺城所作。《青青河畔草》和《庭中有奇树》应为曹植于黄初二年春夏之际在鄄城所作。曹植的《七哀诗》应于黄初二年六月之前在鄄城所作。《行行重行行》应为曹植黄初二年六月于邺城所作。《洛神赋》应为曹植于黄初三年五月于洛阳就国鄄城所作。《青青陵上柏》应为曹植在太和六年二月在洛阳所作。

      甄氏除了《塘上行》之外,涉及与曹植关系的,除了《冉冉孤生竹》之外,不能排除其余作品也有甄后之作的可能性,特别是上述的三篇,即《迢迢牵牛星》、《客从远方来》、《明月何皎皎》三首,有甄后所作的可能。

      又《驱车上东门》、《生年不满百》二诗亦为曹植“大抵应约略在黄初后期到太和期间所作”,与甄后无关。因此,《古诗十九首》既有曹植与甄后唱和之作,也有与甄后无关之作,其中曹植九首、甄后四首,余下佚名之作,仅余六首,所剩无多。足以印证钟嵘“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的观点。如果木斋严密的论证能够成立,那么呼之欲出的结论是:五言诗起源于建安十六年,而《文选》中班婕妤、苏武、李陵以至《古诗十九首》中九首等大部分汉诗将全归曹植名下;甄后则有《塘上行》及《古诗十九首》中四首,自然摇身一变成为汉魏之际著名的女诗人了。木斋刻意针对曹植诗赋与《古诗十九首》等用语的共同点立论,以史证诗,能破能立,层层开展,深具推理小说的魅力,而曹植的千古冤情显然更有强大的震撼力,颠覆传统的观点,令人耳目一新。至于读者是否认同与接受,那就真的见仁见智,有待消化及时间的考验了。

      关于五言诗的起源,过去讨论已多,很多常见的观点不拟一一复述了。现在仅对《文选》中的汉代五言诗三十首与建安文学的相关情况稍作论述,其中《古诗十九首》首见于《文选》,跟曹植诗的时代相近,用语相似,而诗风不同,可能还是有所区别的。

    一 五言诗的催生历程

    五言句法起源甚早,几乎与四言同步。但早期惯用四言,大方得体,显得稳重;五言多用于乐府俗曲之中,生新流动,逐渐惹人好感。但先秦两汉诗中已有很多成熟的五言句法,诗人要突破传统的框架,写出新意,并不困难。例如《楚狂接舆歌》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美人虞(? - 202B.C.)《和汉王歌》云:“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乐生。”李延年(? -87B.C.)《歌》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又《铙歌十八曲》之《战城南》云:“枭骑战斗死,胡马裵回鸣。”《上陵》云:“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木兰为君棹。黄金错其间。……甘露初二年(52B.C.),芝生铜池中。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有所思》云:“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它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除了美人虞的五言四句或有争议外,其它都可以说是西汉乐府的五言句法,表现流畅。在这些佳作的基础上,任何有创意的诗人都自能掌握类似的五言句法,自铸伟词,蔚为风气。看来西汉的五言诗早就呼之欲出了。

    二 古诗与乐府往往重出互见

    古诗与乐府往往重出互见。朱彝尊《书〈玉台新咏〉后》指出:《驱车上东门》载杂曲歌辞,《生年不满百》则相和歌辞《西门行》古辞也。又《冉冉孤生竹》即杂曲歌辞的古辞,《西北有高楼》即相和歌辞《怨诗行》的本辞,《青青河畔草》、《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三首与相和歌辞瑟调曲之《饮马长城窟》相比较,其词句文气亦多相似。大抵古诗与乐府是可以互为因果的,曹操父子的作品既属古诗,亦多兼具乐府的身分,可以入乐歌唱。又可能是先有歌曲,由于文辞之美,也就上升为文学的意境了。木斋认为:“建安十六年至十七年春,曹操在铜雀台酒宴上吟唱自己的新作《短歌行》,而《今日良宴会》诗当是曹植赞美其父《短歌行》的即席之作。”关于《短歌行》的年代,顾农订为建安元年(196)作;王青则订为建安二十一年(216)五月招待乌丸行单于普富卢的宴会上作。说法各异,年代的差距亦大。木斋又云:“在曹操的诗作中,还基本上没有十九首的痕迹;七子中只有少数诗人的少量作品中出现与十九首相似的个别语句;曹丕开始出现十余句左右与十九首相似的语句,而到了曹植的诗中,则出现了三十余句与十九首、苏李诗的相似、相同诗句,特别是出现汉魏之际由曹植才开始使用的语汇达到十二个之多,这个事实,基本可以说明,十九首中的部分作品,其作者就应该是曹植。”可见曹丕、曹植诗中都有很多与《古诗十九首》及苏、李诗相似的语句及习用的语汇。至于孰为先后,由于大家都缺乏坚实的证据支持,只能从心所欲的加以解释,信者信之,那就很难具体说明问题的所在了。

    三 以史证诗与诠释解说

    木斋利用曹植与甄后的恋爱故事索隐发微,重新的加以组织贯串,引申说明,写出了《古诗十九首》的激情,甚至是曹植与甄后的唱和之作,死生相许,一弹三叹。其实陈沆也曾就枚乘(?-140B.C.)《杂诗九首》析云:“今以诗求之,则西北、东城二篇,正上书谏吴时所赋。行行、涉江、青青三篇,则去吴游梁之时。兰若、庭中二篇,则在梁闻吴反,复说吴王时。迢迢、明月二篇,则吴败后作也。”配合枚乘《上书谏吴王》、《上书重谏吴王》二文的情节,其实也可以弘扬比兴,而自圆其说的。木斋与陈沆的做法无异,大家都想在个人的理解层面自圆其说,惟大家所揭发的影象不同而已。任何好诗不会只有一解,而且更容许歧义的,读者的感受不一,亦各有发挥想象的空间。古诗邈远,作者难详,诸诗的背景实在难以掌握,反而各取所需,可以容纳更多不同的诠释。《文选》的编者不提《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可能比较慎重;《玉台新咏》订为枚乘《杂诗九首》,可能又另有文献来源或版本上的根据了。

    四 诗歌的发展步伐的先后

    任何诗体的发展,总有一个蕴酿和推进的历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可能先是有一些出色作品,昙花一现,然后又潜伏了若干世代,逝水长流,加上不断的试验,积累经验,始能蔚为风气。木斋云:“建安时代,诗歌易代革命,题材竞出,游宴、女性、山水景物,可说是建安诗歌的三大题材。此外,军旅、送别、游仙、咏史、述怀、赠答等题材也都时有出现。”其中有些题材早就在汉代诗歌中出现了,可能佳制不多,如果五言诗都要到建安十六年后才一下子集体爆发和涌现,而且诗人冒出,名篇增多,表现成熟,甚至马上攀上诗史的高峰,可能说不过去。例如徐淑《答秦嘉诗》:“妾身兮不令,婴疾兮来归。……”全诗二十句,都是在四言句的基础上加上了七言歌行体的‘兮’字,创制新声,可以说是早期五言诗的伪装或变体。又无名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序云:“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这是一首著名的长篇叙事诗,内容广泛,题材多样,批判社会现实,正视婚姻问题,文白兼备,对话亦多,雅俗共融。有时还出现华丽的语言,例如“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缕鞍”诸句,可能就不让曹植诗专美于前了。此诗的背景是”汉末建安中”,跟曹植的年代完全一致,可见当时民间还是有其它出色的诗人的。比较吊诡的是,《古诗十九首》出现于汉末或建安年间,在时间上相距不远,而且概念上还有些重叠,建安先后二十五年,既是汉献帝的年号,同时也是魏国的开创局面,两者都说得过去。因此,五言诗可以说是来源已久,除了西汉的乐府诗及《铙歌》之外,还有李陵、班婕妤、秦嘉、蔡邕、孔融(153-208)、蔡琰、曹操、王粲、刘桢以至《古诗十九首》等名篇,出现在曹植之前。汉魏以后,为了学习名家风格,仿真之作尤多,学诗跟临摹书法画作完全一样,所以连《文选》最后都设有“杂拟”一项。李陵、班婕妤二家作品极少,疑是后人的拟古或代作,其它或咏古人事迹,或为古人代言,借题发挥,写出心声。汉魏之际佚名之作尤多,艺术的水平不一。大家都是在传统四言诗及七言歌行体之外,另作选项,创制新一代的诗声。

    五 诗歌风格的比较

    钟嵘《诗品》列上品者十二家,汉代即占三家,即古诗、汉都尉李陵、汉婕妤班姬,随后即为魏陈思王植,风格各异。评曰:

      2.1 两组患者手术前后血液流变学指标比较 术后,两组患者300 L/s全血粘度、100 L/s全血粘度、血浆粘度、红细胞聚集指数、红细胞压积、纤维蛋白原水平均升高,血沉下降,且B组各指标的变化幅度均小于A组,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0.05)。见表1。

      古诗,其体原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

      汉都尉李陵,其原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汉婕妤班姬,其原出于李陵,《团扇》短章,出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侏儒一节,可以知其工矣!

      魏陈思王植,其原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钟嵘评诗以曹植为最高,没有任何缺点,后人望尘莫及,其后八家虽位列上品,却一一指出缺失所在。至于《古诗十九首》、李陵、班婕妤三家基本都是佚名作品,如果要为他们找出原来的作者,艺术水平较高,恐怕就非曹植莫属了。木斋认为诸家同出曹植手笔,那么曹植便兼领多项风格,冠绝古今了。根据钟嵘的观点,以上四家具有的共同点,就是各有所“怨”,包括“哀怨”、“文多凄怆,怨者之流”、“怨深文绮”,以至“雅怨”等,可见“怨”是写诗的主要动力。但四家之中可又分为两大类,一类原出于《楚辞》,李陵、班婕妤是也,主要反映了内心的抑郁。班婕妤只有一首,但擅用比兴,“出旨清捷”,表现典雅;李陵乃身世的遭遇所致,自然显得”悲怆”了。一类原出于《国风》,古诗及曹植是也,书写人生百态,表现深刻,古诗“惊心动魄”、“清音独远”,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评价自然远高于李陵、班婕妤之上了。而古诗过于哀怨,乃衰世悲音,文字朴素;总不如曹植诗中的奇气勃发,文字华美,振起了建安风骨,刻划自信,呼唤大时代的来临。例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之类,上句分别用五平句,或下三平句,急风骤雨,写出了慷慨的激情,而曹植的“雅怨”也就远高于其它三家的哀怨之情了。此外,曹植精于音节锻炼,既合古句,兼存律体,此外还有一些律联,在平仄的启蒙初阶里,曹植诗中的律化程度可能又比其它同代、后代的诗人迈进了一大步。

      1.鰕鱼旦游潢潦,不知江海流。……驾言登五狱,然后小陵丘。(《鰕鱼旦编》)案:鱼旦通鳝、鳝字。

      2.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吁 嗟篇》)

      3.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野田黄雀行》[3](P425)

      4.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赠王粲诗》)

      5.欢怨非贞则,中和诚可经。(《赠丁仪王粲诗》)

      6.孤魂翔故域,灵柩寄京师。(《赠白马王彪》其五)

      7.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桓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送应氏二首》其一)

      8.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杂诗七首》其一)

      9.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情诗》)

      10.天覆何弥广,苞育此群生。……嘉种盈膏壤,登秋毕有成。”(《喜雨诗》)

      11.皇考建世业,余从征四方。(《诗》)

      其中“怨”、“思”依后世读去声。又11暗合后世的拗救安排,自然是无意为之了。至于《古诗十九首》其五只有“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一联。李陵《与苏武三首》有“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踟蹰。……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徘徊蹊路侧,悢悢不能辞”三联;而苏武《诗四首》有“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三联;加起来也不少,亦可见一时风尚了。其中“悢”读力让切,去声,悲也。

    六 甄后的出场

    曹植《洛神赋》是《文选》中的名篇,意象联翩,音节琳琅,迷倒了不少读者。刘向云:“迎宓妃于伊洛。”有致贤配君之意。木斋订为黄初三年五月曹植于洛阳就国鄄城时辨诬之作,亦有致君之意。《洛神赋》的艺术原型或出于甄后。建安九年(204)八月,曹操攻下邺城,曹丕十八岁,捷足得袁熙(?-207)妻甄氏,时年二十三岁。据《世语》所载,甄后的出场“顾擥发髻,以巾拭面,姿貌绝伦”,即深受曹丕的宠幸,翌年生明帝,再生东乡公主。甄后可能比不上史载昭君出场时的震撼,“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但当时曹操、曹植,甚至刘桢都深深地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曹植才十三岁,比甄后小十岁。刘桢甚至在酒酣忘形之际平视甄后,因而受罚。木斋根据曹魏宫庭斗争的惨烈,认定曹丕与曹植兄弟不和,除了帝位之争外,原来更牵涉到与甄后的儿女私情。建安十五年(210)春,曹操下《求贤令》曰:“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曹植刚好就有“盗嫂”之嫌,未知曹操可不介意否?木斋考订《古诗十九首》、《塘上行》等多属曹植与甄后唱和之作,并加以系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除了个别字句的解释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有时只能当故事来读,令人津津有味。古诗的内容比较普遍,可以代入任何的情节故事,加上比兴与寄意。木斋认为《朔风诗》建安十八年正月将归未归之时思念甄后之作。黄节(1873-1935)订为魏文帝黄初六年(225)作于雍丘,顾农则疑为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复还雍丘作。可见还是各有异说的。又《青青陵上柏》所说的“游戏宛与洛”,汉朝时洛是东都,宛是南都,亦光武帝(刘秀,6B.C.-57)龙兴之地。张衡《南都赋》云:“于是日将逮昏,乐者未荒。收驩命驾,分背回塘。车雷震而风厉,马鹿超而龙骧。夕暮言归,其乐难忘。此乃游观之好,耳目之娱。未睹其美者,焉足称举。”摹写宛地十分详尽,自是东汉的盛世之作。木斋订为曹植在太和六年(232)二月在洛阳所作,可能跟整首诗的气氛情绪不能配合了。

      以上只是个人研读《文选》时一些零碎的感觉,通过《古诗十九首》与木斋的解读成果,既有感性,亦见理性。可能暂时还是无法接受木斋的结论,希望有所思考。加以时日久远,这一批汉诗几乎都是无名氏的作品或拟作代作,我宁愿维持《文选》原来的格局和安排。《文选》的编订者看到的资料较多,相信还是比较慎重的。除非有突破性的证据,否则要归入曹植名下,目前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1](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陈沆.诗比兴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徐陵编.吴兆宜注.程琰删补.玉台新咏[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钟嵘著.陈廷杰注.诗品注[M].台北:台湾开明书店,1968.

      [7]刘向.九叹·愍命[A].王逸.楚辞章句[M].台北:艺文印书馆,1974.

      [8]陈寿著.裴松之注.三国志·后妃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9.

      [9]范晔革.李贤等注.后汉书·南匈奴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0]曹操.曹操集[M].香港:中华书局,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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