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龙河
顾冬梅与闺蜜一起,到小市场给刚上初中的儿子买书包,她正举着一个书包认真打量,一张保养良好的中年男子脸庞突然从书包旁探出,吓了顾冬梅一跳,男子却一脸惊喜:“哎呀呀呀,真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
男子镜片后面的小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电光,嘴里念叨出了很多串想不到。顾冬梅突遭袭击,以为遇到一个神经病,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呃……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啊。”
男子激动得有些狂乱:“什么?不认识我?怎么能不认识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去年在纳木错,我高反得厉害,要不是你给了我一个氧气瓶,我当时就完蛋了!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我早就变成一把骨灰,躺在一个小四方盒子里,现在都烧了周年了!你就是我的菩萨,是我的救命女神啊!真是没想到啊,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我们竟然都是高台人!这……这简直比中彩票的几率都要低!苍天有眼,我今天终于遇到你了!我真是太激动了!能留一个电话号码吗?”
这是哪跟哪儿啊,顾冬梅看着面前这个手舞足蹈的男子,在想他是否是个神经病。男子说完,伸手过来就要抓顾冬梅,顾冬梅忙朝后退了一步,说:“对不起,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从来就没有去过纳木错。”说完这话,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没去过纳木错,很对不起他似的。
男子不相信,他围着顾冬梅转了两圈,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人!或许是我的记忆有问题?我们是前年去的纳木错?但是人绝对不会错!你背着一个米黄色的背包,为了遮挡紫外线,头上蒙着白色的纱巾。你真是健康,海拔那么高的地方,你竟然还又唱又跳!那么多的人都看你呢,还有个外国记者,邀请你给他做模特,拍了几张照片。当时你简直就是纳木错的天使!这些事儿,你不能都忘了吧?”
顾冬梅忍着性子听完男子的话,很坚决地对他说:“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我从来就没见过什么外国记者,更没去过纳木错!”
顾冬梅也顾不得看书包了,拉着闺蜜就走。走出小批发市场,她拿出手机,搜索“纳木错”,词条出现她才知道,这个叫“纳木错”的地方,竟然是西藏的一个湖泊,有雪山,还有白色的牦牛,看起来像是仙境。
但是再美也跟她顾冬梅没有关系。她是一个农民工,现在和老公租住在县城的廉价出租房里,他们都在服装厂上班,平均每天工作十一个小时,两人工资加到一起一个月不到九千块钱,是这个社会最标准的底层草民。为了接送孩子,他们去年刚花三万块钱,买了辆二手小车,现在两人节省每一分钱,打算在城里买套房子。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后代,勤俭知足,没有非分之想,别说去纳木错了,他们连二百里外的、一个以风景优美著称的副省级城市都没有去玩过。在他们眼里,那是浪费时间浪费钱,是吃饱了撑的。她怎么会去纳木错?
此后的两个周日,顾冬梅在菜市场、大街上,都遇到过这个男子。仔细看起来,男子有些儒雅,不太像神经病,也不像骗子。他反复向她表示感谢,并一再强调,他没有认错人,她肯定是那个帮助过他的女子。
顾冬梅想到一个问题,就问:“你当时问那个女子的名字了没有?”
男子很笃定地说:“问了。你说你叫顾冬梅啊,这个不对吗?”
顾冬梅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天啊,天下难道真有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也叫顾冬梅的人?这也太巧了吧!
顾冬梅问:“那你问她是哪儿的人了没有?”
男子说:“没有,你当时也看到了,我都快死了,哪里还有力气说太多的话?”
顾冬梅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跟那个男子告辞的了,她匆匆回家,把自己遇到这个男子的事儿,跟丈夫王立山说了。
王立山嘎地笑了一声,说:“你遇到骗子了!他不过是想跟你套近乎,套上后再骗你!”
顾冬梅不由得笑了,说:“我一个穷打工的,快四十岁的人了,财色双无,有什么好骗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顾冬梅却对这个男子有了警惕之心了。再一次在菜市场上遇到这个“骗子”的时候,她就很严肃地逼他坦白对她有什么企图,要是不坦白,她就要报警了。
男子辩解无效,很沮丧,他拿出一百块钱,说:“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善意,那就把氧气瓶钱收下吧,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顾冬梅鬼使神差,伸手接过了男子手里的钱。男子很遗憾地摇着头走了。
顾冬梅拿着钱愣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不应该收人家的钱。她赶紧朝着男子的方向追过去,一直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也没找到男子的身影。
顾冬梅拿着那一百元钱,懊恼不已。她不是个愿意占人便宜的人,刚才心一软,把钱接了,现在这一百块钱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回到家后,顾冬梅懊恼了一会儿,就在手机上再次搜索“纳木错”。看着那美丽的雪山湖水,她心动了,要是能有机会去一趟纳木错该有多好!那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样的人去过了,她为什么不能去呢?又不是没有这个钱。然而,她马上就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些天她打听过,去一趟纳木错,飞机票来回就要接近四千元,是自己辛苦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吃住,还得半月工资。有这些钱,买件衣服多好?给孩子买个玩具多好?自己的手机也该换了,两千元都不舍得花,还花六千去看一个湖?再说,自己有儿子有丈夫,总不能自己去吧?带着儿子一个来回,就得一万多,要是三口人都去……还是别犯神经病了。
上班时,闺蜜说起顾冬梅的奇遇,众人议论纷纷。一个工友的话刺痛了顾冬梅:“像咱这种人,赚这点钱也就养家糊口了,还纳木错呢,下辈子吧。”
顾冬梅往日也是同意这种观点的。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勉强生存就不错了,哪儿有钱出去嘚瑟。但是今天,她突然容忍不了这种说法了,她说:“咱这种人怎么了?都是人,别人能去,咱为什么不能去?人活着,总不能只为了吃喝吧?”
工友说:“能有吃喝就不错了,你还想什么?想什么诗和远方吗?神经病吧?”
众人随声附和,说得顾冬梅再也无话应对,但是她心里还是有无数个反对的理由。工友还真是说对了,顾冬梅年轻的时候,还真写过诗,也憧憬过远方。只不过这些年,生存的重压把这些精神追求一类的玩意儿,都从身体里榨出去了,只剩下了一副奔波的骨架。
下班后,顾冬梅来到菜市场,想找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把一百块钱还给他,顺便问一问他说的高反是怎么回事儿,万一她有机会去纳木错呢?然而,她一直等到天黑,等到王立山打电话催她回去吃饭,也没等到那个男子。
顾冬梅只得赶紧回家。
王立山最近心情不好。他在服装厂包装车间工作,最近他负责订购的一批瓦楞纸包装箱,因为把“规格”和“重量”这两个英语单词的位置倒换了,导致一千多个包装箱作废。此事的错误主要在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却不想认账,把责任推到了他身上。厂长让他赔,王立山跟厂长吵了一架。一万多块钱啊,他两个月的工资,王立山气得发昏,心情更加恶劣。他看到顾冬梅没买菜,问她出去干什么去了,顾冬梅把一百元钱的事儿跟王立山说了,王立山嘲笑她神经病,既然那人非要给她钱,拿着就是了,又不是偷不是抢的,还要送给人家,耽误了买菜做饭,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顾冬梅做了两碗清汤面,和王立山一人一碗吃了。顾冬梅到卫生间洗碗。她边洗碗,边闻到阵阵的尿臊味儿,顾冬梅转眼看,马桶里一摊深黄色的液体还在冒着气泡,显然是王立山吃完饭后,来造下的。
顾冬梅一阵恶心,跑出去质问正在玩手机的王立山:“你尿尿怎么不冲?”
王立山一脸无辜:“你规定的啊,你说撒一泡尿冲一下,浪费水太多啊,要几泡尿攒一起冲啊,怎么了,我做错了?”
王立山的话给了顾冬梅一个大窝脖。这话确实是她说的,他们三口之家,一个月水费就要八十元,一年下来就一千,不省点怎么行?
顾冬梅无话可说了,回去冲了水,继续洗碗。
王立山在厂里的活计比较轻松,有包装任务的时候忙一阵儿,没有包装任务,就在厂里打杂,有时候上案板干会儿副工,有时候帮着裁剪去拉布,不像顾冬梅,她们车间是流水线作业,大家为了多赚几个小钱儿,你追我赶,在机器旁坐下,就像上了战场,上厕所都怕耽误时间,半天活干完,人整个就虚脱了。但是这家伙毫无上进心,下班回家就躺在破沙发上玩手机,等着顾冬梅做饭。饭端上桌,他才能暂时放下手机,开始吃饭。吃完饭后,他在沙发上一躺,继续玩手机。顾冬梅一开始觉得窝火,后来听厂里姐妹说起,自己家的男人都这个德行,心里就有些平衡了。最底层的小老百姓,草木之人,也就是这点乐趣了。
洗完碗后,顾冬梅拿出从厂里领的剪线头的活儿,递给王立山一把小剪子,两人就开始剪线头。
剪一件衣服两毛钱,平均三分钟能剪一件,一个人一个小时能赚四元钱,四个小时能赚十六元,两人剪到十一点,能赚三十二元,除掉电费,还有三十多,这总比玩手机打游戏有意义多了。
王立山不愿意干这个活儿,曾经在下班后,开了半个月的滴滴。一开始赚了点钱,后来因为晚上太困,跟人撞了车,顾冬梅就再也不让他开滴滴了。王立山对剪线头消极对待,剪一会儿就要看几眼抖音,看了一会儿,他竟然也刷到纳木错,就把他手机里的纳木错照片给顾冬梅看:“那个给你钱的骗子,说的就是这儿?”
顾冬梅不想搭理他:“赶紧干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立山看着顾冬梅:“咦,我怎么一提这事儿你就不高兴?你是不是相信那个骗子了?”
顾冬梅有些恼火:“说什么哪?你神经病吧?我从来就没去过纳木错,我相信什么?再说了,人家就是认错人了,说把氧气瓶的钱还给我,你怎么说人家是个骗子?”
王立山哼了一声,说:“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名字还一样,你觉得有这么巧的事儿吗?你在纳木错救了他,他刚好又遇到了你,你是演天仙配啊?”
顾冬梅不得不承认,王立山的话有道理。这个所谓的纳木错,很可能就是那个人随口编出的一个骗局。但是自己模样一般,身材走样,又不是富婆,他骗自己什么呢?再说那男人看起来文绉绉的样子,也不像个骗子啊。
顾冬梅把能跟自己扯上边的自己家的所有亲戚都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值得诈骗的人物。又觉得自己很可能想多了,自己这种人,只能勉强算得上人而已,身无长物,谁会闲着没事骗自己啊?
纳木错事件只在顾冬梅的心里保持了七八天热度,七八天后,她的脑袋里就只剩下了家庭琐事,眼里看到的只是成堆成堆的衣服,成堆成堆的裤子,杂乱的线头还有一袋子一袋子的扣子。这才是她的真实世界,是她无法逃脱的。还有从服装厂回到家,从家去菜市场的路。
服装厂、家、菜市场,呈比较标准的三角形状,三者之间有路贯通,顾冬梅的世界,就被这个三角形框在了里面,她像一只蚂蚁一样,一直在这个三角形的路上循环不已。
当然,去服装厂的路上,她的压力会大一些。因为是打分制工资,每一个进入工位的工人,都是疯子。他们没别的本事赚钱,只能拼命出活,你追我赶,力求月底结账的时候,能多发一点工资。这些女工经常为别人耽误了自己的工序而吵闹,情绪激动,言语尖刻,像一只只被打了兴奋剂的母鸡。
顾冬梅的班组最近做一批出口韩国的哈伦裤,设计师神经病似的,把个裤腰设计了十八片,每片都有严格的大小,要压双明线,还要跟裤中线、裤兜等各处对齐,差一毫米就跟工艺要求对不上来,就要拆了重做。顾冬梅恰好负责做裤腰,这几天被这道工序折磨得心神俱疲。
高度精神集中加上高强度的劳作,顾冬梅每次走出工厂大门,都会有一种濒临虚脱的感觉。这时候,她会完全放松下自己,信马由缰,两条腿自动就带着她来到菜市场。
在这里,她是放松的,是自己的主人。她虽然带的钱不多,但是她有把钱花在那儿的权利,有花和不花的权利。据说在菜市场卖菜的贩子有的很有钱,但是有钱能怎么样?顾冬梅经过他们的菜摊的时候,他们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个时候的顾冬梅,就会有一种人上人的感觉。
海鲜市场顾冬梅是不去的。那种几十块钱一斤的蟹子大虾什么的,会让她人上人的感觉受一些挫折。
有附近的老农民在卖菜,他们跟专业的菜贩子不同,都是在比较偏的角落里蹲着,守着一把菜豆,两捆葱,或者几把青菜。
顾冬梅巡视完菜市场后,一般都会找这些老人家买点儿菜。顾冬梅的父母也都七十多岁了,都在农村,知道农村老人的不易,因此顾冬梅买他们的菜很少讲价。这些老太太或者老头儿,会张着缺牙的大嘴朝她笑,会赞美顾冬梅长得漂亮,说她心眼好。还会多给她一把香菜,或者一把小葱,这让她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对于服装厂女工顾冬梅来说,买菜的这段时光,是美好的,是她一天甚至两三天辛苦工作后的补偿,是她这段生活的红地毯。
她经常会想起那个说跟她在纳木错见过的男人。经过几天的骚动之后,现在的顾冬梅已经复归平静,她知道,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去纳木错旅游,只是一个梦想罢了,一个做梦都觉得奢侈的梦想。
顾冬梅的儿子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周日回来一天。服装厂经常因为赶工期不休息,顾冬梅就在周六晚上给儿子做了好吃的,让儿子第二天自己吃饭。周日他们下班回家的时候,再给儿子做点好吃的。儿子学习倒是很用功,周日的晚上,顾冬梅在剪线头,王立山在钉扣子,儿子就伏案学习。一家人各自努力,尽量不影响对方,一副全国人民共同努力建设四化的样子。
然而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比较差,他们班六十名学生,儿子勉强排在三十名左右。
后来王立山告诉了顾冬梅一个秘密,儿子周日整天是不学习的。他在网上花一百元钱买了一个监控,顾冬梅从他的手机看监控,看到儿子上午半天在看电视,中午饭几乎都是边看电视边吃的,下午在打游戏,一直到他们快下班了,才把书本摆上,开始写作业。
看到这里,顾冬梅心如死灰。儿子马上面临中考,现在还不知道努力,想考个好学校希望是不大了。
王立山倒是很想得开:“孩子爹妈学习不好,他能好了?算了,别做让孩子上北大清华的梦了,将来像咱一样打工,还不是有吃有喝的?”
顾冬梅对王立山的话更是感到绝望。但是她没法说什么,只能在儿子回家的时候,给他猛做思想工作。
儿子心态比王立山都好,顾冬梅说什么他都点头,一副诚恳认罪的样子,但是周日还是猛玩一天。当他知道家里装了监控后,周日就不在家里“写作业”了,而是以各种理由朝外跑。顾冬梅跟儿子对战半年,终于缴械投降,不再督促儿子学习了。能听话不惹事就是好孩子,有多少惹事的孩子啊,相比之下,咱的儿子还是不错的。顾冬梅如此安慰自己。
顾冬梅再次到批发小市场买东西,经过箱包摊位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个说在纳木错见到过她的男人,想到了自己还拿着人家一百元钱呢。当然,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就走过了卖箱包的摊位。
批发市场跟蔬菜市场隔着一条街,顾冬梅好奇心上来,经常在买了菜后,拎着菜到批发市场转一圈。仿佛有些心虚,她每次去,都要买点儿东西。比方买一圈胶带、一根圆珠笔笔芯,或者买一个发卡。
时间长了,去菜市场的时候顺便到批发市场转一转,就成了顾冬梅的一个习惯。而且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习惯竟然很上瘾。有一次她走到批发市场门口的时候,特意狠了狠心掉头回家了,结果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天都心神不宁,仿佛把魂丢在了批发市场门口。
第二天一下班,顾冬梅没有回家,直接来到菜市场,买了一把小葱之后,匆匆来到了批发市场。她的脚一踏进批发市场的大门,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突然就宁静了,感到舒心了。仿佛这批发市场,不是一个繁杂的充斥着各种味道各种人物的嘈杂之地,而是一处风景名胜,一处能让人心神愉悦的地方。
按照惯例,她先后经过了文具区、渔具区、糖果区、礼品区,最后来到箱包区。就在她要走出箱包区最后一个摊位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个神秘的男子。
男子看到她,朝她笑了笑,一直等她走到他面前。顾冬梅看着他,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来这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等的是他说的纳木错的故事。虽然她没去过纳木错,但是她多么盼望那个天堂一样美的地方,能跟自己扯上一些关系啊。好像那是光,几丝淡淡的光线,照耀到了自己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当然,在认识这个人之前,她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堪,是这个人,用纳木错的雪山和阳光,让她在高空审视了自己的生活,让她对另一种生活心生向往。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这种向往就是一种罪恶。顾冬梅心里叹了一口气。
男子对顾冬梅说:“要是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顾冬梅竟然没有惊讶,她想了想,说:“明天吧,我明天有时间。”
男子点头,说:“好。明天上午十一点,我们在这里见面。”
第二天是周日。顾冬梅从早晨开始做饭洗衣服,一直忙到十点多,她对王立山说:“中午有个朋友请我吃饭,你做点好吃的给儿子吃吧。”
王立山有些惊讶:“请你吃饭?谁能请你吃饭?”
顾冬梅烦躁地说:“我同学!谁请我吃饭你还要管啊?”
顾冬梅和神秘男子这顿饭吃得很平静,略微有些温馨。男子不遗余力地称赞顾冬梅的纯朴和善良,这让顾冬梅想把那一百元掏出来还他的勇气都没有了。顾冬梅很少说话,一直听男子讲他游历的地方——新疆吐鲁番、西藏林芝纳木错、青海玉树等等,等等。顾冬梅听得目瞪口呆。她之前知道有些有钱人喜欢到处玩,但是第一次跟这种人坐在一起,她还是感到有些震撼。就像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人,突然看到外面的美景一样。
两人吃完饭,就很平和地分手了。顾冬梅一直快到家了,才想起两人没有留电话,也没加微信。她不由地笑了笑,觉得这样挺好。
此后,两人经常在批发市场遇到,如果两人都有时间,就会随意去吃点东西,像老朋友一样谈天说地。男子为了把他在纳木错拍到的照片发给顾冬梅,还加了顾冬梅的微信。
顾冬梅和王立山的生活轨迹,是高度重叠的。两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甚至加班也都一起,两人寥寥的几个朋友也都认识。最近有人频繁请顾冬梅吃饭,引起了王立山的怀疑。他趁顾冬梅做饭的时候,偷看她的手机,看到了那个被顾冬梅标记为“纳木错”的男人的微信。“纳木错”给顾冬梅发了不少的照片,两人还有几句对话,这两句对话粗看没有什么,但是在服装厂干包装的王立山仔细琢磨,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比方“纳木错”说:“现在就这些了,电脑里还有几张你的照片,你还要吗?”
顾冬梅说:“当然了,我还要,有多少要多少。”
“纳木错”说:“好,等我有时间发给你。都给你。”
“我还要,有多少要多少”“都给你”,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呢?
很显然,请顾冬梅吃饭的,应该就是这个“纳木错”了。王立山很气愤,他没想到,顾冬梅竟然瞒着自己,偷偷跟这个男人约会。为了抓住“证据”,王立山开始暗中跟踪顾冬梅。跟着她上菜市场,跟着她去批发市场逛一圈。让王立山疑惑不解的是,顾冬梅每天买菜之后,都要上批发市场逛一圈,煞有介事,每个区域都要认真看一看,好像要进货的样子。
她每次都是从右手边的文具区进入,转了一圈,从箱包区域出来,然后匆匆回到菜市场,穿过菜市场回家。
王立山经过十多天跟踪,他终于在一家餐馆抓到了“纳木错”和顾冬梅。
这是一个快餐店,人挺多,顾冬梅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靠门的位置,正在边说话边吃饭。看那样子,不像是有什么隐情的样子。王立山确定中年男子就是“纳木错”了,他在门外看着他们,一直看着他们吃完饭,看着两人从饭店出来,握手告别,然后他跟着顾冬梅上了菜市场,跟着她在菜市场转了一圈,直到她进了他们租住的屋子。
顾冬梅脸色红润,嘴里还哼着歌,仿佛刚从纳木错回来。看到王立山,顾冬梅问他上哪里去了,这么多衣服的扣子怎么还没钉完,这批活儿等着装箱呢。王立山陡然愤怒了,质问顾冬梅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在家钉扣子?
顾冬梅显然心虚了,不说话,坐下就开始干活。王立山实在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和那个骗子一起吃饭,他们两个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让王立山没想到的是,顾冬梅什么也不说,扔下扣子就回到床上躺了起来,任凭王立山说什么她都不回话,气得王立山脚心都冒火。剩下的半天时间里,顾冬梅收拾家、给儿子做饭,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王立山忍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起来,王立山准备吃饭上班,发现顾冬梅根本没做饭。王立山恼了,气呼呼推开顾冬梅睡觉的房间,想跟她痛痛快快吵一架,顾冬梅房间里却没人。她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人没影了。
王立山在院子里没找到顾冬梅,就给她打电话。电话关机,王立山有些慌了,慌忙跑到菜市场。大清早的菜市场没几个人,根本没有顾冬梅的影子,王立山又跑到刚开门的批发市场,也没有找到顾冬梅。顾冬梅人间蒸发了。
此后的几天里,王立山找遍了顾冬梅的亲朋好友,都没有她的音信。
王立山也形成了习惯,每天到菜市场买菜后,都要到小商品批发市场去转一转。他总觉得顾冬梅没有离开这个小县城,她总有一天会出现在这个小市场,这是她的家,她的宿命,她是无法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