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
  趟过西南生死线
  【抗战老兵彭焕阳,生于1917年,籍贯广东,松山战役亲历者。1944年,彭焕阳开着汽车过怒江铁索桥,在枪林弹雨中,为前线运输物资。】
  ……车辚辚,马萧萧
  飞驰的子弹,带着亢奋的金属声线
  从身边穿过
  倒下的马匹堆满了沟壑,侧翻的战车
  锈成了一堆乱铁
  日子当然是又涩又苦:藤条和荆棘布满了
  狭窄的山路,融化的雪水打湿了
  裤腿和鞋帮
  “等我打败了鬼子,就回家看你们”
  他把这一句话留给亲人,也用这句话
  为自己鼓劲
  拟定的线路图上,总有一条路
  会通往故土
  他比谁都清楚,逃避就是贪生
  所以他只能向有光的地方冲去,以死抵达生
  一条路向南,一条路向西
  除了与死神赛跑,他没有更多的选择
  腾冲血战之后
  【全初,现年90岁,1944年初参军,参加横渡怒江,灰坡战斗,仰攻高黎贡山,腾冲血战。老人与前妻生有2子,在上海撤离台湾时,妻子和儿子坐前一艘军舰撤走了,他坐的是后一艘并在炮舰射程之内留下来了……】
  那一天,飞机从头顶呼啸布过
  扔下的炸弹,燃起一团团火焰
  有人在废墟上,留下了一条手臂
  军装里的家书被血渍浸,已看不清内容
  有人在战壕里,看飞机横冲直撞
  焦虑的情绪,就像左冲右突的蚂蚁
  星光流动,飞旋的子弹溅射出
  灼人的火星
  但子弹追赶不上飞机,满腔的愤怒
  也追赶不上
  当硝烟散去,大地的伤口上
  只留下渐渐变暗的,血光的斑点
  ……时光匆匆,一转眼黑发
  已变成白发
  异乡的春光与江水,替他
  换下了守城的士兵
  年轻的马匹披风戴月,替他
  去寻找从前丢失的妻儿
  而他老了,一心想回到故里
  据说那里正好是人间四月
  春暖花开,芳菲未尽
  槐花开了没有
  【1945年5月,青黄不接,担任曹县抗日政府第二任县长的王石钧,在一次战争中负伤,被大伙救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苏醒过来,他问槐花开了没有?大伙告诉他,槐花开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这就好了,群众有吃的了……】
  赞美诗里,我提到了桃花的艳丽
  也提到了垂丝海棠的空灵
  我唯一没有提及的是槐树
  那世间最美的树
  ……四月将尽,槐花开在枝头
  像一串串珍珠倒挂而下
  “槐花开了没有?”受伤的王石钧问
  这是那个春天最美的祈盼
  广阔的绿荫之间,槐花正高飞低走
  如一只只白鸽飞翔盘旋
  “槐花开了!槐花开了!”
  叶与叶相互扶持,树抱紧了自己
  醒在乡野的星辰,也暗自欣喜
  群众终于有吃的了……
  潘溪渡战斗
  【李一全,91岁,1937年参军,参加了太原会战,徐州会战,老河口等役。一次反攻,他命令人把浮桥的绳索割掉一半,日军上浮桥,走的人多了,绳索断裂,日本人掉下去被淹死……】
  波涛的声音来自船舷之外,而船舱内
  有暗淡的灯光,和低低说话的声音
  “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浮桥的绳索
  割掉一半……”
  毁掉坚固的石桥,割断系舟的绳索
  有时候,破坏也是为了重建
  那一夜,外面的风声肆虐,树替
  所有的叶子喊疼
  那一夜,黑暗把种子留给了黎明
  一滴水在疼痛里,分娩出曙光
  ……七十年之后,老兵们又折了回来
  借着春风,重回人间驰疆
  尽管命运不可更变,但他们还是
  乐意成为一个时代的旁观者
  看绿树葱郁,火焰升腾
  一切生命都以花的姿态诞生
  大江东去
  【原新1军30师防毒排中士李铁椎,因病于今天早上7点半钟在成都市华西联盟医院去世,享年90岁。李老,1944年初入伍, 参加密支那战役。老人在病中多次回忆:堂兄在密支那贵街执行侦察任务,通过封锁线时被日军发现后,被机枪扫射而死,李老带回堂兄几块骨头。临终李老穿上远征军军服到天国报到】
  江水始终在闪烁,一波又一波
  仿佛东征的大军跑步向前,一队又一队
  ……病中的李铁椎,回忆的总是
  当年的场面,他还多次说到他的堂兄
  在密支那贵街,执行侦察任务时
  被日军机枪扫射而死
  作为一名远征军,李铁椎所能做的
  只是带回堂兄的几块骨头
  ……如今,落日苍茫啊
  他坐在江边上,用一碟花生
  一碗老酒,来祭奠堂兄的遗骨
  这是第几次在这里,和堂兄说话?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泪流满面?
  柞树没有一层一层的花蕾,野草没有
  一圈一圈的年轮
  他抚摸着松树密密匝匝的疤痕
  心里藏着悲恸
  “江水到达的地方,是不是天国?
  那里,能不能见到我的亲人?”
  江水没有回答,却咆哮着远去。像当年
  他在密支那,射出的一颗颗复仇的子弹                            
  ——紧张,密集,每颗都带着呼啸
  老兵秦崇议
  【为抗日,他17岁时投军杀敌,23岁时被日军机关枪扫断左腿,此后颠沛流离,最终定居在海南中部山区的大山深处。93岁的秦崇议说:“我很多战友,在与日本鬼子殊死拼杀中为国家为民族战死。”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政府承认他是抗日老兵。】
  “沿途的灌木倒下,沿途碑林耸立
  那些在炮火中隐去姓名的人
  选择在秋草里埋身……”
  每一次提到七十年前的战争
  秦崇议都会泣不成声:那些与鬼子
  殊死拼杀的战友,如今都在哪里?
  如果沿着行军的路程走回去,是不是
  可以和他们再次相逢
  但往事是不会掉头的箭,每走一步
  只会遗失的更多
  现在,他不与人谈浪漫主义的云彩
  也不谈现实主义的野菊
  那些都是影子,幻觉,以及所谓的
  春风蝴蝶之事
  他也不与人谈及理想,也许是世间
  并无理想之土
  理想是在内心深处的,还无法
  抵达的彼土
  他解甲之后,就归隐在大山深处
  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政府承认
  他是抗日老兵
  ……每天清晨,在喷薄而出的红日下
  他都会肃然起立,仿佛胜利的集结号
  一次次吹响
  地雷记
  【刘茂云,现年90岁,老人回忆:1938年,父亲领他和哥哥报名参军,他在连部当通信兵,哥哥当步兵,在前线打仗。1940年,745团进入随州后,把路挖烂,埋地雷,阻止日军装甲车进攻后与日军步兵交战,还活捉了几个日本兵……】
  那是冷兵器时代,只有刀光剑影
  无阳春白雪——
  一把天涯明月刀,静静地
  劈开风中的雪粒
  那是冷兵器时代,一枚鲁莽的撞针
  也会妙笔生花
  石雷,水雷,铁雷。爆炸声响过之后
  大地呈现的,是繁复的图案和尺度
  ……战争年代早已过去,经历过
  战争的人,却依然记得离别的弯弓
  搭箭的江河,记得一枚地雷
  带来的隐喻和暗示
  是的,每一次破碎里,都有
  一个圆满的梦!
  微山湖上的歌声
  【何克武喜欢旅游。一有出差的机会,他总会在办完事后游览祖国的山山水水,看看这片他曾为之战斗的土地。“他一直都深爱他曾为之战斗过的祖国,在父亲的眼里,祖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好的。”他的儿子何湘玉告诉记者。】
  风缓缓吹来时,水纹晃动
  游鱼安静
  而身边,花木扶疏,夏树漏影
  他又一次听到了,叶与叶在击掌轻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以前他打游击,经常从这里出入
  但从没注意过湖边的风景
  现在,他又一次在此行走
  湖上看云,湖边戏水
  有时也会借着酒兴,背诵一首
  自己写下的诗篇
  多么安静啊,安静得可以听见荷田里
  传来的一阵阵枪声
  多么安静啊,安静得可以听见
  湖水的哽咽,而那些窃窃私语
  仿佛是他埋葬在此的战友
  在悄悄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