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荣
一、前往大凉山
初夏的雨,淅沥沥下了一整夜,也没有停的意思。四周宛如笼罩在缥缈白纱之中。一阵风刮过,白纱袅袅飘来荡去。被雨水洗涤过的大地更加青翠。
华子军睁开惺松的眼睛,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握紧双拳,“嘭嘭”拍打两下坚硬而富有弹性胸口。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下床。他推开房门,来到阳台上,深吸一口气,一个马步蹲下,接着踢、劈、撩一套标准的军体拳虎虎生威。虽然离开部队已十年时间,但在军队形成的生活习惯没有因此改变,不论春夏秋冬,只要不下雨,每天早上起来,到小区广场上跑步、练拳,锻炼一个小时,回家洗漱、吃饭。
华子军拳来腿去,汗水浸出来,湿透短发。强悍,如同未经过雕琢石坯子的身体有了油光的感觉,黝黑的皮肤像打了一层蜡。他长吁一口气,将气存于丹田,扁平的腹部呈现八块坚实肌肉,他放松下来。眼睛盯着远处,雨还在下着,一切都笼罩在朦胧雨雾中。他若有所思,南平领导找他谈话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昨天下午,他接到办公室主任胡志的电话,说乡党委书记翟志斌和乡长纪东有事找他谈一谈。当时,他感到很吃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不过是黄土村一名普通支部委员,既不是村上主要领导,也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跟他们又不熟悉,找自己谈什么呢?华子军满腹困惑,想想不免紧张。反正自己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他这样想。
华子军来到乡政府,直接走进翟志斌办公室,向他作了番自我介绍。翟志斌起身,盯住他,微笑着招呼坐下,转身倒来一杯茶水。
华子军双手接过,斜视扫了翟志斌一眼,见他中等身材,面色红润,浓眉大眼。胡须刮得很干净,脸上一片青光,冷峻威严,尽管脸上挂着微笑,目光里仍旧透射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胆寒。他头发修剪得很短,像收割后,麦地留下的麦茬,乌黑发亮,无一根白发。看上去五十岁上下年纪,眉目之间却有一股勃勃英气,让人隐隐感到不同寻常。
华子军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直问找他有何事情。
翟志斌看着华子军,没有问答他的问话,靠着办公桌,笑着说:“子军,是退伍军人吧,我们是战友啊!”
华子军听他这么说,一股亲切涌上心头,问:“翟书记,我十年前在凉山彝区当兵。你是哪年的?在哪当兵?”
翟志斌其实压根儿没有当过兵,只是想以此拉近与华子军距离,因此随便说了一个地方和入伍时间。
华子军信以为真,毫无拘束,侃侃而谈。
不一会儿,纪东走进来,他年龄约四十出头,身材不甚高大,宽脑门,高颧骨,厚嘴唇,高耸的眉弓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留着寸头,穿一件深蓝色长袖T恤,袖口挽得很高,露出多毛的手臂。步伐呼呼生风。
他跟翟志斌打过招呼后,盯住华子军说,是华子军吧?小伙子不错,不愧为当兵的人,很有精气神嘛。书记,我们开始给他说正事吧。说着,在华子军身边坐下。
翟志斌点点头,转身端起办公桌上的水怀,抿了一口茶水,清清嗓子,看着华子军的眼睛严肃地说:“子军,今天叫你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向你布置。经党委会研究,决定派你去凉山觉呷村挂职任支部副书记,代表我们南平乡负责村上精准扶贫工作。纪东乡长,你把具体隋况跟他谈谈。”
纪东接着说:“子军,是这样的,根据上级‘精准扶贫的理念和策略,富城区被确立承担凉山州哈觉县的扶贫工作。我们南平乡负责帮扶哈觉县日昭乡觉呷村。之所以派你去,际遇多方面考虑:你是退伍军人,有吃苦耐劳的优良品质和乐于奉献精神;你在彝区当过兵,熟习当地的人文环境,有利于工作开展;你一直在黄土村工作,有较丰富的工作经验,从事的工作开展得有生有色;我们了解到你家人支持你的工作。我们相信你不会辜负组织的信任,希望愉快接受挑战,不要推辞。”
华子军听完,很吃惊,诧异地盯着纪东,一脸为难。心里油然升起莫名味道,酸、甜、苦、辣、咸,五味杂存,夹杂一缕揪心的疼痛,凉山,索玛花盛开的地方……
翟志斌放下水杯,威严地说:“子军,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别忘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华子军愣了翟志斌一眼,不满地嚷道,我早已经不是军人。
翟志斌冷笑着说,但是,你是党员。
华子军无言以对,头扭向一边。
纪东哈哈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子军,怎么?不会吓倒了吧?这不是你的性格和作风啊。你们村支部书记蒋伟银一直对你称赞有加,总不至于被这点小事难住了吧?”说着,拍拍华子军的大腿,眼睛盯着他的脸。
华子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努力压住心中痛,喃喃地解释:两位领导,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感到太突然,连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有,我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怕完不成这么艰巨的任务。
纪东微笑着鼓励说:“自信点,组织相信你的能力。当然你也不用担心,南平乡是你坚强的后盾,一定全力解决你后顾之忧。”
翟志斌揶揄说:“别犹豫不决,就这么定了。你就是我們南平乡派往觉呷村唯一不二的人选。不过,一定要记住,区委区政府要求参加对口帮扶的富城干部要提高思想认识,展示好富城形象。所以,工作中要主动作为、勇于担当,精心统筹谋划,结合当地实际,制定好帮扶计划,还要严格纪律,尊重当地的民族习惯。明天我这当书记的亲自送你上任,这规格高吧?”
“老公,还在想啥呢?吃饭了。”妻子王红霞的话打断华子军的思绪。她走过来,站在丈夫身边,双手抱住他脖子,头低垂在他的肩上。
华子军回过头,双手捧着妻子的头,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秀发,点点头,在额上深情吻了一下,将妻子搂在怀里,愧疚说:“老婆,谢谢你的理解,只是你要受苦,家里家外全靠你。”
妻子抱住华子军的腰,无奈说:“老公,你放心去吧,我会把家里照顾好的。”
华子军信任点点头,松开妻子,牵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
吃过早饭,华子军告别妻子,撑着雨伞,提上行李箱,準时赶到与胡志事前约好的地方等候。然后,一同前往遥远的大凉山,去那索玛花开的地方。
当前,正是大凉山索玛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簇簇深红、雪白、黯紫、鹅黄的索玛花,从山脚到山顶次第开放,争鲜夺艳,绚丽的色彩,把大凉山装扮成花的海洋。
索玛花是杜鹃花的彝语名,迎客之花。古代诗人留有“水蜂岩蝶俱不知,露红凝艳数千枝”的佳句。索玛花或灌木,或小乔木,树高1~10米,呈现攀援状,多分枝,枝粗常绿或落叶灌木,是我国三大天然名花,中国十大名花之一,称为“高山玫瑰”。
雨下大了,华子军只好到路边一座高楼街檐下躲雨。路上没有行人,来往的车辆飞速奔驰,溅起的水花四射。退伍离开大凉山十年了,没想到今天又要回到那里去。大凉山,留下他的青春和初恋,留下了他最美好的记忆。思念如影随形,心绪如鼓似潮,那些宛如点点星光的从军往事,守望着他的彝区岁月。大凉山——他的第二故乡,见证了他平实、艰辛而又充满激情的军旅跋涉。
一阵《情深意长》的音乐声从华子军裤兜传出来,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对这首歌曲情有独钟,感觉特别的悦耳听动,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胡志的电话,接通,问胡志在哪?怎么还没来呢?
电话里传来胡志报歉声音,子军,我们马上到,不好意思,雨太大,又遇上堵车。
华子军无奈叹息一声。
“哧”的刹车声音,一辆黑色越野停在路边,车轮溅起的雨水四射。翟志斌从后排放下车窗,伸出头叫华子军上车。
华子军上车后,汽车起动,载着他们向大凉山疾速而去。
汽车经成绵高速、成雅高速、雅西高速,行经1200余里,近九个小时,晚上抵达西晶市。到哈觉县城还有走二百多里路。只能住宿西晶。待明天,再往哈觉县日昭乡觉呷村。
华子军和胡志住一个房间,住下后,胡志因去过日昭乡觉呷村,不由自住谈起目的地。他告诉华子军,日昭乡觉呷村位于高寒山区,全村平均海拔约2600米,有农户54户、248人。国家标准贫困户35户、135人。从日昭乡政府到觉呷村委会还有近二十公里的土路,晴天一把刀,下雨一团糟,全是泥泞烂路。受自然因素制约,觉呷村经济发展十分落后,公共资源极度匮乏,群众生产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属于典型的极度贫困村……
三月初,那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湛蓝的,飘浮着淡淡的白云,站在觉呷村任一处低矮的地方,都让人感觉到,天是那样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天顶。
翟志斌带领南平乡部分村居、企业负责人来到觉呷村,掌握了村上实情。决定在南平乡范围内选派一名能力强、素质好的年轻党员前来担任村上支部副书记,协助把支部建设成为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坚强堡垒。
吃过晚饭。雨,还在下着。华子军撑开雨伞,来到邛海边,立于海岸,极目远眺,细雨如油,宽阔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宛如铺开的琉璃,瓦蓝瓦蓝的,海对岸的村落、田野、群山全都睡在雨雾的梦中,没有了生气。岸边的垂柳,经雨水的清洗更青翠鲜亮,岸上的三角梅争相怒放,开出艳丽的花朵。
回转身来,身后的山峰在雨中竟变成凄美绝伦的女子,将她俊美的面容埋在愁云里,不知是哀叹春华早逝,还是怨恨夏雨的无情,或者不是哀,也不是怨,只是将身躯躲云雾里,让雨水为她洗洗躯体,待到雨后天晴,重展她色彩斑澜的姿色。
二、相识援彝人
第二天,雨仍然下着,吃过早饭,又出发了,华子军尽管在大凉山当兵五年,但在西晶待的时间不多,因此,被司机拉着在城里转了几条街巷后,便不知东南西北。望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街道、街景总觉得少了点韵味,一样的高楼,一样的路人。一样的城市喷泉,一样开了沃尔玛,一样开了肯德基,一样到处挂着关于和谐社会和整治酒驾的标语……
西晶是春天栖息的城市,太阳和月亮都很有名。西晶原来还有个名字叫“月城”。因为西晶几乎晚上都能见到月亮,尤其是每月十五的时候,月亮像一个玉盘高高挂在空中,非常漂亮。最近几年,西晶的太阳也声名远扬,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给西晶增添几分光彩,吸引了很多在隆冬难得见到阳光的人到西晶“烤太阳”。
华子军他们的运气不佳,成了看不到月亮和太阳为数不多的人。
汽车从市中心刘伯承和果基小叶丹结盟的雕塑前穿过,那是一座红色大型的彝海结盟塑像,1986年1月1日落成,是西晶城标志性雕塑。彝海结盟纪念碑碑体用的是凉山特有红沙岩。刘伯承与小叶丹两人戎装并肩站立,手挽着手,把酒杯举过头顶,犹如亲兄弟一般。雕像碑座刻着苍劲飘逸的金字:“彝海结盟纪念碑”,以纪念“彝海结盟”五十周年。
华子军耳边突然响起大型音乐史诗《东方红》中,邓玉华深情演唱的歌曲《情深意长》:
五彩云霞空中飘,
天上飞来金丝鸟,
哎…………
红军是咱们的亲兄弟,
长征不怕路途遥,
索玛花一朵朵,
红军从咱家乡过,
哎…………
红军走的是革命的路,
革命的花儿开在咱心窝,
索玛花又开了,富城人来了,南平人来了。他们将和彝族兄弟一道建设他们的家园,一同迈上幸福的小康之路。
汽车出了城区,在通往哈觉县的路边停下来,坐在身边的瞿志斌和前排的胡志打开门下了车,朝前面一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走去。华子军不知道什么事情,没有下车,放下汽车玻璃,茫然望着他们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去干啥。
越野车后站着两个人:一个中等个儿,五十来岁的汉子,乌黑的短发有些零乱,随意穿了件黑色的外套。他的皮肤黝黑,一张棱角分明古铜色的国字脸庞刻满了倦意。两道长长剑眉微锁,额头布满细细的皱纹。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一丝焦虑,盯着远方,鼻梁挺直,脸颊上显出两道对称的月牙形细纹,隐隐有悒郁之色。
另外一个瘦高个儿,年龄二十七八岁,一副方正的脸盘,面目清癯,颧骨和面颊如斧凿刀削,棱角分明,肤色略黑而红润,两道浓眉,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口阔而唇薄,此刻,他眉头微蹙,嘴唇紧闭,目不斜视,默默地站在中年男子身边。
胡志走上前和他们亲热地招呼,直呼凌县长和赵主任,还跟年轻的瘦高个开起玩笑,瘦高个开心笑起来,眉头舒展,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里挂着一缕天真烂漫。瞿志斌热情地握住中年男子的手,相互亲切地交流。时不时还爽朗大笑两声。
胡志上了凌县长的越野车。等瞿志斌回到车上,司机发动车子,跟在他们汽车后向哈觉县城而去。
华子军问瞿志斌,那两人是谁?瞿志斌告诉他,中年人叫凌勇强,是富城区援彝前线指挥部副指挥长,哈觉县挂职副县长。年轻的叫赵永皓,援彝干部。瞿志斌说完闭上嘴巴,眼睛盯着窗外。
华子军还有不少疑惑,本想问清楚明白,见状,不好再多问。
道路呈螺旋上升,从海拔一千五米渐渐升至平均二千三米高地。气温开始降低,披着察尔瓦、皮肤黝黑的男女陆续出现,多起来。或者闲然行走在公路上,或者端着在公路路基上,呆呆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像一根老朽树桩。散乱、蓬长的头发上凝聚着雨水。
到达哈觉县城所在地新城镇。雨停了,艳阳高照,碧蓝的天空,太阳直射而下。站在太阳下,感觉火辣辣灼热。不过,一旦到避阳处,立刻就是丝丝凉爽。街头小巷四处都是三五成堆席地而坐的彝胞,他们悠闲地晒着太阳闲聊。彝族人好酒,青年男子围坐在路边划拳喝酒。或聚在一起,赌一、两块的小钱。或三三两两散漫地从街道走过。男男女女身上都披着查尔瓦,深蓝色、白色的查尔瓦给人留下的感觉是神秘和静谧。他们头发长而散乱,脸膛、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他们神情淡然,步履从容。
盛装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她们带着金银及玉石做成耳坠、手镯、戒指、领排花等首饰,走起路来,全身上下叮叮当当作响。
哈觉县城不大,街道狭窄。除各种招牌汉字上标示着不识的彝文,其他的与汉族地区的场镇没有太大的区别,也看不出彝族的建筑特色。这就是哈觉县么?是的,这就是哈觉县。
哈觉历史悠久,新石器时代即有人类在此生息繁衍。“不到哈觉不算到凉山。”是许多外地人的感慨。此话一点也不为过,哈觉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地,彝族人民古朴神秘、多姿多彩的民情风俗与人文景观在这里汇聚、展现;同时,哈觉曾经是凉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所在地。特殊的历史、文化,使哈觉自然成为了解“凉山之窗”。来自五湖四海的各民族兄弟在这里和睦共处,谱写着改革、发展、稳定的大业。
哈觉是全国贫困县之一,去年,全县的生产总值27.6亿元,公共财政总收入1.9亿元,而华子军所在的南平乡去年财政纯收入就有六个多亿。大凉山的荒寒、贫瘠、困顿可想而知。
因为贫困,富城与哈觉相识,相拥,走到一起。凌勇强、赵永皓和华子军以及更多的富城人来到哈觉,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用汗水、心血来浇灌大凉山的索玛花。
汽车穿过县城,驶向郊区,拐进一个小区停下。进入华子军眼帘是外墙上两行红色大字:富城哈觉一家亲,携手脱贫奔小康。
这就是富城区援彝前线指挥部,设在一幢安置房里,小区尚未安置。单元门外,左右各一个橱窗,陈列着援彝相关安排和要求。走进单元后,楼梯口有两个套间,右侧是厨房和食堂,左侧是办公室和会议室。走进左侧套间,客厅正面墙上悬挂着“严谨细致工作,健康陕乐援彝”的标语,背面墙上挂着“思想大解放,援彝创一流”,右面整块墙上则是与援彝相关的项目安排、计划进度等详实的内容表格。
瞿志斌将华子军介绍给凌勇强他们认识。凌勇强听完介绍,看着华子军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微笑着,礼节性地对他表示欢迎。
华子军握住凌勇强的手,真诚表示,希望今后多多帮助、关心自己。援彝工作自己还是一名新兵蛋子,什么都不懂。
华子军在与赵永皓相识时,气氛就不一样,两人亲热地握住手,随和的右一句军哥,右一声皓哥,如同久别兄弟。
凌勇强、赵永皓都是黝黑的肤色,其实原本很白净的,半年时间,就被强烈日照和紫外线褪去了本色。他们到达哈觉工作不久,在深入沟通和对接的基础上,明确了对口帮扶的方向和重点,富城区由此拉開援彝扶贫的帷幕。扶贫的策略、政策、资金、人力粉墨登场亮相。
富城区根据“扶贫与扶志、输血与造血、治标与治本”相结合的原则,制定《富城区对口扶贫协作哈觉县总体规划(2016-2020)》和《对口帮扶凉山州哈觉县工作方案》。到2020年,富城将通过与哈觉的共同努力,贫困群众稳定实现不愁吃、不愁穿的“两不愁”和住房安全保障、义务教育保障、基本医疗有保障的“三保障”以及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养成好习惯、形成好风气的“四个好”的目标。
为了实现目标,兑现承诺,去年九月,富城在全区挑选了二十二名年富力强的青年干部,在全市选拔五名医生、五名教师组成了一只强有力的队伍,从富阳出发,奔赴哈觉。从那一刻起,富城就与哈觉拥抱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脱贫路上,并肩作战,缔结出浓厚友谊。用汗水共同浇灌漫山的索玛花,让它们开出幸福、美丽的花朵。
三、荒凉觉呷村
中午,凌勇强安排伙食团准备了一顿实惠午饭,一盘乌金猪肉炒的回锅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糖醋莲花白,一大盆煮土豆。另外,特地加了一份当地特色菜一用猪肉做的“坨坨肉”,以表达对来自家乡亲人的敬意。
华子军当兵时吃过“坨坨肉”,其做法很简单,将刚宰杀的鸡、猪、羊、牛等鲜肉砍成拳头般大小的坨坨,放进铁锅煮熟,趁热撒上适量盐巴,搅拌后,分装在盘子内用手拿着食用。开始时,这种古朴、原始吃法,让人充满好奇,但很快不适应了。因为它的味道单一,就一点盐味,对于吃惯麻、辣、酸、甜、咸五味齐全的人来说,是件难受事情。
华子军觉得只有那盘回锅肉飘着诱人的浓香,让人垂涎。乌金猪是当地彝胞喂养的,其实就是放养在野外,任由吃野菜,喝山泉水长大的,因而肉质特别鲜美。
吃过午饭不久,日昭乡党委书记拉石阿尔、纪委书记海莱阿扎和觉呷村的支部书记石铁木呷、村主任铁拉木石四人赶了过来。他们是典型的彝族汉子,黢黑发亮的皮肤,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穿着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多褶宽裤脚长裤,鞋上沾满泥浆,一副風尘仆仆的模样。肩上披着查尔瓦,四人的年龄似乎相仿,分不清谁大谁小,高矮、胖瘦也相差不多。他们的名字,华子军一个也没记住,更不用说名字与人对应了。唯一的区别是他们肩披查尔瓦有深蓝色、白色、黑色的差别而已。
凌勇强、瞿志斌和拉石阿尔四人纷纷右手放于胸口,头微微前倾互致问候,子莫格尼。华子军知道是吉祥如意的意思。瞿志斌将华子军介绍给他们认识。华子军自然跟他们互致问候。然后,走进会议室,相互随和地交谈起来。拉石阿尔四人的汉语不是很流利,但交流没有困难。
大伙儿开始商量明天华子军和觉呷村党员干部见面会程序和细节。
会谈结束后,拉石阿尔四人便起身告辞,离开指挥部。
凌勇强跟瞿志斌说,现在没什么事,你们先到县城宾馆住下休息或自由活动。
瞿志斌点头答应,前往宾馆住下……
第二天,吃过早饭,凌勇强带着大家出发。汽车出了县城,四周被雨洗涤过的山野更加翠绿,到处充满绿色,一道明亮的彩虹从远处的深壑中跃出,凌空而起,在天际间画出一道弧线,又堕入另一个深壑,如同一座五彩七色桥跨过山头,桥背顶着蔚蓝的天空。混浊的山水发出淙淙声音,往沟里奔腾而去。
汽车在省道上翻山越岭开行两个多钟头,到达日昭乡场镇。场镇很小,位于一块不大平坝上,其实就是省道两旁修建了一些房屋,形成一条很短的街道,当地彝人用这些房屋开了些副食店,或小酒店,生意挺红火的,街边到处都是成堆挤一起的彝人,他们身披查尔瓦悠然席地而坐,爽心喝着啤酒。从街头到街尾,走路的话,估计要不了十分钟。雨后的场镇街面一片泥泞,车辆碾过发出“唰唰”的声响,溅起的泥浆飞射。距离场镇不远的山脚下,有一座两层的楼房,看上去有些新色,楼房前面是一排低矮、陈旧的小青瓦平房,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里面。那就是日昭乡政府办公的地方。乡政府旁边是一院崭新三层楼房,房顶树立着“日昭乡中心小学校”八个醒目红色大字。飘扬的五星红旗与乡政府,两旗遥相呼应,特别显眼。
汽车离开日昭乡场镇,同拉石阿尔他们的车辆汇合后,上了一条狭窄的土路。这条路被昨天的雨淋透了,凹凸不平,一片泥泞。汽车虽然缓慢行进,但是大伙儿还是被来回颠簸,折腾。失落、后悔涌上华子军的心头,自己的想法太简单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汽车终于在一座山腰的路边停下来,觉呷村到了。打开车门,脚下是一片稀泥,不知道怎么下脚。凌勇强和赵永皓已经下车。华子军只得一脚下踏进稀泥,泥浆掩没到鞋口,扑满鞋帮。
众人跟着凌勇强沿着一条上山的小路一步一滑往山上滑行。不远处一座新色的白墙青瓦房,那就是觉呷村委会办公室和村上幼儿园教学点。四周山坡上是漫山遍野洁白的索玛花,像铺了一层厚厚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明媚的光芒。八十年前,索玛花开了,红军、共产党来了,给彝族人带来了光明和追求,为他们描绘出一幅美丽的蓝图。今天,索玛花开了,富城、南平的干部、共产党来了,他们将给彝族人带来新的希望和幸福,帮助他们实现那幅美丽的蓝图。
到了村委会,眼前的景象让华子军更加失望,办公室修在山腰一块很小的平地上,四周一圈围墙围着村委会两间房子,围墙里一块不到三十平米平地,是孩子们的活动场地。一间作为村委会的办公室兼会议室,另一间用作村幼儿园教学点的教室,里面大概有二十来个年龄大小不同的孩子,一个不到二十多岁的小女孩正在教孩子们唱歌。稚嫩歌声充满天真情趣的童真,听着,让人心中不由产生一股酸楚的味道。村委会左右上下零星散落着村民的住房,这些房屋全是破败不堪的泥土墙。夏天就要来了,华子军真担心这些房屋如何安然度过雨季。
胡志告诉华子军,这儿太偏远,交通又不方便,很多人从未走出过大山,他们听不懂汉语。只能靠乡上懂汉语干部翻译。华子军很吃惊,让他感到不能接受,村民们听不懂他说话,他又无法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连最起码的勾通都没有,自己今后工作如何开展?又如何帮扶他们脱贫?唉,他叹息着,陷入痛苦深思。脱不了贫,完不成任务,如何面对觉呷村老百姓,如何向组织,向瞿书记和纪乡长交差?可是又有啥办法,已经来,后悔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走进会议室,里面坐了十多个人。华子军悄悄向胡志打听,人怎么这么少?胡志告诉他,全村就五名党员干部,还包括三个村民小组长在内,其他的是附近村民。华子军无奈笑了笑,心中免不了一股凄凉感觉。
见面会由拉石阿尔主持。胡志宣读华子军任命书,介绍他的基本情况和简历。瞿志斌接着对华子军提出鼓励和殷切希望。最后,郑重地宣布:觉呷村就是南平乡的第二十三个村,将凝聚全乡之力,引领全村百姓走上康庄之道。
凌勇强很兴奋,多了一份欣慰,少了一份担心,笑着朝瞿志斌点点头,表示将全力支持华子军在觉呷村的工作,为他发挥才能提供更大平台和空间。
拉石阿尔也对华子军讲了些鼓励话,希望全体村组干部为脱贫治富同心协力,共同努力。他们的讲话由石铁木呷翻译给村民们,村民听着不时发出热烈掌声。
大家的鞭策让华子军增添了信心,有南平乡、富城区作坚实后盾,他踏实。要尽快转变角色,适应这里工作和生活环境。
见面会结束后,瞿志斌主持现场村、组干部和村民座谈会,向他们了解村上具体情况。当一个组干部说到自己所在的组有上千亩草坡时,瞿志斌一下子心动了,他详细询问草坡上草生长和村民养殖情况。然而,组干部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于是,他站起来提出,座谈会就到此,现在直接去草坡,到现场去。
日昭乡村干部、村民听完石铁木呷翻译,都不解地看着瞿志斌,不知道他是啥想法,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凌勇强明白了瞿志斌的意思,立即起身,带着命令口吻把瞿志斌的话重复了一遍,跟随他往门外走。其他人只好跟着出来。大家滑到车边,上了车,直奔草坡。
汽车小心翼翼爬行在半山腰上,碾过烂路,溅起泥浆飞射,敷满了车身,爬过几座山顶,转过几个山包,停在路边,众人下车,眼前一望无边,起伏不平的山坡,坡上生长着茂盛的野草,远处仅有两三只羊啃食着,却不见牧羊人。瞿志斌失望说:“林县长、阿尔书记,你们看这么好的牧场却没有牛羊实在可惜。”
拉石阿尔没弄明白,满脸迷惑,不解地看着瞿志斌。
凌勇强笑了,想必瞿书记要在这草坡上做文章吧。
瞿志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们的精准扶贫项目就是这草山,不过到时,凌县长得给予支持哦。
华子军明白了,瞿志斌要利用这草坡搞养殖,不由心中暗喜。
凌勇强拍着胸口表示,一百个放心,我还怕你们扶贫不尽心尽力呢。说着笑起来。
瞿志斌拍拍凌勇强的肚皮,认真说,觉呷村是我们的第二十三个村,理所当然倾情帮扶自家人啊。
凌勇强和瞿志斌交谈着走进牧场,齐腰牧草带着水珠,碧绿鲜嫩。水珠被他们从草叶上抖落下来,湿了衣裤,但是他们的心却嘣然跳动,眼前,一群群牛羊在牧羊人看护下膘肥体壮;村民数着一张张红钞票,满是皱纹的脸上,发自肺腑露出幸福笑容。
拉石阿尔终于明白他们谈话的实质内容,跟着走进草丛。
瞿志斌说:“凌县长、阿尔书记,走吧,我们下来一起研究详细实施策略。”三人走出牧场,回到村委会办公室,又询问了一些情况后,离开觉呷村。
华子军没走,留下来,他还要和这些村组干部们面对面交心,必须知道这个村子的详细实情。可是他们很多人听不懂汉话,自己又不识彝语,跟其他人交流必须通过石铁木呷翻译,可是他毕竟是乡政府下派的,还有其他工作,不可能随时陪自己当翻译。华子军深陷苦恼之中,怎么办呢?语言的障碍阻隔了他与觉呷村的联系,若语误或故意翻译错,岂不是听不到真心话?自己成了聋子的耳朵一一摆事。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学习彝语不现实,毕竟学习一门语言不是一天两天能会的。唉,他叹息道,如何交流沟通成为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难题。必须思考一个解决的办法,他不停挠着自己的脑袋。对,我何不召开一次村民大会,不相信两百人中就没有一个见过世面,懂汉话的人?于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向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提出来。不过,找懂汉语的人他闭口不谈。村组干部们商量了一阵,同意华子军想法。
石铁木呷说,过几天就组织,所有村民能否到齐没法保证。华子军已很满意,告诉他们尽量通知就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敲定了。
四、阿依与尔布
第二天一早,瞿志斌安排好华子军的工作、生活,将他送到日昭乡场镇上,和胡志离开哈觉县,回南平去了。
华子军望着远去的汽车,心中油然升起一丝离别的愁畅,我这是怎么了,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呢?他问自己,不,自己曾是军人,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华子军挠了挠短发,拍拍额头,迈开坚实的步伐朝日昭乡政府走去。从此,将在这里正式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华子军来到日昭乡政府机关大院,大门敞开,却无人值守。已到上班时间,但办公室门紧闭。他走进大院,院内不大,办公楼前,建有一座旗台,台上耸立着一根旗杆,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华子军站在旗台前,深情地凝视着国旗,眼睛里满是高昂激情,满是自豪和骄傲,耳边仿佛奏响起雄壮、嘹亮、激昂的国歌,他不由自主地并拢双脚,一个标准的军礼,心中默默唱着国歌词儿。一遍又一遍,最后大声唱起来。唱完,慢慢下放手,眼睛一直盯住国旗。
办公楼很简陋,一层四间办公室,楼梯位于办公室中间,墙体刷着白色的涂料,挨着办公楼有一圈低矮的青砖青瓦平房。华子军围着院子走了一圈,青砖青瓦平房除作办公室外,还有两间相通,一间里面放着锅碗灶台桌案,另一间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木桌和木板凳,这是他们的机关食堂。
华子军转到机关大门口,一群群系着红领巾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进旁边中心小学校。孩子们在操场里叽叽喳喳吵闹着,追逐着。好几个从他身边经过的孩子停下来,挥着小手,用稚嫩的嗓音甜甜向他问好,然后离去。华子军赶忙微笑着招手回应他们。
“呤……”学校上课铃声响起来,吵闹的校园安静下来。
華子安感到有些无聊,站了半天,脚已麻木了,只好走到旗台边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看朋友圈。
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开进来,停在围墙边。华子军揣上手机,盯住那辆车,看看有没有石铁木呷,提前说好在这等他的。
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四个人,没有石铁木呷。他们说笑着从华子军身边走过,打开各自的办公室走进去。过了一会儿,从驾驶室下来一位年轻的女子,只见她一身独具民族特色的服装,头上缠包头,身穿蓝、黑等对比强烈的三接拖地长裙,窈窕的细腰上系绣着漂亮花纹的围腰和腰带,迈着轻盈的脚步,多曲的裙摆翻起阵阵波浪。步履轻盈,婀娜多姿,充满了青春的美丽与生命的活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宛若轻绽在荷叶上的晨露,闪烁着轻亮的光泽;弯弯细长的眉毛,恰似两道彩虹飞跨在河面;鼻梁又高又直,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颈子颀长如同脂玉。这个淳朴美丽的彝族女孩身上透渗着一股子青春时尚的气息,生活的阅历,又让她沉淀出淡然和恬静的气质。再佩上艳丽的耳珠,珠光闪烁,更有含羞藏娇、妩媚动人的神态。尤如一朵绽放的索玛花。
华子军看着她,心中暗暗惊叹,太美了。
那女子走到华子军身边停下脚步,看了一阵,微笑着,用流利的汉语问:“帅哥,你好,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华子军微微低下头回答:“你好,我叫华子军,是富城区南平乡派到你们日昭乡觉呷村的支部副书记,我等木呷书记,昨天上午约好的,今天一起去村上。”
“新来的华书记就是你啊!子莫格尼。认识一下,我叫孜莫阿依。”孜莫阿依大方伸出自己纤纤细手,兴奋说,“我是乡政府办公室的,走,进办公室说话。”
华子军伸手握住孜莫阿依的手,点点头,笑着说:“谢谢,阿依主任,子莫格尼。”一股暖暖的气流从她的手心流遍他的全身,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脸上微微发烫,赶紧松开。
孜莫阿依宛尔一笑,转身朝办公室走去。华子军紧跟过去,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边走边问:“阿依主任,木呷书记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孜莫阿依回答:“木呷书记今天不到乡上,没告诉你,他在县上开会?”
华子军心里很不高兴,着急说:“这可怎么办?我自己下去,又不会彝语,如何和村民们交流呀?”
孜莫阿依打开一楼办公室门,走进去,对华子军安慰说:“华书记,别急,你先坐会儿,我去给阿尔书记说一声,我陪你去。”
华子军感激看了她一眼,坐下。
不一会儿,孜莫阿依从二楼下来,站在门口叫华子军出发。
孜莫阿依打开汽车后背箱,提下一个纸袋,说:“华书记,先等我一下,我去办公室换件衣服。”说完,自个儿向办公室走去。
孜莫阿依出来,一身轻装打扮,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的长袖衫,下身穿着牛仔裤,一双银灰色网鞋,简直就是出水芙蓉,亭亭玉立。上了车,发燃火,带着华子军向觉呷村进发。
通往觉呷村的泥路已晒干,没有了泥浆,却变得更凹凸不平,不时出现几十厘米深的凹槽,若是车轮陷进去,底盘就被地面刮蹭得“哐哐”作响,自己的私车,会叫人心痛得发抖。孜莫阿依谨慎开着车,一句话也不说,深怕开进凹槽里。
华子军紧张地盯着她的举动,不敢打扰她。第一次去时,开车的是南平乡的老司机,又是男的,尽管盘绕在半山腰这条土路,一面是山,一面是崖,但他没担心过,现在真不放心啊。
汽车开进了两山之间的凹陷平地里,华子军悬在半空的心终算落在肚子里。
“华书记,你好年轻啊,有二十多岁吧?”孜莫阿依问。
“阿依主任,我有那么年轻么?三十啦。儿子四岁了。”华子军爽快说。
“还真看不出来。”孜莫阿依似乎有些失望,从后视镜中扫了华子军一眼。
汽车行驶在山顶上,路平缓许多。华子军紧张情绪松驰下来,悄悄出了口大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浸出的汗水。放下车窗,放眼望去,满眼的索玛花开遍山岗,白的、红的、黄的、一簇簇在阳光照射下,闪耀晶莹光泽,煞是好看。浸人心脾的花香伴随着阵阵微风钻进鼻孔,让人心旷神怡,精神气爽。
“华书记,再下一个坡就是觉呷村,你到村上主要做什么事?”孜莫阿依问。
华子军眼睛看着窗外,张嘴吸了一口带着香甜的空气,笑着回答:“走访村民,争取用一个月时间,把全村所有村民访一遍,我必须准备掌握他们基本情况,喜怒哀乐,衣食住行,油盐酱醋茶,五畜六禽,凡是相关的我都要知道。不然,我怎么向指挥部、南平乡党委汇报,又如何提出扶贫方案,制定扶贫计划?”
孜莫阿依听了,不禁暗暗钦佩,华子军是真心实意来做事的啊,不过,还得看看他是否是光说不做的人。她故意给他泄气说:“华书记,你这想法挺不错。可能你不知道,觉呷村虽然全村只有五十户、两百多人,但是他们却散落在十二平方公里的大山里。两户人家,相互能看见,大声叫喊,彼此也能听见,可是走过去,再回来,必须早上天不亮出发,晚上天黑才能回家。”
这种情况,华子军当然知道,不然,五年兵白当了,他扭过头,笑了,故意问:“阿依主任,有那么严重吗?别吓唬我。不过,纵然如你所说,我还是会去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实,你说的那些都不难,难的是这里乡亲如何脱贫,这才是大事!”
阿依被彻底感动了;“华书记,卡沙沙(谢谢)!”放慢车速,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指着前面半山腰上一户人家说,“你看那户,就是觉呷村的,我们先上那家如何?”
“好,好,就去那家。阿依主任,今天太麻烦你了。”华子军将头伸出窗外,顺着阿依手指方向望去,对面山腰上几间青瓦房屋孤零零矗在那里,周围除一些低矮的索玛花丛外,连一颗高大点的树木也没有。就要和自己乡亲见面了,华子军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五味杂陈。
彝族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是一个伟大又很特别的民族,他们以自己的文化和精神为傲,然而他们的文化与精神所造就的处世哲学以及性格与其他民族有一定差异,不被其他人所理解。彝文化造就了崇尚火和太阳的彝人,他们性格如火一般热烈,像艳阳一样直接。耿直、自豪、有民族意识,只要是有朋自远方来、朋友有难,他们都慷慨解囊,吃了这顿饭,那怕下顿断了炊烟,只要家里还有一只鸡,他们都会杀掉做成“坨坨肉”招待朋友。他们对任何人、任何事以诚相待,有一种水泊梁山冲天豪情。他们爱自己文化,爱大凉山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蓝天,每一朵白云。
阿依有点生气了:“华书记,请你不要再说什么谢谢、麻烦这类客气话,我只是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
华子军挠挠短发,闭上嘴巴。
汽车下到山底,阿依缓慢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扭过头说:“华书记,下车吧。”阿依说着打开车门。
华子军跳下车,活动几下筋骨,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爬上眼前这座陡峭的山岭,高低起伏,若隐若现,宛如一条回环曲折、飘浮不定的带子伸向那几间房屋。
阿依站到华子军身边,望着山岭,淡然说:“华书记,怎么样?这种路没走过吧?在觉呷村还算比较好的哦!”
華子军嘿嘿笑起来,坦然地说:“阿依主任,这种路我见得多啦,你别小瞧人,当年,我也是从大凉山走出去的人。”
阿依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盯住华子军脸,惊异地问:“你是大凉山的人?不可能,一点也不像我们彝人,尽吹牛。”说着,瘪起樱桃般的小嘴。
华子军朝阿依眨眨眼,一个标准的军礼,俏皮地说:“我确实不是彝人,但是我在大凉山当了五年兵哦,只少能算半个彝人吧。”
“呵呵”阿依银铃般笑起来:“你说了算,那就算吧,华书记,我们出发吧。”
两人踏上山路,不一会,汗水从华子军额头上渗出来,湿了短发,顺着面颊往下流,心脏跳动的节奏加快了,喘息起来。但是他要尽量控制住,不能让前面行走的阿依看出来,那样多没面子。路两边美丽的索玛花无暇顾及,香甜的空气让他陶醉,忘记了呼吸不畅和身心疲惫。
两人喘着粗气,终于到房前。两间土墙小青瓦平房修建在接近山顶的一块缓坡上,房屋前一堵一米多高用泥土夯实的围墙,左边那段已经坍塌了一半,泥土堆在院内外,上面生长着高矮不一的野草,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院子里零乱不堪,野草丛生。一条拴在院门外的小黑狗见来人,懒洋洋叫起来。安装在围墙上的两扇门,只剩下一扇了,另一扇不知去向。站在远处能看见房屋墙体开裂的缝隙,破损房门紧闭,房顶的青瓦支离破碎,有的地方还长着青草。华子军看着眼前这破败不堪的家,心中阵阵酸楚,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充盈眼眶,他赶紧悄悄擦去。
阿依在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停下,对着房门用彝语大声叫喊起来。
华子军不知道她在喊什么,感觉喊声那么好听,像唱歌一样悦耳。
两声过后,屋内传出回应之声。
阿依告诉华子军,家里有人,让我们等一下,马上开门。然后向华子军解释,他们彝族人串门忌敲门。一般是向主人家问“你家有狗没有?”或“你家狗拴好没有?”主人家听到有客人在门外招呼,便答应“狗已经拴好了,请你到家里来。”随即出门拦狗,或到门外来迎接客人。切忌直接闯进屋。这样主人家会马上变脸,将你赶出家门,认为这人没修养,受不到尊重。
华子军嘿嘿笑起来,故意报怨,彝族人怎么是这样的习俗呢,敲门都忌讳,不过他还是向阿依表达谢意,知道怎么上彝家门,不然,今后还不知要闹什么笑话呢。
那扇破损木门打开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走出来,他的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迷彩服,下身一条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旧旅游鞋。站在屋檐下,向华子军他们招呼一声,朝大门走来,拉住拴狗的绳子,又向他们喊了一声。
阿依对华子军说小男孩喊我们过去。两人朝大门走去。来到男孩子身边,阿依朝男孩挥手致谢。华子军用汉语向他表示谢意。
“叔叔,不用客气,你们请到屋里坐。”小男孩说的居然是汉语。
华子军惊奇地盯住小男孩,翘起大拇指,兴奋说:“小帅哥,你会汉语啊!太好了。”从男孩身边走过,激动说,“阿依主任,这下好了,下次,就可以请他给我作翻译了。”
“怎么?华书记,找到能作翻译的人,就不要美女嗦?”阿依“咯咯”笑起来。
华子军赶紧解释。阿依宛然一笑,走进院子,在男孩家门停下,等待小男孩。华子军跟在她的身后,停在门口。
小男孩松开拴狗的绳子,小跑过来,请华子军他们进屋。
房门很低,华子军只能低头进屋,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右前方有两张床,堆着两床很旧的被子和衣服,有一床被子已破了,露出发黑的棉絮。不过,地面清扫得很干净。
“叔叔,姐姐,你们到火煻边坐吧。”男孩把他们带过去,指着上方一根木板凳,对华子军说,“叔叔,你请坐那边。姐姐,你请坐这边。”
华子军知道彝族人的习俗,男孩把自己当成尊贵的客人对待,他只能坐在男孩指的位置,不然,男孩会认为瞧不起他。火煻里红红火火燃烧着,一口鼎锅吊架在火上用作烧水、做饭。彝人离不开火煻,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无时无刻与火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吃在火煻边、睡在火煻边、集谈在火煻边,火螗几乎成了他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离开火,生活将无法延续。就连彝家嫁女时,新娘的嫁妆都必不可少有一个火盆、一把火扇、一付火箸、一束火炭,前两种染成火红的颜色,后两种以红纸、红布捆扎,是谓“红红火火出嫁”,象征婚后生活红火、吉祥如意。
阿依笑了,在离华子军不远的那根板凳上坐下。
男孩在华子军身边席地而坐,看了华子军和阿依一眼,见他们不说话,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脸一红,赶忙低下头,抠着指甲。
阿依甜甜一笑,和悦介绍:“我是乡上阿依姐姐,他是上面从很远地方派到你们村作扶贫的华叔叔。”
男孩抬起头,看着阿依说:“阿依姐姐,我认识你,我去过乡上。”然后,朝华子军腼腆一笑,招呼问好。
华子军清了清嗓子,问:“小帅哥,汉语说得不错啊,上过几年学?”男孩回答:“小学毕业。”
“难怪哦,你今天一个人在家,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你父母呢?”华子军一连串地问。
男孩脸色一下变了,有些阴森可怕,扫了华子军一眼,把头扭向一边,不予理睬。
华子军见状,不免尴尬,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弄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竟让眼前的这小男孩生如此大的气。
阿依赶忙说:“小帅哥,你这是怎么了?干嘛生气呢?华叔叔他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家里的情况,再根据具体情况,制定精准扶贫计划,没有别的意思。”
华子军跟着向男孩道歉:“小帅哥,对不起啊,叔叔刚来这儿,可能不知道你们的习俗,说错话了,你要原谅叔叔哈。”
许久,男孩回过头,眼睛里包含着泪花,低下头,用手背擂了擂眼眶,低声说:“我叫铁一尔布,今年满15岁,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阿达和阿嫫都不在了。”
华子军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父母都没了,还有四个弟弟妹妹需要抚育,生活的艰辛可想而之,難怪自己就因问了一句其父母,他就生气了,他是想父母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华子军起身,将板凳挪到铁一尔布一起,拍拍他的肩,动情地说:“尔布你放心,扶贫路上不拉下一个人。叔叔一定会让你们兄弟姐妹过上好日子的。”
铁一尔布淡淡一笑,表示了一声感谢。华子军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铁一尔布说的感谢很勉强,也很无奈。难道……,算了,不想那些。孩子,不论以前出现过什么,也不管你从前得到了啥不公平的待遇,从今天起,你将享受到不一样的境遇,将在叔叔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然后,又对阿依说:“阿依主任,尔布一家人,你们乡上一定要多加关照啊。”
阿依红着眼眶问:“尔布,你的弟妹呢?他们多大年龄?你们平时如何生活?”
铁一尔布说他们在乡中心小学校上学,最大的妹妹十三岁,最小的弟弟七岁。自己平时在家种地,收些粮食养活弟妹。
华子军被深深感动了。对尔布说一定会请求扶贫指挥部给予重点关注和帮扶,自己也会给予全力扶助。勉励他继续保持自强不息的精神,积极参与配合脱贫攻坚,想方设法克服困难增收致富。华子军将铁一尔布家庭隋况了解清楚后,起身告辞。
铁一尔布坚决要留华子军他们吃午饭。华子军和阿依能吃吗?吃得下吗?他们只能坚持说,还要去走访其他贫困户,还要更多像尔布这样的家庭需要他们去看望,去关怀。答应将来一定过来吃尔布家的羊肉坨坨肉,还要和尔布一醉方休。华子军知道彝人习俗,如果他们认为是尊贵的客人,虽然穷也会倾其家中所有,如果你不吃,或走了,彝家人就会认为你不真诚,看不起他,不值得交朋友。
华子军和阿依讲了半天,终于说通铁一尔布。尔布将他们送出家门,一直送到路边,汽车已开走了,他还一直望着,不停地挥动自己那粗糙的小手。华子军头伸出车窗,望着他那弱小、孱赢的身躯,肩负的却是五口人的生计,这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承担的担子啊。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眶,尔布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五、慈母儿孝顺
傍晚,天上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东方天际一轮浑圆月亮,渐渐显出它冷艳的光辉,月影婆娑。华灯初放,点亮了哈觉县城。县城分散在几个山凹之间的平坝上,四周的高山幽黯峋嶙。点亮的华灯如同撒落在黑暗天际的群星,闪烁着璀璨光芒。指挥部所在的小区,前面是万家灯火的县城,后面幽幽丛林,虫鸣啾啾,安然幽静。
孜莫阿依将华子军送到指挥部大门口,离去时,她竟有一缕依依不舍的感觉,尽管和华子军接触只有仅仅一天时间,但是从他身边看到了一个男人对责任的担当以及面对困难所显现出负责的态度,奉献不求回报,实在的作风,难能可贵,确实是个好男人。
华子军回到指挥部,已过晚饭时间,食堂已经关灯熄火,人去房空。劳作一天的人们,有的已休息,有的还在加班。华子军先去凌勇强办公室,门关着。然后去厨房,满以为能够找到一点剩菜剩饭之类的东西填填肚皮,然而,令他失望,没有一丁点可食之物。去外面吃也不现实,回来时,他已经看过,小区周围没有饭馆,更无副食店,离县城还有一定的距离,一个去不安全。他虽然早已饥肠辘辘,只能强忍着,毕竟自己才来这里,指挥部的人还不是很熟悉,何况人家都是有编制的正式干部,自己不过是一名无编无禄的普通村干部,是奉南平乡安排而来。无端给别人增添麻烦不是他的性格。忍一忍,明天早点起来吃早饭,华子军告诉自己。
华子军来到会议室,见赵永皓正在会议室最里面角落,背对门口在电脑上埋头整理材料。华子军蹑手蹑脚走到一张空座位边,从背包里掏出白天走访的记录本,认真把记录重新整理了一遍,又找来一张白纸,将走访的五户人家的位置画成地图作好标记。一天事情告个段落。华子军挠挠短发,拍拍自己额头,出了一口气。这气一出,肚皮咕咕闹起来,心里阵阵发慌,胃子隐隐作痛。唉,他悄声叹息,吞了两口口水。起身到饮水机上接了杯温水,咕噜一口气喝下去,胃子稍稍好受一点。又接了一杯。
赵永皓站起来,伸了伸腰,活动几下四肢,端起桌上的水杯,瞟了一眼,杯子已喝干,车身向门口走来准备接水。见华子军便招呼,问他好久回来的,吃饭没有。
华子军将嘴里水吞进肚子,说自己刚回来,肚子还在闹革命,说着自嘲笑起來。
说话间,赵永皓已走到华子军面前,淡淡一笑,说现在做饭来不及了,厨师是当地人,已经回家,指挥部有方便面,将就吃点,填填肚子,我们经常都是这样糊弄肚皮的。
华子军听说有方便面吃,来了劲,兴奋地连声称谢。
赵永皓接上水,将水杯放在桌子上,朝另一间屋子走去,边走边问华子军要一桶还是两桶。
华子军要了一桶,方便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填填肚子足矣。
华子军吃完泡面。感觉好受多了,肚子终算有货,再也不是空捞捞的了。
“嘭”的一声,门推开了。凌勇强边走边催促说:“永皓,快去给我泡桶方便面,饿惨了。”
赵永皓答应着,小跑出去。华子军向凌勇强打着招呼,接过他手中深重的包。
凌勇强关切地询问华子军好久回来的,今天到村上有啥收获。
华子军笑着说,等您吃点东西,再详细汇报。
赵永皓拿出一桶方便面,泡上。凌勇强吃完,华子军便把自己走访了解到的情况详细报告给他,特别提到铁一尔布的情况。凌勇强脸色随着华子军的讲述,由高兴变得凝重,待华子军讲完,他长长叹息一声,站起来,拍拍华子军的肩,沉痛地说:“子军,辛苦了,你转告铁一尔布,指挥部会根据他的具体情况,全力帮扶,另外你问问乡上,铁一尔布的孤儿扶助金落实没有。”
华子军站起来,激动说:“好的,凌县长,谢谢!”
凌勇强摇摇头,说:“子军,时间不早了,今天跑了一天,去休息吧。小赵,你也去休息吧。别关电脑,我跟你嫂子聊会儿。”
赵永皓答应着,赶紧叫上华子军,朝上楼走去了。华子军自言自语说:“凌县长真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这么晚了还要和老婆聊天,秀恩爱。”
“唉”赵永皓叹了口气,伤感说:“军哥,你错了,凌县长不是单单为了和嫂子聊天秀恩爱,而是想知道母亲的情况,想通过视频看看母亲,现在看一眼少一眼。”
华子军停住了脚步,奇怪地问是什么情况。
赵永皓让华子军先进屋,坐下来,再慢慢说。
两人回到寝室,赵永皓便将凌勇强的情况详细告诉了华子军。
凌勇强的父亲去世较早,是母亲独自含辛茹苦将他兄弟俩拉扯大。他被安排到哈觉县援彝扶贫一个月时间,母亲因病住院,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母亲的生命到了以天计算。凌勇强赶到医院,见到母亲不禁暗自流泪。而母亲却没有一句报怨的话,她理解儿子,不能拖他后腿。凌勇强只能硬着心肠,含泪将母亲送到上海,由兄弟照顾。与母亲分别时,他潸然泪下,只能悄悄抹去泪水。真想放声大哭一场,担心这次分别成永别。
去年彝族新年放假时,他才赶紧去上海,在那里陪伴了母亲三天,又匆忙赶回来。母亲在上海手术后,效果不好,她也感到自己时日不多,强烈要求回生育养育的故土,只得乘飞机回富阳。凌勇强接机时,他准备了两辆车,一辆是直接送到医院:一辆是去殡仪馆。这段时间,是凌勇强生命中最受磨折和煎熬的日子,母亲的病一天不如一天,死亡之神随时都可能带走她,他多想陪在母亲身边,让她开心走完这最后的人生旅程。但是,人生自古忠孝两难全,援彝扶贫刚刚开起,工作千头万绪,推进过程中的艰难和时期的紧迫,让他不得不离开母亲,去帮扶更多的昭觉的母亲。他每每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心在滴血,对母亲满是愧疚。
华子军听完赵永皓的述说,心中阵阵楚痛,在他心目中县以上的领导好像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完人,没想到凌勇强内心有这么多痛苦,平常看上去,一本正经,风风火火做不完的事情。跟哈觉的干部、彝族同胞有说有笑,耐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变成他们行为作法。他是强忍悲痛在努力工作啊。华子军对凌勇强充满了敬佩……
会议室里就剩凌勇强了,他关上房门,和老婆连上视频。跟老婆简单聊了几句,问了些家里和老婆的情况。老婆含泪告诉他后,将摄像头对准了躺卧在床上的老母亲,他看见了老母亲那削瘦的脸上有了开心、幸福笑容。干瘪的嘴唇在不停地嚅动着,还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为了方便自己和母亲视频,妻子专门将电脑移至到了母亲房间。妻子起身,走到床头边,把母亲扶起来,将事先准备好的铺盖放她身后,靠在床頭板,垫着背,又抱来两只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妻子将老母亲安置妥当后,转身拿起放桌上耳麦戴在母亲的头上,一切准备就绪。
凌勇强看着妻子不厌其烦地劳作,强忍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涮涮滚落而下。他感到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妻子,母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大,供自己上学,学校毕业又有一份理想工作,本该回报母亲的时候,却因为工作需要,离开她,跑到千里之外的大凉山成了一名援彝干部,负责对口精准帮扶哈觉县,要让全县每一名贫困人口一个不拉下在两年时间内完成脱贫。是做儿子的不孝啊。母亲虽然常说:自古忠孝两难全,那是怕儿子分心,安慰儿子的话。老婆辛苦你了,自老母亲查出肝癌病以来,你一直就毫无怨言,精心照料。当初,查出母亲肝癌病时,我曾想回来,和你一起照顾母亲,你却说,有你在家照料母亲足够了,不能担误工作,援彝更重要。你还一再要求不能给任何人说这件事。
“勇娃。”母亲很吃力地叫了一声凌勇强的乳名,断断续续说,“你在凉山那边还好吗?妈知道你每天很忙,再忙一定要按时吃饭,别把身子饿坏了。”
“哎。”凌勇强哽咽着答应道,“妈,您就放心吧,我在这边很好。你还好吗?胸口痛吗?记着听丽珍的话,一定把药吃了啊。”母亲吃的药已经不是用作给她治病,只是为缓解她疼痛的权宜之策罢了。他深知母亲的时间不多了,见一天少一天。他不知道跟母亲说什么好,每天能抽时间通过网络看看母亲,心中得到些慰藉。
“勇娃,你是不是又瘦了?”
“妈,没有。只是这边紫外线强,晒黑了点,黑不怕,健康。”凌勇强说着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鼓起二头肌,卖弄说,“妈,你看,全是肌肉。”
凌勇强看见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困难地点了点头。
“勇娃,你在那边_定要好好干,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信任。你想啊,那么多人,为啥单单选上你呢。还有你要听妈的话,不要担心妈的病,我很快就会好。”
凌勇强的泪水哗地滚下来,他已经无言以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祷告,死神,你远离这位慈爱的老人吧。我做她的儿子还没做够,我的孝道还未敬完。母亲,过两天,这边空闲点,我就回来,好好地陪你,背您到小区晒晒太阳,推你去看三江大坝。蒸一碗您最喜欢吃甜烧白,喂给您吃。再熬一碗您最喜欢喝的银儿莲子羹,喂给您喝……
母亲虽然说话很费力,却让人感觉精神似乎不错,但凌勇强明白那是母亲强忍癌细胞对肝脏吞噬所带来的疼痛,故意作出来给他看的,无非就是要他安心工作,别为她操心。这就是母亲,天下的母亲在他们心里装着的只有自己的儿女,唯独没有她自己。母亲在,家在,母亲没了,家也没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和母亲约定结束视频的时间,尽管母亲依依不舍,还是极不情愿地叫妻子去摘下头上的耳麦。妻子摘耳麦时,凌勇强分明清楚地听到母亲说了句:把电脑关,别影响勇娃休息。
妻子答应着摘下,对着视频说:“老公,你早点休息,我关电脑了。”
凌勇强看见妻子眼角上挂着的泪水,眼睛里流露出委曲的目光。还未等凌勇强开口,视频就断了,只留下电脑上闪动的桌面。凌勇强无奈出了口气。陷入到对母亲和妻子深深思念之中。这种思念是刻骨铭心,是深埋在心灵最底部,也是夜深人静,独自一个人的思念,白天有那么多事情等待他去处理,还有那么多贫困户要根据他们不同的贫困原因制定精准帮扶计划,就是想,也没有想的时间啊……
六、醉倒彝家情
哈觉县城的早晨是恬静、清晰的。湿漉漉的空气中携带着索玛花的清香飘荡县城上空,令人心醉。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上升起,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县城的房顶上,熠熠生辉,洒在树叶的露珠上,晶莹剔透。新的一天开始了。华子军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孜莫阿依突然一头就撞进来,冲着华子军大声叫喊起来:“华书记,还在磨蹭啥,收拾好没有?”
“呀,今天是啥风把阿依大主任给吹来了呢?难怪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院子树上叫不停。专门来接华子军?这臭小子啥世修来福份哦。”赵永皓跟阿依开起玩笑。
阿依小嘴一瘪,抢白说:“耗子,你莫给我吃玉米面打哈欠——乱开黄腔,作为同事,顺便带带他,错了?总不至于让他走路去村上吧?要不你送他更好噻。”
赵永皓嘿嘿笑起来。
华子军被弄了个脸红颈脖粗,他狠狠瞪了赵永皓一眼,向阿依表示感谢。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汽车经过县城时,华子军让孜莫阿依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来,他开门下车,走进超市,在里面买了好几大包学习用品和营养食品出来,提上车。
孜莫阿依问华子军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华子军说自己跟石铁木呷商量好,今天到村委会,这些东西是买来送给村上幼教点孩子们的。
孜莫阿依“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脸上流露出一丝异样表情,她发动汽车,缓慢启动,向日昭乡而去。一路上,孜莫阿依专注开车。华子军眼睛看着窗外景色,心中却想起昨晚赵永皓告诉他,有关凌勇强的事情。做人难,做男人更难。
到了日昭乡场镇上,孜莫阿依对华子军说:“华书记,我今天乡上有事情,把你送到村上,不能陪你去村民家。”
华子军感激说:“阿依主任,已经非常感谢你。你有事,不麻烦往村上送,我自己想办法去。”
孜莫阿依笑了,说你人生地不熟,怎么去,走路呀?还有几大包东西你提上?
华子军惊异问,除了走路,别无它法?
“没车,别无它法。你赶紧给木呷打电话,问他到乡上没有?顺便把他带上。”
华子军无策,只能听从阿依安排。看来,下次回家,得把自己汽车开上,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手机拨通了石铁木呷电话。
石铁木呷电话里说他家里有事,上午不到乡上,下午直接去村上。
华子军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怨气,却无处发泄,只能强压住。怨气化作怒火,炙烤着他的心,隐隐作痛。好一阵,他才将石铁木呷说的话告诉了阿依。
阿依无奈地摇摇头,加大油门向觉呷村而去,碾起的尘土飞扬。
汽车转过一个山头,一个熟习、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华子军视线中,他手里提着两瓶白酒。华子军一眼就认出来,就是昨天见过面的铁一尔布。华子军赶忙叫阿依停车。
华子军降下车窗玻璃,头伸出去,叫喊起来:“尔布,你去哪?来,上车,带你一段路!”
铁一尔布见是华子军,脸上露了一丝笑意,摆手谢绝。
华子军下车,拉住他的手:“尔布,走吧,上车,一起走。”
铁一尔布上了车。华子军拍拍他的肩膀,问:“尔布,你这是要去哪?还提了两瓶酒。”彝族人是十分重修养,讲究礼仪的民族。他们对没有礼仪修养的人喻为“没爹教的儿,没娘教的女”。把修炼品行作为人生最重要的一课,用习惯法严格规范民族的道德标准和行为习惯。彝族有句格言:“汉人待客用茶,彝人待客用酒”,如你要拜访的是长辈,得提上两斤酒。
铁一尔布有些伤感回答:“華叔叔,我去舅舅家,今天舅舅过六十大生。可是我买不起其他的礼物,只能送两瓶酒,表示一点心意。”
华子军不再说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多懂事的孩子啊。他掏出钱夹子,取出四张百元红钞,递给铁一尔布,说:“尔布,来,这钱带代我送给你舅舅,祝他生日快乐!”
铁一尔布摆手拒绝道:“不,不,华叔叔,这不行,我舅舅不会收的。”
华子军说:“尔布,我知道,你们彝人很看重面子,不会轻意收别人的东西,但是,今天不一样,一来是你舅舅的六十大寿,这是我的心意,祝福他老人家生日快乐,二来我现在已经不是外人,是觉呷村的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分亲疏不成?”
铁一尔布无法可说了,却左右为难,迟迟不肯收下。
阿依很感动,劝道:“尔布,先代你舅舅收下吧,华叔叔现在确实和我们是一家人了。他是你们村的书记,可以管你的,所以,他的话,你要听哦。”
铁一尔布只好收下,激动地连声感谢。
汽车一路飞奔,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等华子军和铁一尔布下了车,阿依调转车头回去,刚开出两步,又停下来。伸出头吆喝了一声,华书记,下午,石铁木呷不到村,打电话,我来接。没等华子军回话,她就开车走了。
华子军问铁一尔布舅舅家还有多远。铁一尔布告诉他,再走半小时的山路就到了,然后,朝华子军深深鞠一躬,向前走去。
华子军提着那几包东西,走上通往村委会的那条坡道。村委会四周人家较为稠密,地里的作物已经播种完毕。大人们似乎已经清闲下来,围坐一起闲聊,随处可见小孩子们在路边玩耍,鸡、狗、牛在闲荡。一条狗大模大样地躺在路中央。群山环绕,白云飘渺。
华子军直接走进村上幼教点,将东西送给幼儿园老师,请她代为分发给小朋友。看着孩子们分享学习用品和营养食品表现出来的幸福、开心和对他感激之情,心像针扎一样。自己是孩子的父亲,都是孩子却有着天壤之别。离开时,孩子们将他送到门口,挥着小手,稚嫩的嗓音齐声用汉语喊道,叔叔再见!叔叔再见!心都碎了。
华子军从村上幼儿园出来,开始走访觉呷村百姓,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交流困难,但是他相信,真爱可消除语言障碍,真情能拉近相互距离,真诚能搭起信任桥梁。
华子军向村委会背后山顶一户人家走去。这里群山连绵起伏,一山更比一山高。到了一处山顶,相比四周的群山,好像是在山腰。山路螺旋而上。这样的山,没有山峰凌厉的傲气,却有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妩媚柔情。立于一块青石上,看着白云环绕在山腰间,犹如一位美丽少女系着白丝带,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山,有着一种柔情之美。
到了山顶那户有家,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酒。华子军学着阿依跟铁一尔布打招呼的办法,但他却只能说汉语。那家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茫然望着,不知所以然。华子军连说带比划,也不明白彼此的意思,他彻底失望了。无法交流,一切都是白忙活啊。华子军垂头丧气只能转身离去。
一个年轻彝族汉子起身,追出来,大声叫喊着。华子军听不懂他在喊什么,心中不由紧蹙起来,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他们不成?若是这样更麻烦,连解释机会都没有。华子军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茫然不知所措看着他。
那人来到华子军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拉扯起来。
华子军一个胆颤,不由得心惊胆寒起来,却又无法说明白,只能叫苦不迭,赶忙比划着,但又不知道解释什么。
来人握了握华子军的手,放开,两手做了一个圆,然后,做成杯状,一个仰起头喝酒的动作。华子军明白过来,他邀请自己和他们一起喝酒啊。
华子军紧悸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尽管他也能喝点白酒,可不敢和彝族人喝,他们太能喝了,不醉不罢休。而且喝酒的规矩又多,但是来了,不去也是不行。那样人家会觉得你不给面子,看不起人家,是永远不可交的人。
华子军跟着他走进院子,与他们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小盆煮熟土豆,一小盆荞麦粑粑,他们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吃。一家人敞开胸怀,开怀畅饮。华子军尽量克制,还是被迫喝了好几杯,有了醉意。彝族人虽然好酒,但是,如果客人喝得昏昏叨叨,就不强人所难。华子军告别他们一家,赶紧离去,回到村委会,关上门,伏在桌子上,迷糊睡着了。
华子军被尿憋醒,醉意缓解了,只是感到头还有一點儿痛。他站起来,伸伸腰。打开房门,却见铁一尔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华子军好生奇怪,诧异地问:“尔布,你在这干吗?你不是到舅舅家去了吗?”
铁一尔布站起身来,笑着回答:“华叔叔,我是来请你去舅舅家喝酒的,舅舅说了,今天必须把你请去,不然,舅舅会生气的。”
华子军拍拍自己的额头,推辞。
铁一尔布一口回绝,对着大门用彝语高声叫喊起来。
华子军估计他在喊人,问他喊啥。铁一尔布诡异地一笑,小脑袋一扭,不理睬。
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彝族汉子,两人皮肤黝黑,五官分明,面带微笑,目光坚毅,仿佛大凉山的豪迈与雄壮都在他们身上。一个年长的披着黑色查尔瓦,上面有不少的污垢,很显眼。头发长且零乱,一脸拉碴的络腮胡。另一个年轻的披着蓝色查尔瓦,衣着整洁。脸庞干净,不是那么黝黑。
他们来到华子军面前,一起向他问候子莫格尼。年轻汉子用汉语说:“华书记,我们真诚邀请你,到家里作客。”
华子军赶紧回礼,惊喜问:“你会汉语,太好了。叫什么名字?”
年轻汉子微笑着说:“华书记,我叫曲比木果,是铁一尔布的二表哥。”指着披着黑色查尔瓦的汉子介绍说,“这是我大哥曲比马马,他不懂汉语。”
华子军向曲比马马点头行礼问好,子莫格尼。
铁一尔布急了:“快走啊!时间这么晚了,舅舅一定等着急了。”
华子军赶忙解释自己还有别的事情,确实去不了。没等华子军解释完,曲比木果两兄弟二话不说,上前一人挽住华子军一只胳膊架起往外走。
华子军没办法,只好答应一定去。解决完内急,跟曲比木果兄弟仨上了路。
走在山路上,远远望去,连绵的山峦被染上了一片片黛绿墨青。簇簇盛开的索玛花开出艳丽的花朵,白的、红的、黄的争奇斗艳。天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天际。太阳的势力很强,炙热光线直射着广袤大地。行走在太阳底下,全身上下燥热,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灼烧得似针刺般痛楚。山涧的河流水泊清澈碧绿,映照出初夏的蓝天和蓝天上悠悠的白云。
汗水从华子军的额头上、鼻梁浸透出来,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问曲比木果汉语怎么说得这么好。
曲比木果说他中学毕业,懂汉语,在成都、富阳很多地方打过工,回来不久。
华子军听了,心头一热,自己今后的工作又多了一个翻译和助手,而且曲比木果中学毕业,是有文化的人,会汉语,见过世面,大有培养前途。自己虽然现在是觉呷村副书记,但毕竟不是这里人,迟早要离开回去,今后事情必须靠当地彝族人来做,不能越俎代庖。华子军想到这暗暗高兴。
他们翻山越岭,过涧越河,翻过一个山包,看见山脚下的山凹散落着几户人家。铁一尔布开心地对华子军说前面就是舅舅家了,说着,飞快冲下去。
华子军看着铁一尔布身影开心笑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才是他的天性。
华子军和曲比兄弟加快脚步,到了山脚。只见通往前面一户彝家院子路两边站着长长一队穿着民族盛装的彝族妇女。领队的三名妇女站在路中央,中间的妇女,双手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副精美漆器酒具,一个酒壶,三杯盛满白酒的杯子。
华子军心里不由产生一丝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彝人的规矩,不论任何场合只要妇女敬酒,被敬者纵有万般理由,都不得拒绝。华子军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华子军还没走到她们面前,祝福酒歌唱起来。尽管她们唱的是彝语,但歌声的旋律时而婉转悠扬,时而热烈高亢。华子军虽然听不懂,但是明白她们唱的是祝赞、吉利的话语。最后一句,华子军听清楚了,她们是用汉语唱的“彝家的酒,不喝也得喝。”随着歌声,托盘递到华子军面前。华子军只得端起托盘中三大杯酒,一一干尽。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华子军将酒杯放进托盘里,三名彝家妇女立刻让开道路,让华子军前行。华子军走在前面,曲比木果兄弟跟随他的左右。彝家妇女们簇拥在他们身后。边走边唱,热烈的气氛达到高潮。这种众星捧月的架势让华子军感到极不舒坦,手足无措。自己算什么呢?什么都算不上,却被人家当作贵客相待。多么朴实、纯洁的彝族^啊!
华子军未到院子大门口,远远看见一位披着黑色查尔瓦,黑衣、黑裤的老者站在门口迎接。铁一尔布站在他的一侧。华子军猜想,老者肯定就是曲比木果兄弟俩的父亲了。他几步走过去,右手抚胸,身子微微前倾,低首说:“曲比大叔,子莫格尼,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铁一尔布将华子军的话译给他舅舅。老者听后,满脸堆笑,用彝语连说子莫格尼,卡沙沙。对华子军来家作客,全家表示热烈欢迎。热情邀请华子军进屋。
所有参加寿宴的人在院子里围成一个个圈,席地而坐。一盆盆坨坨肉端上来,放在圈子中央,一瓶瓶啤酒、一坛坛白酒捧出来,放在人群中,喝酒,吃坨坨肉,寿宴正式开始。
华子军被迎进屋,安排围坐着在火煻边,熊熊的火螗映红了一张张满是皱纹、黝黑的脸。他们的脸上满是笑容,纷纷向华子军打着招呼。华子军尽管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是他理解那是最美好的话语和最真实的情意。
曲比大叔捧上一碗酒献给华子军,真切地说着。曲比木果翻译道:“汉人贵在茶,彝胞贵在酒,远方的贵客,请喝碗薄酒。”华子军双手接过,客人可以按自己的酒量随意饮酒。若客人谢绝接酒,则有不敬之嫌,主人会感到失望和不高兴。曲比大叔和家人非常高兴,煮好的坨坨肉端了上来。如果在平时,时间早,主人会很高兴地马上“打羊”或杀小猪来待客。彝族待客用牛羊不能用刀宰杀,把牛或羊牵到客人面前请客人过目,以示敬重。然后用棍棒将牛或羊打死,烹调待客……
七、明月寄相思
太阳落山了,开始越变越小,先是一个整圆,渐渐被西边山峦吞噬,变成了半圆,直到最后完全被山梁淹没,只留下一个小红点,天空中出现了橘红色的晚霞,此时肉眼已无法分辨出哪个是晚霞,哪个是落日了,橘红色的晚霞与夕阳融为一体。
一阵《情深意长》的手机铃声从华子军裤兜里响起来。他一看手机,是阿依的电话,朝众人微微一笑,对曲比木果说自己出去接一下。来到院子外,接通。
阿依告诉华子军自己来接他了,就在对面山上,赶紧找个借口出来。华子军十分感动,连声感谢,答应立刻出来。
华子军回到屋内,告诉曲比木果,指挥部有重要的事情,他必须马上赶回去,接他的车已经到村委会。曲比木果译给众人,大家纷纷挽留。华子军只能一再表示歉意。
众人将华子军送出院子,至到山脚下才依依不舍离去。
华子军飞快朝山坡上跑去,气喘吁吁跑到半山腰,看到站在山顶的阿依。只是他累得不行了,汗水湿透了短发,湿了衣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得不慢下来,待气息平缓后,朝阿依叫喊了一声。
阿依答应着,对他说:“华书记,看不出来啊,几天时间就和我们彝人打成一片,吃起坨坨肉,喝起酒了。好小子,你的酒量这么厉害?居然都没喝醉啊!”
华子军看着阿依嘿嘿笑起来,停下步子,吐出几口粗气,拍拍额头,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待气喘平息,加快步伐,一鼓作气走到阿依面前,歉意说:“阿依,太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到这么远来接我。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阿依笑着回答:“鼻子下面就是路,一问就知道了。快走吧。”阿依催促着,转身向前走去。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上,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映红了天空,映红了山川大地,也映红了眼前的阿依。华子军感觉阿依同云絮融为一体,在空中飘动一般,让人置身于轻纱般美梦似的。阿依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他赶紧跟上去。
不一会,阿依的手机响起来,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石铁木呷的电话。她没有急于接听,回头问华子军:“华书记,石铁木呷今天下午到村上没有?”
华子军不知道阿依这么问是何意思,只能老实地解释,自己中午过后就被曲比木果从村委会叫走了,不知道他来没有。
阿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气恼。接通石铁木呷电话。只听石铁木呷在电话里报怨阿依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接通。又追问她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人?
阿依生气地说,自己就在觉呷村,在接已经和彝人打成一片的华子军,又直问,你作为村上的支部书记去哪了?在干啥?不是说下午到村上,为啥不来?
石铁木呷本想给阿依作番解释,阿依却把电话压了。未等阿依把手机揣进包里,电话又响起来。她瞄了一眼,生气地扣了,连电话都关掉,塞进了包里。
华子军问:“阿依怎么不收电话呢?木呷一定有别的事情。你们乡干部事情本身就多嘛。”
阿依说:“我们大凉山的彝族人热情、讲义气,但爱憎分明,对小人也睚眦必报,民风是有血性。像他这种言而无信的人,没必要听他的解释。”阿依说着,又自言自语报怨起来,“乡上任命他为觉呷村支部书记快一个月了,而来的次数还没有你多,你都跟彝人喝酒吃肉了,他连农户家里脚板印都没有踏过。”
华子军无话可说了,只能劝阿依莫生气,先赶路要紧,不然天黑了,路上开车不安全。阿依点点头,两人加快了步伐。
上了车,向县城飞奔而去,车身后扬起的尘土四处飞舞,在夕阳照射下形成一道殷红色的幕帐。
回到县城,街灯早已亮起来,喧闹一天的小城开始夜间的繁华,色彩缤纷的灯饰把这座小城装扮得妖娆多姿。霓虹灯下,人行道旁随处可见匆匆赶路的身影;酒店商场到处都是休闲消遣的人群。文化广场传来节奏欢快,动人心弦的《快乐的罗嗦》旋律。一群年轻彝族男女和着这欢快、优美的旋律,唱起来,跳起来,舞蹈起来。他们不断地展示“大字步”、“拐腿”、“荡裙”、“前摆脚”等舞蹈动作,随着舞蹈不停地变换节奏、动律、力度、速度和幅度,加上上肢不停地甩手、下肢脚部连续划圆圈的基调动作,表现彝族人民新的精神面貌和欢乐情绪的舞蹈形象。展示出彝族人民像展翅高飞的雄鹰一样,翱翔在自由天空,舞蹈动作活泼、轻快、热情洋溢,富有青春活力,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因不受场地、人数的限制,非常适合广场跳。
华子军打电话叫上赵永皓随便找了一家小餐館,点了几样菜,要了几瓶啤酒,吃些饭便将阿依送到小区大门后,各自散去。
华子军和赵永皓回到指挥部已经很晚,各自倒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赵永皓便问华子军是不是想嫂子了。华子军嘿嘿一笑说:“想啊,离开家好几天了,怎么不想啊。你小子难道不想老婆?”
赵永皓说:“当然想,不想,是假话,我们结婚还不到半年时间。双方父母一直盼着早抱孙孙呢。”
赵永皓恬淡一笑,说起老婆心中充满甜蜜和幸福。他还不到三十岁,参加工作已经五年。来哈觉县前,他和妻子分别在富城区两个镇机关工作,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曾经都是“大学生村官”。到哈觉后,他挂职县委党建办,除挂职的岗位职能外,还负责指挥部的信息宣传等工作。他的妻子目前仍在原来的镇上工作。
去年腊月二十五,是赵永皓与妻子完婚大喜之日。蜜月尚未过完,开年,刚上班就被组织安排前来哈觉县,成了一名援彝干部。妻子得知他要援彝的事情后,哭了整整一夜,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亲戚朋友都劝他不要去,双方父母态度更是坚决,希望他们尽快带小孩,毕竟三十岁的人了。一边是组织的安排,一边是新婚的妻子,还有众多的亲朋好友的劝阻,他一时间真不知所措。后来还是妻子含着泪水挨个做亲人的工作,最后才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他把妻子留在富城区工作、生活。新婚燕尔,不免思念和牵挂。一个月一次的探望成了小夫妻美好的希翼。
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放射出皎洁的光芒,给这座位于大山深处的小县城镀上了一层银灰色,让它凭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月光里总是夹杂着思念和乡愁的味道,透过窗户玻璃照射进屋内,照在华子军和赵永皓他们身上,聆听着他们的倾述。
漂泊在外的旅人,可以辗转于江湖之中,可以承受颠沛流离的劳苦,可以借酒消愁,却难以割舍月光带给他们的情怀。澄澈如水的月光,在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他们的心弦。洒脱不羁的李白会轻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豪迈潇洒的苏轼也敌不过“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的哀伤。林清玄也愿温一壶月光下酒,在朦胧中沉醉。他们珍藏月光,珍惜这撩人心绪的千古绝唱,因为只有月光能听懂他们的心声。同样,也只有月光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心境。说着说着,两人竟然进入了梦香。
第二天一大早,华子军醒了,屋子里还是一片漆黑,外面,天刚有点蒙蒙亮,在深窈微白的天空一弯明月高高挂在上面,它的周围分布着几颗星星,散发出冷竣的光芒。早起习惯了的人,无论睡多晚,到时就睡不着了。
赵永皓睡得很香,发出匀称的鼾声。华子军翻身起床,穿好短衫短裤,蹑手蹑脚下了床,打开房门,下楼,出门,开始在小区里跑步。小区很安静。这里的海拔比内地高出很多,华子军只能慢跑,很快额头、脸上渗出汗水。
不一会,天际就微露出蛋白,云彩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华子军不再跑,改快步行走。
天边出现的那一抹红很快消失,乌黑的天幕上堆积着厚厚的黑云,一场大雨似乎就要来临了。凌勇强走了出来,开始活动锻炼。
华子军走过去,和凌勇强打过招呼,准备再走一阵,被凌勇强叫住了,凌勇强严肃说:“子军,昨晚你们是不是出去喝酒了?太晚了,不要出去,这是民族地区,存在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一切所作所为要以大局为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要以援彝扶贫为目的,与此无关的任何活动均尽量避免。”
华子军感觉有些委曲,低下头,小声解释:“凌县长,昨天从觉呷村回来晚了,没赶上指挥部吃饭时间,所以在外面吃了些,回来十点过点儿,只喝了些啤酒。”
凌勇强黑着脸,继续说:“十点过,难道还不晚吗?你们去吃饭,把赵永皓叫出去干啥?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来到这里,我得对你们的一切负责。”凌勇强接着将华子军狠狠批评了一番。华子军尽管深感委曲,却无言以对。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心里却觉得凌勇强对他另眼相看,故意小题大做,不外乎他们都是正式在编的国家公务员,自己无非是没编没制的普通老百姓,跑到这儿做临时的事情罢了。最后,凌勇强告诉华子军吃完早饭,叫匕赵永皓跟他一起去觉呷村。
华子军点头答应,心情沉重,怏怏离去。
雨,下起来。细细飘洒空中,湿了房顶,湿了地面,四周山的身影模糊在雨雾里。
八、旧日恋情
吃过早饭,凌勇强开上指挥部的车,带着华子军和赵永皓向觉呷村进发。一路上,大家沉默不语。
到了日昭乡场镇,雨停了,如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四周的山峦。今天是日昭乡三天一次的集市。一大早,彝胞们就冒雨把猪啊、牛啊、羊啊、马啊从家里赶过来。小孩子或者老太太怀里抱着一只鸡,妇女们背着自己种植的各种蔬菜等待着有人买走。牛羊低沉的哞鸣,猪马清脆的嘶叫,混合着汽车的喇叭声和人们的讨价还价声,呈现一片热闹、繁荣。场镇那段路被满是尘土的班车和行人堵死了。司机使劲摁着喇叭,缓慢行进。马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地穿行。
凌勇强好不容易将车子开出场镇,通往觉呷村的路被雨水淋湿,汽车行驶在这凹凸不平,湿滑的路上,有些打滑。人在车里被颠来簸去,好不难受。
汽车路过觉呷村委会时,铁拉木石已站在路边等了。凌勇强停下车,等铁拉木石上了车,又继续往大山的深处行进。转过几个山头,翻过几座山脊,越过几片山凹,终于在一块较开阔的路边停下来。
一道彩虹横跨空中,像一座七彩桥,云朵慢悠的飘着,天空瓦蓝瓦蓝的,就像刚用水洗过的玻璃,透亮透亮。太阳拨开屏障,蹦出来,炙热的光线照耀着大地。鸟儿掸去羽毛上的水珠,在半空中飞翔,或飞到电线上欢唱,像五线谱中的音符,歌声清脆、婉转。草叶上汇聚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反射着阳光,闪亮夺目,雨后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湿润的香味,弥漫着厚重的泥土味。
凌勇强吩咐将车子后背箱里扶贫慰问物资带上,四人扛着一步一滑,艰难地前行在泥泞的小道上,困难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肩上的物资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心咚咚都跳到嗓眼儿了。终于在徒步行走了十余里,攀爬海拔近三千米的高山,快中午才来到觉呷村最边远的觉呷社。华子军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不到三百人的村子,居然有这么广袤的土地,自己所在的黄土村近三千人口,土地面积可能连它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更沒有连绵起伏的群山。回望这条绕山的羊肠小道,上面留下了他们深情的印迹。
这个社散居在山窝中,四周山高路险,悬崖峭壁成为阻挡这里村民奔向幸福生活的屏障,仅靠一条绕山的羊肠小道与外部相连,属于典型的“穷山恶水”村落啊!看着这样的境况,华子军的心凉了半截,真的不知道如何带领这里的人们攻坚脱贫。如何走上一条幸福的道路。
摸清家底,准确掌握贫困人口的数量、分布状况、全方位掌控贫困户需求,让扶贫政策、扶贫项目与扶贫需求全方位对接。是凌勇强及指挥部必须首先要掌握的基础资料。也是华子军急切知晓的基本情况,因为他们是他的乡亲。
铁拉木石带着他们来到半山腰贫困户石一拉铁家,一间低矮的泥墙房,房顶上的小青瓦支离破碎,杂草丛生。四周墙体裂开一条条拇指宽缝隙,风从缝隙里直接灌进屋内。夏天倒是凉快,冬天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
铁拉木石站在门外,用彝语大声叫喊。得到主人家的答复后,铁拉木石推开半掩的房门,弯着腰走进屋内。凌勇强他们跟随钻进屋子。石一拉铁一家人正围着火煻烤火。这是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一家人吃、煮、睡、拉、撒全都在这里。铁拉木石向他一家人介绍,说的是凌勇强他们听不懂的彝语。
很快,石一拉铁站起身,走过来,微笑着用彝语向凌勇强他们打招呼,凌勇强握住他粗糙的手,亲切地问候,尽管石一拉铁听不懂汉语,但他理解凌勇强的意思。凌勇强将慰问物资送给他,他嚅动着厚实的嘴唇,激动得热泪盈眶,艰难地说出了“谢谢”两个字。然后,放下慰问物资,将凌勇强拉到火煻边坐下,华子军和赵永皓学着凌勇强在火煻边席地而坐下。虽然火煻的火很旺盛,但从墙缝里钻进来的风吹刮在身上,后背仍然是一股股透心的凉。
凌勇强扫了一眼整个屋子,开始详细询问石一拉铁的家庭成员结构、劳动力、经济来源与支出、已享受政策以及农耕情况,全面了解他家当前的生产生活和子女教育等方面的情况。石一拉铁的问答,经铁拉木石翻译后,赵永皓认真地做着调查记录。华子军除将石一拉铁家庭情况记本子上外,又心细地把他家的位置绘制在自己画的地图上。
情况了解清楚后,凌勇强又深情地说,群众的事群众说了算,扶贫的事大家一起干……向他们说明了来意,更向他们阐明了帮扶思路。希望他们从思想上“拔穷根”。解开贫困枷锁,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力更生和艰苦奋斗,才能真正实现脱贫致富。
凌勇强他们从石一拉铁家里出来后,又慰问三户村民,才离开这里。所有人心情沉重,如何让他们脱贫成了压在每位援彝人心上一坨沉甸甸的大石头,啃不动,也得啃的一块“硬骨头”。
凌勇强一行回到村委办公室,石铁木呷和其他村组干部们已经在等候。他们简单汇报些村上的情况和难处,多数村民不懂汉语、不识字,外出务工困难……
凌勇强说:“一定把协调觉呷村交通建设作为日后指挥部扶贫的重点工作。另外还有一个想法,像你们觉呷社这种交通极不方便,而且修路又不现实的社,能不能结合国家的扶贫政策实行整体搬迁,搬到条件相对较好的地方,方便老百姓的生活、出行。子军,下来和村上的干部一道走访、了解了解村民的想法。”
华子军表态答应,一定做好这方面的工作,尽可能劝他们搬离那些地方。他深感那些地方根本不适合居住,居住在那样的环境里,不管怎样帮扶,都脱不了贫。
村上其他人表示先摸摸情况再考虑是否整体搬迁的事情。毕竟群众的事情得群众说了算。华子军觉得他们这是在为今后工作推进不力找借口,留后路。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指挥部,凌勇强对华子军和赵永皓说,一起到会议室,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
两人点头答应,朝会议室径直而去。
做饭的拉铁师傅从厨房窗户里看见他们回来,走到楼梯口等着,见他们进来,说饭菜快凉了,赶紧吃饭吧。
凌勇强对他说,先放到锅里,说点事情再来吃。
三個人来到会议室坐下,凌勇强清了清嗓子,安排道:“今天,大家体验了日昭乡的交通状况。日昭乡场镇到觉呷村的道路今年要纳入指挥部的工作日程,争取早日立项修建。永皓,你尽快形成一份详细的报告。子军,你利用下村入户的机会,征询一下觉呷村老百姓对整体搬迁的看法,拿出一份有份量的调查材料,力争立项推进,彻底解决他们的现实问题。”
华子军和赵永皓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凌勇强起身,走到华子军身边,说:“子军,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对你批评有点重。不过,都是对你们好。如果你们出点问题,我真的没法向组织和你们家人交待。”
华子军起身,笑着说:“凌县长,没事,你都是为我们好。你放心,今后一定谨慎行事,多考虑考虑后果。”
凌勇强又拍着华子军的肩膀说:“好了,走,吃饭,今晚陪你们喝点酒。”
赵永皓站起身来,朝厨房小跑而去,一边跑一边叫喊拉铁师傅把饭菜端出来。
吃过晚饭,凌勇强来到会议室,打开视频跟妻子聊了几句,妻子就将视频对准了母亲。凌勇强看见了他的老母亲……
县城的夜晚安静下来。透过薄薄的云层,月光洒在县城,替代了那万家灯火。在窗内,那一盏盏明灯,一闪一闪的,慢慢地熄灭。店铺内的日光灯,店名上的霓虹灯,渐渐关掉了。车停了,人少了,几乎所有人回了自己的家。路旁的大树不摇动了,树叶发出的“吵吵”声不见了。整个县城披上一层薄薄的雾,增添一份别样的神秘。处于郊区的指挥部更是宁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两人回到寝室各自上床,关灯,睡下。然而,却是迟迟难以入睡,老婆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幻。寂静的夜晚更是相思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华子军吃过早饭,考虑着如何去村上。
孜莫阿依来到指挥部,走门口,朝华子军叫喊起来。
华子军赶紧跑出去,坐上孜莫阿依的车,向日昭乡行驶而去。
阿依边开车边问:“华书记,听说你十年前在大凉山当兵?”
华子军笑了,说:“认识我的地球人都知道。阿依主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你认不认识孜莫阿乌?”
“孜莫阿乌!”华子军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心脏狂跳起来,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他怎么会不认识呢?一去十年,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那年夏天,他奉命去西晶办事,出门时,天上下起了雨。乘座的客车,因为开车师傅操作不当,转弯时,侧翻在陡坡下,车门压于地面,驾驶室门卡住了,无法打开。惊吓、恐惧,一车人哭天叫地,乱成了一锅稠。好在坡不高,华子军受了些皮外伤,他擦干血迹投入到抢救之中。用手肘撞、拳头砸,腿脚蹬。手破了,渗出淋淋鲜血,染红了车窗玻璃,终于砸破。于是,他安排一个年轻人先钻出车窗,在车外面接人,他在下面抱起人的腿往车窗送。受伤的,没受伤的都这样送出车外。
当华子军疲惫地走向车尾时,一个年轻的彝族姑娘蜷缩在车内,痛苦地呻吟着,用祈盼的目光盯住他,脸上挂着泪水。他过去,关心地问:“阿米子(姑娘),你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
姑娘忍住疼痛,艰难回答:“解放军大哥,我的右腿痛得厉害,没法站起来。”
华子军安慰道:“没事,来,我抱你起来。”抱起她,来到车窗口,对外面的人叮嘱道,“大家小心点,她腿可能出了问题。”
姑娘被救出去。华子军又背起她,来到公路边,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自己跑到公路上拦下一辆去西晶市的货车,将受伤的人送到医院治疗。姑娘告诉华子军,她的名字叫孜莫阿乌,家就住在西晶市。请华子军给她父母打个电话。
华子军点头答应,用医生办公室的电话,拨了她父亲的号码。等孜莫阿乌的父母来后,他便哨然离去。
孜莫阿依见华子军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提高嗓音催问一遍。
华子军被孜莫阿依的问话声拉回到现实中,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做出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说:“阿依主任,不知道你说的孜莫阿乌是什么样的人,说具体一点嘛,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说实话,你们彝族人,重名太多,分不清楚。”已经过去的孜莫阿乌,就让她永远藏匿在心底,他不愿意更多人知道,那毕竟是他的一段美好的记忆,也是他心中的痛楚。
孜莫阿依笑起来,说:“她是我姐,前天晚上,喝完酒回家时,她问我跟谁在一起喝的酒,我提到你的名字。她很惊诧。然后,追问你是哪的人?我告诉她,立刻变了脸色,再问,什么也不说了。”
华子军明白了,她就是十年前的孜莫阿乌啊。华子军却回答不认识。孜莫阿依瞟了华子军一眼,不再问了,专心开自己的车,其实,她心中明白,姐姐和华子军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华子军嘴上虽然说不认识,心里却十有八九是故意隐瞒。
华子军将头扭向车门,看着窗外。不能让孜莫阿依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那张不自在的脸。他的心陷入沉思:孜莫阿乌的伤医治好后,她的父母最终找到了他所在的部队,他因此立了功,转为士官。孜莫阿乌爱上了他,可是她的父母了解到华子军家在千里之外农村,家庭条件也不好后,坚决不同意。华子军最后只能退伍回家,成了一名普通的农民。十年了,他再没踏进过这片土地,可是今天却被组织安排回来,更没想到孜莫阿乌怎么会到哈觉县来了呢,她不是住在西晶市吗?两百公里的路程,这也太巧合了嘛。华子军心里阵阵痛楚,老天捉弄人啊!
九、亲亲故乡人
两天后,觉呷村的村民大会如期举行,华子军不仅请到了拉石阿尔,还把凌勇强请到了现场,海莱阿扎、赵永皓、孜莫阿依,有空的援彝干部都被赵永皓通知到场。会议开始后,凌勇强、拉石阿尔和华子军分别在会上讲明了整体搬迁的意义以及搬迁后的生活安排,然后郑重宣布,愿意搬迁的村民都将是免费享受到一处住房。房屋结构、房内设施均按彝人的传统习惯建造,而且全村的房屋建在一起,更有利于大家在一起生活、娱乐。
村民听了,群心振奋,热烈地鼓起掌来,有人竟用憋脚的汉语高呼起口号:共产党万岁!所有的村民跟着一起喊起来,会场立即响起一片震耳发聩的口號声。
在场的人都被深深感动,这种发至老百姓内心深处的呼喊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这种令人振奋的现场离去得太久了。让人仿佛又回到久远的年代,不,它就发生在今天,发生会议现场。他们的掌声和呼喊就明确地告诉世人,我们的党永远在人民心中,是永远跟人民在一起的。
华子军流下热泪,这些年来,随着网络的发展,网上各种奇谈论肆意横行,抹黑、谩骂、攻击,历史虚无主义无处不在。尤其是当他看到狼牙山五壮士,看到邱少云被刻意污蔑、歪曲,他的心在流血,他曾经是军人。抹黑、诽谤军人,等于就是矮化、亵渎自己。然而面对铺天盖地的网络,却无能为力,毕竟力量太单薄,自己太渺小。
郁达夫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那些毁民族英雄的人就是在自毁长城,毁我们民族的根基。
总书记发话了:“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网络的春天就要来,一定会有一个干净、纯洁的网络世界。
这次会议开得非常成功。下午,回到日昭乡,华子军立刻形成了专项申请报告分别上交到日昭乡和援彝指挥部。他准备回趟家乡,向南平乡党委政府上交这份报告,力争得到南平乡和富城区大力支持,尽早立项,修建。在今年彝族新年时,觉呷村的老百姓能在新房里过一个幸福、快乐的新年。
傍晚,华子军回到寝室,他拨通了老婆王红霞的电话,兴奋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还特别激动地提到老百姓高呼口号“共产党万岁”的事情。
王红霞听了,也很开心,自己的丈夫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她又告诉华子军,自己很快会给他一个惊喜,至于是什么,暂时要保密。老婆要保密,华子军不再追问。于是俩人在电话里长聊起来,说不完的思念,道不完的真情,谈不尽恩爱。世间万物有生命、无生命的,此时此刻,仿佛都已不存在,只有属于他们俩人的世界。
华子军和老婆聊完,刚扣上电话,手机又响起来,他一看号码是所在黄土村支部书记蒋伟银打过来的,摁下电话,没等他开口,蒋伟银报怨起来,问他是在开电话会议,还是在跟老婆发骚隋,自己打了半个多小时了,一直在通话之中。
华子军赶忙陪不是,承认和老婆秀恩爱,这么久了,在电话里和老婆发发情骚,男人嘛,很正常。说着自个儿嘿嘿笑起来。半天才问蒋伟银有什么事情。
蒋伟银让华子军明天在指挥部等着,自己和村组干部过来看望他,现在就住在西晶市。
华子军兴奋地连声感谢!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明天就要在千里之外见到故乡人,一股亲情油然而升,让他感受由衷的幸福。
蒋伟银说完扣了电话。
“子军,下来吃饭了,还守到寝室里干啥?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哦。”赵永皓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华子军应承着,小跑下楼,来到会议室。里面有二十余人,大家围坐在用会议桌临时拼搭起来的餐桌边等他。他连忙抱拳向大伙儿陪不是,然后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桌上还没有饭菜,只摆放着碗筷。华子军四周扫了一眼,有好几个都不认识。
华子军向凌勇强汇报,南平乡黄土村组干部过来了,今晚住在西晶市区,明天到指挥部。
凌勇强点点头,扭头吩咐:“永皓,你先把他们几个不认识的,给相互介绍一下。”
赵永皓站起身来,指着华子军身边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同志对大伙儿介绍说:“她叫田艳玲,是位援彝的医生。华子军,现在就分派在你们日昭乡中心卫生院。你平时没有和她联系?也没有关心过人家?我们都是远离家乡,因援彝走到一起来的,一定要相互关心,相互帮助啊!”
华子军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好意思,皓主任,确实没有联系过。本人身体结实健康,一年到头不会吃一片药丸的,所以根本没有去医院的机会,再说,我也不知道田医生就在我们那里呀。”
田艳玲笑着站起来,只见她一头浓黑的秀发,湿漉漉地盘在头顶,一双乌亮的眼睛,闪烁着和悦的光芒,脸上带着两个浅浅酒窝,盛满了医生特有的温情,她的皮肤变得有些黝黑,纤细的身姿着一袭白色长裙,裙裾下露出一双天足,穿着白色高跟皮鞋,长裙的领口开得有点儿低,露出象牙色的颈项、双肩和小半截酥胸,胸口挂着一件白金项链,与长裙完美的搭配起来。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她向华子军伸出纤纤细手。
华子军赶忙起身,握住她的手。田艳玲笑着问好,握了握松开,两人同时坐下。赵永皓接着把华子军介绍给了大家,他连忙起身向大家行了个军礼。
等赵永皓把所有的人介绍完后,凌勇强发话说:“各位兄弟姐妹们,大家辛苦了。今天又到周末了,难得聚得这么齐整。因此,今晚特地破例,让厨房加了几个菜,不用分餐,改桌餐。愿意喝酒的,可以喝点儿小酒。永皓,来,钥匙给你,去把上次南平乡瞿书记来时,给我带的两瓶好酒拿出来。放在办公室文件柜里。”
华子军心里一动,有些伤感地想:时间过得真快,又到周末,自己竟然都忘记了。
赵永皓提着两瓶酒,拿着一摞玻璃酒杯走进来,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撕扯开酒瓶外包装,拧开瓶盖,倒酒,边倒边叮嘱大家愿意喝酒自己端杯子。
大家很开心,只是酒喝得心欠欠的,人均一两酒都没有。不过,谁也不敢说再喝,有严格的纪律,大家能够在一起喝酒就不错了,算是凌县长法外开恩。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大家便相约出去走走。
华子军认识的援彝干部不多,只能邀约赵永皓。赵永皓阴阳怪气地一笑,答应了。他叫上田艳玲,另外又喊了一男一女,他们的年龄看上去足足五十有余。虽然吃饭前介绍过这两人,但华子军当时没在意,姓啥叫什么名,忘得一干二净。他悄悄问赵永皓他们叫啥?
赵永皓愣了华子军一眼,瘪着嘴说,男的叫黄建鸣,女的叫董艳,是建鸣的妻子。他们是援彝教师,就在你们日昭乡中心小学任教,老华,你太官僚啊!
华子军嘿嘿一笑,朝赵永皓瘪瘪嘴,向黄建鸣伸出双手,跟他握了半天。五人走出小区。
华子军边走边对田艳玲和黄建鸣夫妇说:“田医生、黄老师、董老师讲讲你们援彝经历吧!”
黄建鸣抢先说:“华书记,我们两口子没有什么经历,只是想赶在退休之前为援彝作点力所能及的事儿。”
华子军淡淡一笑,说:“没有经历,其实就是有故事,黄老师你们不愿意分享,田医生你讲讲嘛!”
田艳玲半天没开口,赵永皓便对她说:“田医生,你就讲讲,让大伙儿知道你是如何工作的,对华子军也有很好的启迪意义和教育作用,让他看看,我们援彝人员是如何工作的。”
华子军白了赵永皓一眼,没开腔。
田艳玲微微一笑,讲述起来:她来自富城区一个镇卫生院,分派到日昭乡中心卫生院。哈觉县地广人稀,群众卫生状况不佳,且医疗设施极度落后。日昭乡虽属中心卫生院,但常用药品仅三十多种。而当地群众因为生活和饮食习惯,消化道、呼吸道、妇科病都是高发病,甚至还有程度不低的艾滋病。
田艳玲继续说,自己除做好本职工作外,最重要的援助,其实是影响和改变他们的卫生习惯。
到日昭鄉后,在很短时间内,她就弄清楚了日昭的实情,摸清了日昭的家底,开始规划和制定相关策略。
“我想给昭觉树立一个公共卫生管理的样板。”田艳玲认真地说。来之前她就知道,环境艰苦、生活不太习惯、而且艾滋病高发,感染率较高,但是家人都很支持她。
唯一的反对者,是读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听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立刻抱住她,不停地说“不准去”。艳玲只能一遍遍地对女儿说,那里小朋友更需要妈妈帮助。女儿似懂非懂不说话了,但是她让女儿上床睡觉时,女儿却突然哭着告诉艳玲说,她也很需要妈妈。
艳玲说,今天其实很郁闷的,女儿在电话里说,她上学时忘了带课本。要在往常,她就能给女儿送去。艳玲说着又笑起来,很有可能是女儿想妈妈,故意那么说的……
艳玲虽然这么说,其实明眼一看就看出来,她只是无奈地安慰自己,她眼眶已经湿润了。
但是有件事情让她深感欣慰和感动。有次到村上,走访村民,离别时,一位她接过生的产妇拉住她,非得送她一篮鸡蛋,她知道对方家境不好,来医院生产时,带的钱不够,还是自己为她垫上的。老公又在外打工,生完小孩刚半月就开始忙农活。因此,艳玲一再拒绝。但同事告诉她,你不收下,她会不高兴的,会伤害她的感情,她这才勉强收下。
艳玲的住处在医院一排瓦屋平房,房前栽种着几棵紫色李子树,现在正是李子树开花时节,花开得十分艳丽。她住的那房间,十平米左右,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就是她在日昭卫生院的全部家当,陈设极其简单。
刚开始,她对这里的生活很不习惯,早晚几个土豆,中午吃医院食堂。生活吃的没有质量,只能是数量。到了晚上,只能看书,因为没网络,没电视,没娱乐,甚至经常停电。周末时,才能专门到县城,买了些日用品,然后,来到指挥部洗一次澡。
赵永皓说,指挥部为每一位援彝干部预留了一个房间,便于周末回来休息。
华子军明白了,自己第一眼见到田艳玲,为什么头发是湿漉漉的,她刚洗完澡。
艳玲将在这里度过半年多时间。炎热的夏天,真不知道,她该怎样解决日常生活问题。毕竟,是年轻爱美的女生啊。
听完田艳玲的介绍,华子军被深深地震憾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黄建鸣夫妇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仅仅是来发挥余热的,但华子军相信,每一名援彝干部背后都有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这些故事足以鼓动自己不停地向前。是啊,他们远比自己高尚,更令人佩服。
十、温馨一家
星期天,中午过后,蒋伟银一行两辆车开进指挥部,华子军兴奋迎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握着,嘴里不住地说:“蒋书记,辛苦了,谢谢!”
蒋伟银拍着华子军的肩膀,笑着说:“你小子,才几天时间就晒黑了,弟媳妇看到还不知道心痛成啥样哦。”
“爸爸!”车内传出儿子果果稚嫩的叫喊声,华子军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儿子从后排打开的车窗里,伸出小脑袋,挥舞着一双小手。
“老公!”妻子王红霞透过车窗,挥手,笑眯眯看着他,眼睛里充盈疼爱。
“老婆,儿子!”华子军松开蒋伟银的手,冲上去,打车门,猛扑过去,紧紧地抱住老婆和儿子,惊喜地问,“老婆,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红霞动情地说:“不是做梦,一切是真实的。昨晚打电话说过,要给你惊喜,怎么样,算惊喜不?”
华子军幸福地说:“算,当然算,就是太刺激了,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你们会来大凉山。”
“军哥,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哈,光天化日之下,注意影响,要亲热,晚上到寝室慢慢去。”赵永皓酸不拉几说。他老婆在乡镇上班,工作忙,没法前来,见着这场景心里难免发酸。
华子军松开老婆。抱起儿子,盯住他,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口,回头白了赵永皓一眼。故意作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气氣赵永皓。然后,扶过儿子的头,幸福的用胡须在儿子额头、脸上一阵狂扎。儿子被扎得痒痒的,乐得开心地哈哈大笑,不停地用手来阻挡华子军的胡须。
胡志从后面车下来,走过来,将赵永皓和蒋伟银相互作介绍。两人握手问候。
黄土村组干部纷纷下车,华子军把儿子递给老婆,和他们一一握手,一个拥抱。
蒋伟银又把村上的干部介绍给赵永皓。等介绍完后,赵永皓便带着他们走进指挥部会议室。
华子军从老婆手中接过儿子,顶在肩上,又抓住老婆的手,跟在最后。
指挥部为黄土村的村组干部们准备了一顿简单的工作餐。午饭后,由赵永皓主持,华子军将自己这段时间在觉呷村工作的情况,向大家作了详尽汇报。当说到觉呷村村民们的现实情况时,很多没有到过大凉山的人还不相信,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华子军重点讲了十五岁少年铁一尔布养育弟妹四人的故事。不少人听着很惊讶,不明白他们的父母怎么生育了这么多?因为他们都是独生子女。
华子军讲完后。赵永皓代表凌勇强向黄土村支持援彝扶贫工作表示感谢,又将指挥部援彝扶贫计划、工作安排等情况作了简单的介绍。
胡志代表瞿志斌和纪东向华子军表示慰问,向他的妻子及父母表示衷心感谢。
果果在他妈妈鼓动下,跑到华子军面前,大声说:“爸爸辛苦了,我会好好听妈妈话,你干完活早点回家,我天天在家都想你。”
华子军蹲下身子,双手抚摸着儿子的脸,眼眶湿润了,哽咽着说:“儿子,爸爸天天也想你和妈妈,干完活就回去。”
儿子踮起双脚,抱住华子军的脖子,在他的脸深深地亲了一口。
华子军一下子抱起儿子,粗糙的脸贴在儿子细嫩的脸蛋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介绍会结束后,胡志带领蒋伟银他们来到县城里住下,自由活动。华子军带着妻儿上街,也没什么可买的,就想和妻子转转、看看,体会一下彝人的城市景观。
华子军和妻子从一家彝人特色店出来,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孜莫阿依和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女人,华子军感觉那女人似曾相识,却一时记不起。华子军向阿依招呼道:“阿依主任子莫格尼,逛街啊!”
那女人盯住华子军看了一阵,脸红一阵,白一阵,吃惊地低下头,转身要走。
阿依拉住了她,说:“姐姐,你别急着走啊,他是我的同事华子军,跟人家打个招呼。”阿依说着,看了华子军肩头果果一眼,盯着王红霞,什么都明白了,淡淡一笑,带着一丝酸味说,“华书记,嫂子和儿子看你来了呀,好幸福的一家人,真让人羡慕。”
华子军明白了,眼前女人就是十年前的孜莫阿乌。命运捉弄,他压住心中的惊涛,把孜莫阿乌压在心底,装着不认识。又怕妻子对阿依产生另外的想法,赶紧将她们作相互介绍,特地说明阿依的工作情况。
王红霞没有把华子军的话放在心上,一把拉住孜莫阿依的另一只手,真诚说:“多谢妹妹对我们子军的关心、帮助,有时间来富阳,到我们家作客吧。”又让儿子,快叫阿姨。
儿子很听话,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孜莫阿依爽快地答应道,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自言自语称赞一番。拉过孜莫阿乌介绍给华子军夫妇。
孜莫阿乌尴尬地朝华子军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便催促阿依赶紧走。
阿依朝华子军他们淡淡一笑,被孜莫阿乌拉走了。
王红霞莫名其妙地看着阿依姐妹俩远去的背影,没有搞懂孜莫阿乌,凭女人的感觉,这个姐姐与自己丈夫应该有着不寻常关系,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太令费解了。王红霞把疑惑压进心底,一副啥事没有发生的模样,笑着对华子军说:“老公,走,我们回去吧。”
华子军扫了老婆一眼,见老婆满脸的笑容,才放宽心。不过,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都是和老婆没结婚之前的事情,再说,自己和阿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华子军朝老婆点点头,答应了,将自己的左手腕伸给她。
王红霞拍拍儿子的屁股,挽住丈夫的手腕向宾馆走去。
十一、真情奉献
第二天,华子军一家三口、胡志、赵永皓以及黄土村组干部来到日昭乡政府。日昭乡海莱阿扎,觉呷村木呷、木石及部分乡干部已在会议室等候。走进去,他们纷纷起身相迎,握手问候。
由胡志和孜莫阿依分别将各自干部作了介绍。海莱阿扎、赵永皓和蒋伟银分别讲话。蒋伟银讲完话,吩咐出纳把全村老百姓的心意拿出来。
出纳从提包中掏出三扎百元大钞和一些扎好的伍十,拾元的钞票,递给蒋伟银。
蒋伟银接过钱说:“这是我们全村老百姓捐献给觉呷村的一点心意,共三万捌仟叁佰陆拾伍元,其中两万元是村上集体捐的,余下的是全村村民捐的,希望能为觉呷村的老百姓早日脱贫尽一份绵薄之力。请收下我们的心意。另外,子军的爱人王红霞女士还为觉呷村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每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就放在车上的,一会送去。”
华子军深情看着老婆,没想到,她如此重情重意,如此支持自己的工作。
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俩人起身,接过钱,连声感谢。
出纳对华子军叮嘱道:“子军,你现在副书记,财经纪律也知晓,到时,别忘了给我开张票据,不然没法向村民们公布帐目哦。”
华子军拍着胸,满口答应。
见面会在友好气氛中结束。胡志和华子军带领大家告别海莱阿扎等人,上了车,向觉呷村进发。
孜莫阿依开上车,搭上胡志和赵永皓跟在他们车后。
走了一段路程后,王红霞便问丈夫:“老公,叫铁什么的,就是十五岁养四弟妹的那个孩子家在哪?我给他们也准备了一份礼物。”
华子军回答:“老婆谢谢!到他家的山脚下就停车上去。”
汽车转过几道弯,翻越几座坡后,华子军让开车的蒋伟银停下。
蒋伟银打开后背箱门,里面塞满大大小小的蛇皮袋。
王红霞从里面,提下一条系着红绳,装得鼓鼓囊囊的袋子。蒋伟银抱起两袋大米和一塑料桶菜油,放在地,关上车门。
几个人走过来,分别抱起地上的东西,迈头朝山上走去。
华子军抱着熟睡的儿子,问老婆:“蛇皮袋装的是什么宝贝啊?”
王红霞回答,自己给五个孩子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鞋,两双袜子。
华子军心中默默记下老婆的好。
孜莫阿依在后面听见华子军两口子的对话,心里对他们充满感激和敬意。她感觉和王红霞比起来,自己太渺小了。
大家气喘吁吁到了铁一尔布的家,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没有来过的人,大家默默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王红霞的眼眶湿润了,眼角挂着泪花。
铁一尔布和四个弟妹正好都在家,大家把大米、菜油递给兄妹们。他们激动得流下了泪水,连声感谢。
王红霞将蛇皮袋打开,取出衣服、鞋袜,亲手给他们一一穿上。穿好衣服,王红霞捧着最小女孩子脸,细细看了半天,回过头,吩咐道:“铁一什么哥哥,打盆水来,把洗脸的毛巾一起拿过来。”
孜莫阿依赶忙补充说:“铁一尔布,快去打水。”
华子军笑了,看来老婆还是记不住彝人的名字,他们的名字确实不好记。
铁一尔布打来水,放在王红霞的身边。王红霞蹲在地上,从已经破损的塑料盆里捞起一块发黑的毛巾,在水中揉搓半天,拧干水份,展开,铺在手心,在小女孩的脸上细心的擦拭着。擦了半天,总感觉黑乎乎的。
华子军见状,小声对她说:“老婆,别擦了,这里紫外线太强,是晒成那样的,你没发现,我也一样黝黑发亮吗?”
王红霞没理睬,还是认真地擦洗着,自己觉得差不多才作罢,将毛巾放入盆中,用手在小女孩的头上梳理两下,吩咐道:“铁一哥哥,把梳子拿过来。”
铁一尔布站在原地没动,低下头,为难地搓着手。
华子军赶忙解围说:“老婆,用手梳几下就行了。”说着上去,弯下腰,在老婆耳边小声提醒道,“家里没有,别为难孩子。”
王红霞扭头看了丈夫一眼,明白过来,认真地梳理起来。梳好后,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包,从里面掏出一根红丝带,将小女孩的头发扎起来。端祥半天,自言自语称赞道:“真漂亮!老公,你看像不像个小公主?”
小女孩竟然抱着王红霞大哭起来,久违的亲情一下回到她身上,她竟叫起王红霞阿嫫,其他孩子跟着叫起来。
王红霞不知道阿嫫是什么意思,没有在意。华子军不好告诉她,怕妻子知道阿嫫就是母亲的意思,她不接受,伤孩子们的心。
孜莫阿依被王红霞的举动感染了,眼眶里满是泪花。
华子军拉过铁一尔布悄悄地问他,弟妹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铁一尔布告诉华子军,他们下午才回学校。华子军便对铁一尔布吩咐道,马上把弟弟妹妹收拾好,等会和我们一起走,顺路送到学校。
铁一尔布朝华子军深深鞠一躬,含着泪水连声感谢。
所有人被打动了,默默看着王红霞一举一动,谁也不愿意打破这温馨场景。
铁一尔布替弟妹收拾好所需的东西。大家便一起朝山下而去,一路上,两边的索玛花开得很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幸福的光芒。
华子军他们一行人下山后,开车朝村上幼儿教学点飞速而去。
王红霞给幼儿园的孩子们也是一人买了一套衣服和鞋袜。孩子们穿上新衣服,每个人都兴奋地在王红霞脸上深情一吻,不停地用汉语说着发至他们内心深处,感谢的话语。最后,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将王红霞他们送到山脚下的路边,一起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叔叔,阿姨,再见!”喊得人心酸,喊得^眼角充满泪花。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华子军独自带着蒋伟银他们去了好几家贫困户。妻子王红霞和儿子一直跟随前往。铁一布尔作翻译,没有语言障碍,一切顺利。
蒋伟银准备返程。华子军向凌勇强请假,准备搭乘蒋伟银的便車回一趟富城,向瞿书记和纪乡长汇报工作,顺便将自己的车开过来。
凌勇强爽快答应。
第二天一早,华子军和蒋伟银告别凌勇强和赵永皓,回富城去了。
华子军一家三口回到家,天已经柒黑。小区的路灯亮了,装饰在树上的彩灯闪耀着五色光芒,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明亮光芒,与小区各式灯光交相辉映。吃过晚饭的众乡亲们纷纷走出家门,在小区广场健身器材上锻炼,或参加村上组织的广场舞活动,开心、幸福过着每一天。
富阳市是一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城市很美。南平乡地处富阳市区,其所属的村居散落在这座城市里,确切地说,富阳市是放大了的南平乡,南平乡缩小了的富阳市。黄土村属于南平乡较边远的村子,近年来,因经济高速发展,全村被征占,园区管委会为村民统一修建电梯公寓,购买了社保,大伙儿由农民变成了市民。
家里,父母亲已经做好晚饭,等他们了。
华子军一进门,母亲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嘴里大声叫嚷着华子军父亲,把灯开亮些。华子军伸出左手理了理母亲额前的头发,皱纹已悄悄爬上母亲额头和眼角。他亲热问:“妈,还好吗?身体怎么样?胃这些天痛没有?”
父亲从厨房出来,把客厅里所有灯打开。站在那里,眼睛盯住华子军,一眨都没眨一下。母亲抚摸着华子军的脸,动情说:“军娃,你瘦了,晒黑了,脸上的皮肉都晒翘痂了,疼吗?摸上去豁肉啊。跟十年前一个模样。”
华子军淡淡一笑,说:“妈,这是健康的标志。”把头扭向父亲,关心地问他身体好不好,有没有问题。
父亲告诉他,自己能吃能睡,一切都好。对老婆催促道,这么晚了,先让孩子们吃饭嘛。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华子军将哈觉的所见所闻向父母亲讲述了一遍。他们认真听着,不时吁声叹息,他们还真不相信,怎么还有如此贫困人群呢,但儿子的话他们信。
王红霞特地讲了一遍铁一尔布家里的事情,只是她记不全人家的名字。华子军提醒了两次,可是讲一阵子,又忘了。最后,她说,我有一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我们帮帮那个铁啥布的,把他接过来,反正超市还缺人手,让他看守超市,付同样工资。
华子军说:“办法不错,只是有些具体问题不得不考虑,他才十五,会不会违反《劳动法》,使用童工?他走了,家里的弟妹怎么?他自己愿不愿意出来,彝族人很少愿意出门打工。”
王红霞笑着说:“老公,有没有违反《劳动法》上网查一查。我们把他两个最小的弟妹一起接过来,就在我们这边小学上课,我们可以帮他照料,两个大的在那边上学也是住校,放假就过来。你去做他的工作,我想没问题,他听你的话。”
华子军没想到妻子不仅心底善良,还如此有心计,有些事情比自己想得都周到,让人不得不佩服。他同意了,又说,这件事还必须给两边乡上的领导作个汇报,这里涉及到民族政策的问题。
王红霞让丈夫尽快问清楚。华子军点头答应。一家人闲聊起来。
十二、贫困之症结
第三天,华子军来到南平乡政府,走进瞿志斌办公室。瞿志斌和纪东、胡志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了。华子军微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
瞿志斌开起玩笑:“我们的援彝大英雄凯旋归来了,赶紧坐下,给我们好好说说你的英雄事迹。”
华子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瞿书记,你就挖苦我嘛,工作没做好尽管批评。”他开始详细汇报觉呷村的村情,他说,“凉山的贫困,更多源于落后,文化的落后,观念的落后,行为习惯的落后。凉山贫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要原因就是历史问题,凉山州是中国最后消除奴隶制的地区。自然条件恶劣,自然灾害频繁。农业生产工具极简陋,普遍使用木制农具。彝族地区适龄儿童入学率低;经济、教育发展滞后,当地陷入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恶性循环。铁一尔布的父母就生育了五个孩子,这种情况比皆是;长期以来,彝族地区一直延续着从奴隶社会遗留下来的陈规陋俗。住房建造普遍都十分简陋、矮小,室内黑暗、阴湿,牛羊和人混处一室,饮食起居都以“三锅庄”为中心,日为炊饮之所,夜为卧歇之地,室内除设粮屯外,别无它物。大多数住房不设院坝、厕所和畜圈,门前就满满地堆积着一年来的生产用肥,任其日晒雨淋,卫生条件极差;在当地,人们以酒为尚、以醉为乐、以醉为荣,形成一种“以酒当茶、杀牲待客、来客必敬,喝在酒上,穿在银上,用在神上。共吃、共喝、轻功利、重人际的民族文化心态。由于原始宗教信仰的影响,当地轻生重死观念严重,普遍存在着杀牲祭神鬼的习俗,葬礼被视为高于其他一切礼仪的大事,互相攀比,往往耗资巨大,甚至为此倾家荡产。因此,我认为,扶贫的第一步,要从行为习惯的改变开始,比如洗漱的习惯,讲卫生的习惯,计划和节约的习惯,甚至包括,吃肉的习惯,多年来,村民们习惯用“砣砣肉”招待客人,奢侈、浪费。第二步,必须加强教育,扶贫必扶智,扶智必从娃娃抓起。听说不少内地学校办有甘孜班,是不是也可办凉山班?第三步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实行整体搬迁,当然这两件事指挥部已在进行之中。第四积极寻找治富门路。南平乡捐建牧场做法非常切合觉呷村实际情况,希望早日落实。但有一点必须考虑,羊绝对不能分发给村民私人饲养,最好统一养殖,以股分红。以上这些纯属个人的一些肤浅看法,肯定有不妥之处,仅供领导们参考。”
华子军说完,自嘲笑起来。又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子,扫了三位领导一眼,等待他们发话。
三位被华子军的一番话震撼了,半天没反映。许久,瞿志斌放下手中的笔,不解地问:“华子军,这些情况,你从哪里了解到的?可信度有多高?”
华子军严肃回答:“瞿书记,我在大凉山当兵五年,深有感触。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主要活动范围也只是在觉呷村,但从这个点可以窥视到整个地区。”
纪东笑着说:“你小子,有以点带面思想哦,不过,不管对与错,说明你有心机,是用心在想事,用心在干事,光这点就值得肯定。”
瞿志斌说:“子军,你说的那些扶贫思路都不错,相信很快会得落实。今天先重点说建牧场的事情。我们将出资三十万元,购买两百余只母羊作基础,在觉呷村捐建哈觉县半细毛羊养殖示范牧场,牧场的主体是合作社。我们的想法一致,全村建档立卡的三十五户贫困户为股权投资额,采用专人专养,以达到提升养殖品质,节约人力成本的目的。探索形成村集体、户个体共同持股,风险共担,收益共享的经营管理机制。通过统购统销,股权分红的方式发展集体经济,预计可带动群众年人均增收两千元,这样村民脱贫就有希望了。还能够杜绝羊儿被宰杀吃肉的可能。”
纪东接着说:“子军,你赶紧把觉呷村集体帐户告诉财政所,便于转款。”
华子军激动起来,赶忙答应。他没想到,南平人落实得如此快速,自己还一直担心难以推进呢。养殖模式更令人放心,一直担心彝人太过于豪爽,把羊分到各家各户饲养,可能还没有到年底出栏,羊都被他们宰杀吃完了。同样没有收入,脱不了贫。现在,这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最后,瞿地斌笑着对华子斌夸奖道,看来我们党委政府没有選错人,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包括个人的困难都可以说,我们是你坚实后盾。
华子军对瞿志斌和纪东说,为了方便工作,想把私车开到哈觉去,乡上能不能给补助一点油料费。
“没问题。”纪东答应了他的要求,又叮嘱道,“觉呷村山高路险,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
华子军从瞿志斌办公室出来,拨通了铁拉木石电话,让他马上吩咐会计,将村上集体帐户发给自己,南平乡要转三十万购羊款。
铁拉木石惊喜地说,用不着帐号,直接拿现金回来嘛,买羊也方便。
华子军一听火了,嚷道:“你说什么?拿现金,你让我拿三十万现金,从富阳带回觉呷村?你觉得安全吗?安全且不说了,财经纪律你不懂吗?你做了这么多年村主任,亏你说得出口。”
铁拉木石结结巴巴解释说:“华书记,你不是要开车吗,放在车上,没问题,现金也好处理嘛。”
华子军对他吼道:“想怎么处理?我告诉你,这是南平乡为觉呷村脱贫拨的专项资金,每用一分钱都必须告之南平乡政府,接受南平乡纪委的监督。”华子军不想听他解释,说完,“啪”压了电话。
华子军只好把电话打给石铁木呷,电话通了,华子军把情况以及跟铁拉木石通话的内容给他说了一遍。
石铁木呷说:“华书记,说实话,我们村目前还没去银行开户。”
华子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一级集体经济组织连银行帐户都没开,岂不是开玩笑,闹笑话吗?华子军的火气一下子又冒上来,他拍拍额头,告诫自己一定要先忍住,直问:“平时,上级给村上拨的钱,你们如何处理?存在什么地方?黄土村上次捐的那三万多元钱,现在何处?”
石铁木呷回答说:“钱都是由我们村干部保管,包括三万多元都存在银行卡上。”
华子军忍无可忍,怒吼道:“就是说,集体的钱存在你们私人帐户?作为书记,你还真有脸说得出口。石铁木呷,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你们马上去银行办理集体帐户,然后,把帐号发给我。明后天,我就回来,其他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石铁木呷没有开口,华子军“喂”了半天,他不予理睬。华子军只好无奈扣了。自言白话把那帮人骂了一通,可是光骂有何用处,必须尽快回去扭转这种不利局面,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必出大事。想想都是可怕,回去后必须先给凌县长和阿尔书记汇报到位。引起他们的高度重视。
华子军将车开到修理厂进行全面检修,自己打车回家。路上,给老婆打个电话,让她多准备一两个菜,自己回来要喝酒。
王红霞满口答应。华子军拨通了蒋伟银的手机,带着命令口气,叫他来家里喝酒。
蒋伟银比华子军大不了几岁,平时两人的关系很融洽,工作配合很默契,相处随和。虽然有些勉强,还是答应了。
华子军回到家里,王红霞递给华子军一水杯水,笑眯眯问:“老公,今天去汇报工作,遇到什么喜事了?”
华子军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茶水,说:“有喜事,也有坏事,喜忧参半。你想先听喜事还是坏事?”
王红霞哈哈笑起来,挨着华子军坐下,说:“先听喜事。”
华子军将喜事、坏事一骨碌全抖出来。
王红霞听到喜事很开心,当听到坏事,锁紧了眉头。等华子军说完,她便说:“老公,不管怎么,你一定要坐得正,行得端,切不可因小失大,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我们要对得起信任,对得起良心。凭我们现在的条件比起觉呷村那些贫困户,要好上百倍、千倍。一定要知足。”
华子军拉住妻子的手动情说:“老婆,你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我是这么想,也会这么做的。”
“给你点赞!”王红霞调皮地朝华子军翘了大拇指。
又过了一阵,门铃声响起来。王红霞起身说:“老公,可能是蒋书记到了,你开门,我去炒菜。”
华子军答应着,起身開门。
打开房门,华子军见蒋伟银、胡志和胡明军都站在门口,甚是惊异。
胡志没等华子军开口,抢先说:“子军,怎么?我来喝酒,不高兴,不欢迎吗?瞧,那副铁公鸡样。”
华子军嘿嘿笑起来,赶忙说:“没有,没有。胡主任,别小瞧人,我何时吝啬了?你们能来,蓬荜生辉,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有不欢迎的道理。快请进!”
胡明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子军,光请胡志主任?我也姓胡啊。
华子军哈哈大笑,嚷嚷道,胡书记,你请。姓胡的,怎么都是小气鬼呢。
蒋伟银拍着华子军的肩膀,开玩笑说:“接到电话,我在想,一相以铁公鸡著称的华子军,今天怎么舍得请到家里喝酒呢?因为难得,所以在乡上办完事,就直接把他俩拖来了。好酒、好东西要分享,不能吃独食。”
华子军笑骂道:“哎,伟银书记,你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不能这样血口喷人,损我名声啊。”
蒋伟银嘿嘿笑着,径直往里走。
王红霞将饭菜端上餐桌后,华子军便邀请入座,倒上酒。端起酒杯,真诚说:“三位,很高兴,你们能来寒舍赏光。说实话,原本是请蒋书记来陪我喝酒解闷的。先前的事情由开心变成闹心,因此,特烦。现在一切烦事都没有,来,开心喝酒。”
“好!喝酒!我们先敬老爷子,祝他老人家身体健康。”三人异口同声说着,站起来。父亲也想起身,被胡明军拉住不让。酒杯汇集到父亲的面前,果果捧着饮料跑过来。所有的酒杯碰在一起。抿了一小口。
父亲赶紧招呼大家坐下吃菜。大家纷纷称赞王红霞手艺好,饭菜香。
华子军他们边吃边聊起来。胡志问华子军今天遇上啥不开心的事情了,是不是被领导批评,或者提出过分要求被领导拒绝了。
华子军赶忙分辨,告诉他,今天的事情与乡领导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觉呷村那些村干部造成的。他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等华子军说完,胡明军赞许说:“子军,你做得对,我们做人就是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必须把集体帐户建立起来。严格遵守财经、廉洁纪律,每花一分钱都要有依据。这笔钱,纪委肯定要全程监督。”
华子军感激地说:“胡书记,谢谢,我明白。我是这么想的,等把集体帐户建起后,从现在开始严格执行。以前的事再深究很困难,也没有必要。”
胡志附和说:“子军,我支持你的想法。”
蒋伟银咀着菜,指着胡明军,对华子军说:“子军,你知道,我今天到乡政府干啥吗?被他叫去提醒谈话。村上前任书记因为工作上失误,出现白条入帐。你们说,跟我有啥没关系?”
胡明军纠正说:“那是提醒你,为你好。希望你今后别犯同样的错误。
”
蒋伟银朝胡明军翻了一阵白眼,端起酒杯,催促说喝酒,不说那些了。
华子军端起来,倡议道:“各位,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机会不多,明后天,我又要走了,下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来,哥几个干脆干一杯。”
“好,干一杯!”蒋伟银满口答应,端起酒杯,对胡志和胡明军催道,“两位乡领导,别拉稀摆带,能在一起喝酒是缘分,是好兄弟。”
两人爽快答应。杯子碰在一起,“咝咝”一声,四只杯子底朝了天。华子军放下杯子,招呼他们吃菜,又吩咐王红霞倒酒。
王红霞默默起身,拿出一瓶谷丰酒,给每^倒上,叮嘱华子军喝慢些,别喝急了。
四个人喝得很开心,都醉了,睡了一下午。晚上醒来,王红霞已经熬好了稀饭。吃过晚饭,蒋伟银安排车将胡志和胡明军送回家。华子军将蒋伟银送到他家楼梯口,上了电梯,自己才独自回家。
第二天上午,胡志通知华子军,明天上午八点在高速路口等,纪东乡长将带队去觉呷村。
第三天中午,纪东一行四辆车到达指挥部。凌勇强、赵永皓等援彝干部出来迎接。纪东他们从车上下来。凌勇强上前跟他们紧紧握手问候,千里之外见到故乡来人,一股亲隋从心中油然升起。赵永皓和华子军、胡志拥抱在一起,相互问好。
凌勇强带着大家走进指挥部,按照惯例,他将援彝情况作了简单介绍,然后,走进指挥部的会议室,会议桌拼凑而成的饭桌上摆放着实惠饭菜。凌勇强招呼大家坐下。众人已经饿了,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吃起来。
吃过午饭,凌勇强便带着纪东他们来到县城,在一家宾馆安排住处后,与纪东辞别,叮嘱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午,明天再下村去。
华子军跟纪东告完别,跟随凌勇强和赵永皓回指挥部。路上,他将觉呷村至今未去银行开集体帐户,造成南平乡无法将三十万购种羊款转入觉呷村和上次黄土村捐赠的三万多元钱存入私人帐户的问题给凌勇强作了详细汇报。
凌勇强很生气,要求华子军务必高度重视,督促村上必须在这两天内办理好银行帐户。纪东乡长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和日昭乡签定筹建半细毛羊牧场基地协议的。永皓,你協助子军做好这件事,如果有困难立马向我报告。
华子军和赵永皓点头答应。
回到寝室,开了一天半的车,华子军感到特别累,躺在床上很快酣然入睡。
傍晚时分,华子军醒来,拨通石铁木呷的手机,问他,这几天是否去银行办好集体帐户。
石铁木呷不以为然地回答,这几天没时间,还没有去办理。
华子军一听,火了,在电话里对他吼起来:“石铁木呷书记,你自己说,这都多少天了?难道就抽不出一两个小时吗?办个存折就那么难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想在这上面打主意,做手脚,门都没有。耗子吃了都要脱毛。”
石铁木呷也生气地在电话里嚷起来:“华子军书记,你说话要负责啊,可以胡吃,不可以胡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对不起,木呷书记,我也是一时性急了,没有别的意思。”华子军压住火气,向他表示歉意说,“你和铁拉木石主任商量商量,我们这两天就去办理。木呷书记,再次向你道歉,我是当过兵的人,原谅我的直率。”
石铁木呷半天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华子军没搞懂他的意思,追问就怎样。他却挂了电话。华子军无奈何地摇头叹息,他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竟然如此难。只能耐着性子明天看情况再说。心想,我到要看看想玩什么花样,谁胆敢打主意,绝对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华子军电话响起来,是胡志打来的,叫他赶紧出门,马上来接他,一起去吃饭。
华子军答应着,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时,与赵永皓迎面相碰。两人相互打过招呼,赵永皓诡秘一笑,阴阳怪气告诉华子军,孜莫阿依过来了,在下面会议室等,心急火燎的,好像出什么事情一样,不就是几天没见到嘛。
华子军瞪了赵永皓一眼,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皓哥,莫阴阳怪气,正常同志关系,被你弄得好像真有啥事情一般,注意民族政策。”
赵永皓嘿嘿笑,说:“军哥,你快去,反正人家在等你。”
华子军瞪了他一眼,不予理睬,朝楼下而去。来到会议室,孜莫阿依坐在电脑边,上网浏览新闻。华子军问:“阿依主任,你好,赵永皓说,你找我,有什么事隋吗?”
孜莫阿依回头,起身,朝华子军走过来。笑着回答:“华书记,我不找你,来找耗子主任,商量明天南平乡和日昭乡牧场养殖基地建设协议签定程序的事情。”
“哦,是这么回事嗦,这个狗日的死耗子,拿我当猴耍呢,我这就上去收拾他。”华子军自言自语地说着,转身往外走。
孜莫阿依赶忙说:“华书记,怎么了?别忙走,商量工作是回事,也可以顺便看看你嘛。”
华子军回头尴尬地一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一个鼻子,两只眼。阿依主任,胡志接我来了,走,一起去吃吧。”
孜莫阿依抬眼望着华子军,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怨,阴沉着脸说:“你去吧,我还要等耗子主任,把议程弄出来。”说完,转过身,朝电脑走去。
“阿依主任,你忙,我先去了。”华子军说完,转身往外走,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伴随着无奈和矛盾,考验着他的智慧。
十三、燃起新希望
第二天,吃过早饭,华子军坐上胡志开的车向日昭乡而去。
来到日昭乡政府,拉石阿尔领着乡村干部等候在机关大院门口。凌勇强下车,拉石阿尔等迎上来。双方握住手,互致问候,不停地表达着对南平乡和富城区的感谢之情。然后,领上二楼会议室。
会场上举行了简单的协议签定仪式。胡志已经提前准备好,纪东代表南平乡,拉石阿尔代表日昭乡签上各自名字。与会人员拿出手机,拍下这重要时刻。南平乡投入三十万元捐建哈觉县养殖场正式进入到实质运营阶段。签字结束,双方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凌勇强代表援彝指挥部、哈觉县对南平乡给予精准扶贫项目的重视表示感谢,他希望日昭乡觉呷村珍惜机会,早日实现脱贫。最后特别提到村上集体帐户办理问题,要求村书记和主任两天之内必须协助华子军办理完毕。
签字仪式在热烈气氛中结束。凌勇强又对拉石阿尔说,指挥部已经将觉呷村建卡户整体搬迁,异地重建方案上报,请尽落实安置点,切不要出现方案批准了,还没找到安置地,造成工作被动。地方的选择一定要科学、合理,适合居住,有利于老百姓生产、生活,方便出行。
拉石阿尔答应马上落实这件事情。然后,安排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五天之内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交到乡党委。希望华子军能给予配合,协助完成报告。
华子军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却半天没反映。
拉石阿尔问他们为何不表态,有什么困难和想法直接说出来。
两人这才勉强答应。
接着,由来自南平乡的企业和村居负责人为觉呷村进行精准扶贫捐款。每个人都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拿厚厚一坨用报纸包好的现金,上面写着捐赠金额。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立刻代表觉呷村老百姓们,满脸堆笑,上前接受捐赠。
华子军站起来,挥动着双手,阻止说:“各位,请允许我说两句,感谢你们对我们觉呷村贫困老百姓的真情厚爱,你们捐赠的每一分钱都凝聚无私的大爱。只是目前,我们觉呷村尚无集体帐户。你们拿出这么多现金,让我们书记和主任保管,很不安全。为了他们人身安全。凌县长,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些捐款先暂时存放在指挥部帐户上,等这两天,我们把集体帐户办理好后,一笔转过来。请凌县长务必支持。”说完,眼睛盯住纪东,流露迫切目光。
拉石阿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满。
阿依微笑着向华子军伸出大拇指。
纪东明白华子军的意思,立即表态说:“凌县长,我完全赞同和支持华子军的建议,我们应该为他们人身安全考虑。各位,你们先把钱收起来。”
凌勇强完全同意。
众人将钱收回去。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一脸不自在,狠狠地瞪了华子军一眼,怏怏不悦地退回原位上。
华子军微笑着,不予理会。
会议后,纪东提出去牧场,就建设隋况作具体的安排。
于是众人下楼,上車,向觉呷村的进发。
汽车缓慢地行驶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胡志从前排转过头来说:“子军,你发现没有,当你提出钱不交给觉呷村两名村干部时,他们对你充满了仇恨,那眼神毒啊!还有拉石阿尔也是一脸不高兴。唉,你得小心,真担心你今后怎么推进工作啊!”
华子军无奈摇摇头,叹息说,有什么办法,尽力而为之。其实这段时间,他们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很冷淡。如果不是办公室主任孜莫阿依给予大力支持,真的很难。
胡志说,他会将情况汇报给瞿书记和纪乡长,让他们给凌县长和阿尔书记说,有机会时,你可以找他们交流汇报一下具体的情况。
华子军一脸为难,说自己只是一个村干部过来援彝扶贫,在觉呷村仅仅是一名副书记,有些事情说多了,更不利于工作地推进,自己的职位真的好尴尬。
胡志理解地点点头,劝慰华子军努力做到问心无愧。
华子军连声感谢,能得到理解和支持,是一件令人深感欣慰的事情。他靠在汽车后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汽车顺着山腰缓慢向上爬行,不停地抖动,全身像散架一样。转过一座山头,一位村书记指着前方山脊惊讶问,你们看那边山上,雪白的一片是什么?
索玛花呀,华子军看也没看,不加思索地回答。那人说索玛花不是红色的吗?怎么是白色呢。
人都有黄、黑、白、棕等肤色,索玛花为啥只能是红色,你只是习惯性概念。华子军嘿嘿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认真说,给你普及一下简单常识,索玛花是彝族人叫法。我们称着杜鹃花,羌族人叫羊角花,朝鲜族叫金达莱,江西那边叫映山红,那确是漫山遍野一遍红。
汽车停下来,千余亩草坡横卧在大家面前,众人下车,凌勇强、纪东、胡志三人站在一起商议了一阵。胡志朝华子军招手叫喊,让他把村上的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一起叫过去。
华子军叫上两人,尽管两人黑嘴恫脸,也只好跟在华子军身后,来到他们面前,等待发话。
纪东问他们三人,作为村上的主要干部,今后在养殖场建设方面有什么想法。
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说,更不知说什么好。拉石阿尔催促石铁木呷作为书记先说。
他抠抠脑袋,说阿尔书记怎么安排就怎么做,一定完成任务。铁拉木石赶紧跟着重复了一遍石铁木呷的话。
凌勇强和纪东两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凌勇强让华子军说说看。
华子军盯住这一望无垠的草坡,眼前仿佛看见千只羊群在自由地奔走,悠闲地啃食着坡上的嫩草,跟远处天边的白云融为一体,分不清楚哪是羊群,那是白云。纪东催促华子军别光看不说嘛。
华子军感慨地说:“三位领导,我有四点想法,不知对不对。我们建设牧场,首先得考虑建一处羊舍和放羊人居住的地方,以保证晚上羊和人的安全。位置当建在离人家稍近的地方,利于牧羊人的生活。其二,我们的饲养方式是合作社、集体股份制,我想应该召开村民或村民代表大会,推选出村民信任的人选,作为牧羊人。其三,养殖场建好后,既然是统一饲养,那么对于现在村民自己零星养殖的牛羊,我们就按市场价由集体收购,避免集体和个人发生利益冲突。四是制定出合作社章程和规章制度,用制度约束人,奖励考核人。三位领导,只暂时想到这些,不妥之处,请批评。”
凌勇强和纪东脸上露了微笑。而拉石阿尔却满脸不悦,纪东看着拉石阿尔,说现在不讨论这些,我们下来再慢慢商量。
拉石阿尔点头答应,说我们回去再好好商量。又对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吩咐,明天之内,配合子军去银行把帐户办了,把黄土村捐赠的三万余元现金同时存入帐户。
两人一脸阴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华子军心里偷偷乐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一脸严肃。
孜莫阿依来到华子军身边,悄悄地对他一番称赞。
华子军瞪了她一眼,小声制止,让她不要乱说。
凌勇强问纪东你们还需要去走访贫困户不?
纪东认真地回答:“当然要去,必须让我们干部亲临其境,亲身感受,他们才会真心扶贫。还有慰问品已经准备好,就放在车子后备箱里。今天暂时慰问三户建卡贫困户。觉呷村是我们乡的第二十三个村,他们实现脱贫不仅是我们乡上的任务,也是我们另二十二个村居的任务,更是我们全乡老百姓共同的任务,我们要举全乡之力,实现觉呷村脱贫致富。”
凌勇强握住纪东的手,真切地表示感谢。然后,对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大声说:“你们前面带路,就近选三户人家,以前慰问过的,就不要再考虑。”
两人答应,商量了一阵,带着众人出发了。
傍晚,回到县城,拉石阿尔等跟凌勇强、纪东他们相互告别后,离去。
凌勇强和纪东一行回到指挥——吃过晚饭,凌勇强带着华子军和赵永皓步行将纪东他们送到宾馆休息,然后回转指挥部,大家边走边闲聊。
一路上,清冷月光透过路边的枝桠,毫无保留的倾泻一地。月色是淡然的,也是无瑕的,在幽静的夜里更显得高雅与清高,却依然看到了月光里不时透露出来的忧郁与伤感。也许是离红尘太远,也许是长久的孤独,在天空虽然显得高高在上,却是如此空虚与冷寂,带着忧郁和沉闷。
回到指挥部,凌勇强打开电脑与母亲进行视频,聊以自慰。华子军和赵永皓回到宿舍,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赵永皓便躲到一边和老婆手机视频卿卿我我去了。
华子军独个无聊看着电视,不一会儿就睡者了。
十四、正轨运转
第二天早上,华子军分别给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通了电话,他们勉强答应。华子军不放心,又给孜莫阿依打了电话,希望她能支持自己的工作。
孜莫阿依满口答应,保证把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直接送到指挥部。
华子军放心了,有孜莫阿依的支持,感觉工作有动力。
孜莫阿依拉上石铁木呷和铁拉木石直奔指挥部,接上华子军。华子军一见铁拉木石也在车上,很奇怪,便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到县城了,是不是昨天来的,没有回家。
铁拉木石半天没有回答。石铁木呷替他说,他在县城外面郊区购地建的房子。
华子军什么话也不再问了,催促孜莫阿依快开车。阿依开动汽车朝县城银行而去。
银行帐户办理得很顺利。华子军督促两人将黄土村捐赠的三万余元现金从他们私人帐户上取出来。两人极不情愿取出,存入觉呷村集体户头上,觉呷村终于有了第一笔收入,尽管是黄土村捐赠,但是,华子军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个帐户上一定会有觉呷村自己真正的收入。再将收入取出来,发到每一个觉呷村民手中,他们定会开心数着属于自己的钱。
众人从银行出来,上了孜莫阿依的汽车,铁拉木石便问石铁木呷和华子军,银行存折由谁保管。
石铁木呷手里拿着存折,肯定的回答,他是书记理应由他保管。
铁拉木石说他是村主任,是觉呷村的人,木呷书记是下派来乡干部,不是觉呷村的人。存折是觉呷村的,该由他保管。
孜莫阿依惊诧地盯住他们,一脸的不解。大声吼道:“你们想干什么?请搞明白,这是觉呷村存折,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所有。华书记,你看怎么办?”
华子军感到可笑,搞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想的,无奈地说:“两位,你们不要争了,阿依主任说得对,我们必须在村民中推选一名认真负责,村民信任的人作出纳,保管这个存折,再推一名有文化,讲原则的人为会计做帐。由于财务人员有其特殊性,到时,先把他们送到南平乡去学习一段时间。目前,在没有推选出出纳之前,暂时由木呷书记保管吧。曲比木果有文化,外出打工见过世面,作为会计人选,你们觉得如何?”
“华书记,曲比木果是谁呀?他行吗?”石铁木呷问。华子军说让他保管存折,觉得很有面子,顺手塞进了裤兜里,一脸得意的笑容。铁拉木石却不高兴了,觉得没有面子。
孜莫阿依听了石铁木呷的问话,很生气,没等华子军开口回答,抢着说:“铁一尔布的二表哥。铁一尔布是谁?木呷你可能也不知道吧?作为书记,你还好意思问?”
石铁木呷满脸尴尬,阴森森的脸上能拧出水来,却又不敢在孜莫阿依面前发着,只能把火窝藏在心里。
华子军赶忙替石铁木呷打圆场:“阿依主任,也不能全怪木呷书记,他既是觉呷村的书记,更是日昭乡的乡干部,两头跑,如何跑得过来,再说,觉呷村太偏远了。不认识很正常。”
石铁木呷听了,肚子里的气才稍稍消停些。
孜莫阿依看着华子军,一脸不悦,张口还要说。华子军赶忙给她递眼神,让她不要说。孜莫阿依只好闭上嘴,打燃火,开动汽车向指挥而去。
一路上,没人说一句话,车内的气氛很沉闷。
回到指挥部快中午了,他华子军大伙在伙食团吃些饭,下午要参加在指挥部举行捐赠仪式,难得跑来跑去。
孜莫阿依等人想想同意。他们走进会议室,在里面坐下,各自玩起手机来。
华子军来到凌勇强指挥部的办公室门口,敲了半天门,没反映,便回自己的寝室,把今天的情况用短信发给凌勇强,很快收到回复:子军,做得非常好,为你点赞!
华子军心中暖暖的。
纪东带着南平人回去了。临行前,华子军前往相送,看着远去的车辆,他竟鼻子一酸,泪花蒙上眼珠。他赶紧抹去,一副什么没发生的样子,眼睛却盯住他们离去方向,更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乡。
凌勇强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走了,就在他转身那一瞬间,华子军看到凌勇强眼睛红红的。
赵永皓来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手臂,哽咽说走吧。
华子军叹了口气,跟着赵永皓往回走。开上车,独自向觉呷村而去,他总感觉有些孤单,不免产生一丝伤感。经过日昭乡场镇时,他将车停路边,拨通石铁木呷的电话,询问他今天有无空,是否要去村上。
石鐵木呷说,他今天有事情,没有空,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