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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之后

  • 作者: 连云港文学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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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孙京海

    老陇今年57 岁,刚刚从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老陇经历丰富,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上来,最早当过几年教师,之后转为村支部书记,然后到镇里,再到县里,先后任副县长、常务副县长,最后到县委副书记。几年前,县委换届,老陇从县委副书记转为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现在又从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位置退下来。如果说人大属于“二线”的话,那么现在属于“三线”啦。退“三线”后的老陇回顾自己从政的一生,可谓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该抓住的机会都抓到了,在仕途每个关键环节都有贵人出手相助。

      老陇文化水平不高,只初中毕业。但能在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中立足,自有自己的特点,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口才好,酒量大,爱打牌。老陇口才好是大家公认的,很小很小的事他都能讲得天花乱坠,对于一些苗头性萌芽性问题,他能“抢先一步”察觉,对于上级领导要求与部署,他也总能“快人一拍”部署,对于一些稀松平常的现象他总能“深入一层”加以分析。口才好是老陇从政为官的看家本领,也是自己步步高升的重要资本。常常是,他发表的观点和总结的经验令下级拍案称奇,令上级刮目相看。老陇酒量奇高,人送外号“陇一斤”,也就是说他一次能喝一斤酒,而且是“连续作战”——中午喝了,晚上可以继续喝,大家从来没见他醉过。虽然他现在已退出岗位,但“江湖”上仍然有他各种各样的传说。老陇业余爱好就是喜欢打牌,他总能把别人手中牌算得一清二楚,一张不差。他打牌输赢的尺度把握相当“讲政治”,与上级打牌时,他总能不露痕迹地输;与下级打牌时,可输不得,输了就黑着脸骂人。下级都不爱与他打牌,但有时碍于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对付。

      在县里,老陇的事业是成功的,家庭也是幸福的。老陇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市里工作,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正处级干部,女婿是大学教授,外孙女在读高二。儿子开了一家外贸公司,儿媳在电视台工作,小孙子正读小学二年级。老伴早就办理了“病退”不上班了。

    退休后,老陇做了件事,得到了家庭成员广泛认可,是什么事呢?就是终止了外孙女的恋爱。情窦初开的外孙女长得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眼下正在读高二,经不起班里一位“高富帅”男生的攻势,在人生的关键时期,竟然谈起了恋爱,而且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据老陇女儿说,外孙女每天边做作业边通过手机聊天,有时甚至聊到深夜。受此影响,外孙女学习成绩大幅下滑,女儿与女婿软硬兼施做工作,但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固执、任性,仍我行我素,这可急坏了女儿女婿。为这事,女儿每每来家都向老伴唠叨诉苦。

      老陇刚开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认为人到了一定年龄肯定会谈恋爱,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人又是有理智的,关键时刻理智一定能战胜感情,做出明智选择。但外孙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怎么办?经过长时间的思虑谋划,老陇拟定了一个计划。外孙女有个特点,就是迷信,这一点像自己的老伴,也像自己的女儿。老陇任县委副书记时,联系宗教工作,经常带客人到山上的寺庙参观考察,也常有客人抽签卜卦,一来二去,老陇与庙内的大和尚熟悉了。

      一个星期天,女儿女婿提议,考虑到孩子学习辛苦,带孩子到山上游玩游玩,同时考虑到老陇两口子赋闲在家,也带着一起散散心。于是乎,两家人高高兴兴上山了。等上了山,老陇夫妻俩借口年龄大,腿脚不灵,走不快,就在寺庙附近歇着不走了,等女儿一家走远。老陇夫妇进入庙里与大和尚叮嘱一番。待到女儿全家三人从山顶返回与老陇俩会合时,老陇提议,到庙里转转吧。于是一行人来到庙中。女儿说,外孙女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让大和尚给卜一卦,看看能不能考上一个好学校,外孙女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于是乎,外孙女摇签抽签,大和尚解签。

      ……

      从庙里出来,外孙女大脑一片空白,她又惊又恨又窘。惊的是,大和尚竟算得如此准确,对自己情况“掌握”得那么清楚。可爱的小女孩哪里知道老陇的手段。恨的是自己男友竟然如此不堪——“脚踩多条船”,可恶的花心大萝卜!是可忍,孰不可忍!窘的是自己分不清轻重,在人生最关键时期,率性而为,跟着感觉走,谈起了恋爱,增加父母担忧,惭愧啊!

      从山上回来不久,外孙女主动与她的男友提出分手,他男友虽然有十二分不情愿,但外孙女分手态度坚决,经多次骚扰没效果后,也就只好作罢了。没有了谈恋爱的影响,外孙女的学习成绩又进步了。就为这事,女儿女婿对老陇刮目相看。以前呢,女儿女婿认为老陇唯一的优点就是“政治态度”端正,加上口才好,酒量大,机缘巧,才走到今天位置,现在看来,老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老伴与女儿的表扬,让老陇更加“得瑟”:我岂止有两把刷子?我看我有两百把刷子啊。

    退休前,老陇下班回家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和看电视,其他事都与老陇没有关系。现在退休啦,老陇实在闲得慌,有时帮助老伴拖拖地,可刚一动手,老伴就说他贱,你的腰不好,干什么干?老陇就缩回手。

      老陇实在无聊,就在小区里散散步。哎,一次老陇在业主之家的桥牌室发现有很多老同志在打牌。老陇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进去一看,大部分人都认识,有已退休的级别比自己低的干部,也有年龄大的驾驶员和其他工作人员。大家吆五喝六地吵着闹着笑着……看到老陇来了,大家很客气,左一声“陇书记”,右一声“陇主任”。老陇可算找到爱做的事了,找到了归宿。

      老陇已经退休,不算是领导,正常情况下,都能注意转换角色。但因太爱打牌,一打牌就投入,一投入就忘我,忘记自己现在身份。从前那种霸道蛮横作风和挖苦嘲讽的语气又带入打牌中,而且总是想赢,输了就急眼,训人。

      自从老陇光顾小区业主之家桥牌室,打牌的老人日渐减少,减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受不了老陇霸道的作风;有的原是老陇的下级,从前就对老陇有这样那样看法,现在不想搭理他;有的虽没有意见或看法,但老陇总是摆架子,对牌友呼来唤去,打牌不开心……大家都不好说破。说破了,面子过不去,尴尬。干脆,我惹不起,躲得起——走呗。到最后,大家看到老陇来了,都找借口走了。而老陇呢,仍然执迷不悟,天天等人打牌。

      一次老陇外出一段时间,没来打牌。等他再来业主之家时,那里又人多如初。老陇兴高采烈加入时,牌友们又都找借口离开了。到现在,老陇才琢磨出这其中的味道来,从那以后,老陇再也没去过小区业主之家桥牌室。

    没人与自己打牌,总要找点事做做吧,百无聊赖的老陇琢磨自己该干点啥呢?受当下很多人热衷写回忆录的启发,老陇决定写一本自己经历的书。

      老陇出书有两个目的,一则是回顾自己“辉煌”一生,二则是丰富退休生活。老陇把自己从前的讲话稿copy 来,又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倒腾出来,开始编书。老陇在书中也写了自己苦难的童年,勤奋好学的少年,过五关斩六将的中年,功成名就的老年……老陇还通过关系把县出版社编辑请来帮助自己。按老陇的意思,书里尽量多配照片。出版社的编辑却说,这又不是看图说话,老陇无言,也就没再固执己见。

      老陇为自己书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在路上》。在专业编辑的帮助下,老陇用了半年时间完成了书稿的写作整理。虽然是在县出版社的编辑协助下完成了书稿,应当在县出版社出版发行,但老陇自认为县出版社级别太低,不足以匹配自己轰轰烈烈大半生经历,于是通过县人大联系了北京一家国家级文学出版社,但是费用要高出县出版社好几倍。

      书的清样出来了,装帧精美、印刷优良。

      女儿女婿来家,老陇将书的清样拿给女儿女婿,让他们提意见。老陇本来很期待女儿女婿发表一通高见。但女儿看都没看,甩了一句:“老皇历”,说完就帮着老伴做家务了。大学教授的女婿倒是看了,但没超过3分钟就放下,一个字都没说。

      老陇的书印出来了,卖是卖不出去的,只好送人。老陇给自己工作过的单位每一位领导和工作人员都送了一本,包括单位保安。一些老同志听说老陇出书了,亲自上门讨要,口口声声说是要学习学习。一些人看过书后,当面或电话里“高度”评价老陇的书。老陇对此大为感动,感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于是再接再厉,又出了一本,起名为《在路上2》,这一本侧重于老陇的照片,这次老陇选择的出版社是北京另一家摄影类顶级的出版社。书印刷出来后,老陇又大量送人。上次上门要书的老同志这次没来,老陇亲自把书送上门,还寄给远方的朋友。

      正当老陇筹划出版《在路上3》时,一天小区来了一个“收破烂”的老汉,老陇与收破烂的老人拾掇车库积攒的废旧报纸和纸箱时,老汉看到老陇车库成捆成捆的《在路上》系列,就问老陇,你这书卖吗?老陇说不卖。老汉又说,最近一年他收购了许多这样的书,人们都说这书是宋丹丹小品里的《月子1》和《月子2》。老陇顿时如五雷轰顶,沮丧万分……老汉显然没有注意到老陇的反应,也不知道老陇就是这书的作者,仍在说,因为这书的纸张和印刷质量非常高,纸浆厂处理这书是比较麻烦的,费用高,不大愿收购这类书,因此这类书比旧报纸每斤便宜1 毛……

      老陇大脑一片空白,最后有气无力地说,这些书我一分钱也不要,你全部拉走吧。收破烂老汉欢天喜地搬书装书,末了说了声谢谢,很快离开了!

      是啊,自己既没有书面语言的把握能力,也不会诙谐幽默地讲故事。既没有独特深刻的思想,也没有从生活经验提炼见解的水平。写啥书呢?完全是制造文字垃圾,真是令人笑掉大牙啦。经历这一事,老陇进一步认清了自己。

    老陇的孙子上二年级。儿媳给孙子报了许多兴趣班:国画、书法、围棋、钢琴……反正从周五晚上开始,双休日两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刻消停。老陇自认为自己书法能拿出手,就对儿媳说,孩子的书法班就别报了,我来辅导。儿媳说,别别别,我给孩子找的书法老师是全县最好的,我和孩子都很满意,言外之意是老陇那水平是误人子弟。不过儿媳交给老陇一件最简单的事,接送孙子上下学。老陇琢磨着,自己还能办点啥事,接送孩子这种简单的活应该能干,而且还能为儿子儿媳减轻经济上的压力。

      儿媳特意为老陇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刚开始几天,孙子还算听话,在车上老老实实。一段时间后,顽皮的小家伙开始捣蛋了,要不躺着,要不站在后座上……为了这事,老陇狠狠地批评了孙子。这个小家伙还很犟,放学途中乘老陇不注意,跳下车跑了。

      等到家时,老陇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大惊失色,忙从来时的路往回找,逆向行车。过马路时,由于心里着急,没注意红绿灯,闯了红灯,与一辆轿车发生了碰撞。老陇摔倒在地,满脸是血……

      老陇惦记着孙子,顾不上跟驾驶员废话,从地上爬起来,骑着车就离开了,边骑车边给儿子打电话。老陇找到学校也没有找到孙子,又原路返回寻找,回到家,老伴见老陇满脸是血,吓得差点晕过去。

      ……

      儿子回来啦,责备老陇。

      ……

      儿媳带着孙子回来啦。原来呢,孙子被爷爷训了之后,一生气,跳下了车。路上,孙子还买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然后独自走回家。当孙子快到家的时候,看到了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的妈妈,这才一起回来。

      虚惊一场!孙子回来啦。老陇也没事,只是蹭破了一点皮。儿媳私下对儿子说,你爸真是不靠谱,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儿媳的话被老陇听到了。这话说得很难听啊!

      是啊,风云际会,因缘和合,自己被推上县里显要位置,虽然为县里做了一些事情,促进了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但更多的只是一个职务符号。然而在位时,被前呼后拥着,靠着大树就以为自己就是一棵大树,自我感觉良好,感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同时被身边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能力。西方一位哲人说过,认识自己便等于知道了半个世界。经历退休后这些事,老陇逐渐从曾经“迷失”中解脱出来,更清楚地认识了自我,更清楚地认识了社会与人。

      本文标题:退休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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