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区
二零零五年五月的某一天，刘宇盯着排班表上的“C区”出神。空调出风口的风裹挟着炸薯条的油腥味掠过他的工牌，塑料材质的“实习传菜员”字样被磨得发毛，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心情。
“小蓝，不知道明天对于我来讲是好还是不好。”他用袖口蹭掉额角的汗珠，不锈钢传菜台的倒影里，自己的脸皱得像团被揉烂的收据单。
蓝欣把刚洗好的马克杯倒扣在沥水架上，瓷器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明天当然是好的。”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沾着番茄酱的围裙，嘴角扬起的弧度让刘宇想起店外梧桐树在晨光里投下的光斑。
后厨突然传来油锅爆响，刘宇猛地回头，却看见田经理穿过玻璃门的剪影。那个总把“我们有光环”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正用钢笔在投诉本上画着什么，纸页翻动的窸窣声里，刘宇的思绪突然被拽回三天前的傍晚。
C区第三桌的水晶吊灯突然熄灭时，刘宇正在给VIP区送杨枝甘露。客人们的惊呼声像涟漪般扩散，他转身时撞翻了醋壶，深褐色的液体在米黄色地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形状。
“是谁把灯关掉的？”拄着拐杖的老人拍着桌子怒吼，假牙在暮色里泛着青白的光。邻桌情侣的蜡烛明明灭灭，照见老人气得发抖的肩膀——他面前的牛排才切了两刀，酱汁还在瓷盘里微微颤动。
第一个冲过去的经理被骂得灰头土脸。老人的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声都像敲在刘宇的太阳穴上。直到田经理出现，他西装第二颗纽扣上的油渍还没来得及擦掉，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静静站在老人面前。
刘宇听见冰块在可乐杯里沉浮的声响，听见邻桌妈妈哄孩子的低语，却听不清田经理说了什么。但奇迹般地，老人的骂声渐低，最后竟发出浑浊的笑声，颤巍巍地拍着田经理的手背。
“田经理也是从传菜员一步步做上来的。”蓝欣递来抹布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你看他处理投诉时的眼神，像不像盯着猎物的猫？”
此刻，刘宇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笔记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处理投诉三原则——倾听、共情、提供方案”。这是他躲在后厨角落，用圆珠笔偷偷记下来的。远处，田经理正在训话，声音穿过蒸腾的热气：“点小吃不要点时间特别长的，经常被客人投诉。……客人是我们的上帝，也是我们的朋友！”
打烊时，蓝欣忽然把一罐可乐塞进刘宇手里：“明天C区由我们负责，怕吗？”铝罐外壁凝结的水珠洇湿了他的掌心，远处的霓虹灯光在她瞳孔里碎成星子。刘宇仰头灌下气泡，喉咙被刺激得发紧，却听见自己说：“有光环在呢。”
夜风吹开储物间的窗，挂在墙上的员工守则轻轻翻动。第37条“保持微笑”的字迹下，不知谁用铅笔歪歪扭扭写了句：“光环会不会是诅咒？”刘宇以为是错觉，再看时却只剩光滑的纸面。
第二章：阴影
凌晨三点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刘宇被雷声惊醒时，发现蓝欣的床铺空着。她的工牌挂在床头，绳结处缠着半截紫色头绳——那是上周她帮客人找回的失物，客人说这是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更衣室的灯忽明忽暗，刘宇摸到自己的工牌时，指尖触到一片潮湿。低头一看，金属牌上竟沾着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他猛地抽回手，听见隔壁储物间传来细碎的响动。
“蓝欣？”他推开虚掩的门，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地上投出狭长的亮斑。他看见蓝欣的帆布鞋倒在货架旁，鞋尖对着角落的冰柜——那是存放过期食材的地方，田经理严禁任何人靠近。
冰柜门把手挂着半片围裙，布料上的番茄酱渍比白天见到的更深。刘宇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今天下午蓝欣曾问他：“你说田经理处理的投诉里，有没有永远解决不了的？”当时她正在擦咖啡机，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声音里带着异乎寻常的颤抖。
雷声再次炸响，冰柜突然发出“咔嗒”一声。刘宇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堆叠的纸箱。纸箱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墙面上的刮痕——那是用尖锐物体刻下的倒计时，最后一道刻痕停在“3”的位置，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光环。
“刘宇？”蓝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时，看见她举着应急灯，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惨白的脸上。“找我有事吗？”她微笑着走近，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工牌上，将那抹暗红晕染成更深的颜色。
刘宇想问她去了哪里，想问冰柜里有什么，想问墙上的刻痕是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明天C区的灯……”
“会修好的。”蓝欣打断他，指尖轻轻拂过他胸前的工牌，“田经理说过，我们有光环。”她转身时，紫色头绳从口袋里滑落，滚进冰柜底下的阴影里。刘宇弯腰去捡，却在指尖触到地面的瞬间触电般缩回——那里有片黏腻的水迹，带着铁锈般的气息。
暴雨在黎明前停了。刘宇站在C区门口，看着电工师傅检修吊灯。蓝欣在吧台调柠檬汁，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让他想起昨夜冰柜的声响。田经理走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好好表现，总部有人来考察。”
上午十点，C区迎来第一桌客人。是昨天那位老人，身边跟着个穿校服的女孩。刘宇端上菜单时，老人眯起眼：“小伙子，昨天那个经理呢？”
“田经理在处理重要事务。”蓝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笑容甜美，“您今天想尝尝我们的新品芒果班戟吗？”老人刚要开口，女孩突然指着天花板：“爷爷，灯在晃！”
所有人抬头望去。C区的吊灯正在轻轻摇晃，金属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刘宇的目光扫过灯架，突然僵住——某根链条上缠着半截紫色头绳，在晨光中轻轻飘荡，像一只挥动的手。
“快躲开！”他冲过去时，吊灯恰好坠落。钢化玻璃碎裂的声音里，他听见蓝欣的尖叫，看见老人惊恐的脸，以及田经理从后厨冲出来时，眼里闪过的一丝慌乱。
碎片划破了刘宇的手背，鲜血滴在工牌上，与昨夜的暗红终于融为一体。他忽然想起储物间墙上的倒计时，今天正是刻痕后的第四天。蓝欣颤抖着递来创可贴，他却盯着她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红痕——那形状，竟与吊灯链条的纹路一模一样。
第三章：光环
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去，田经理阴沉着脸召集全体员工。刘宇站在蓝欣身边，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那是从储物间冰柜方向飘来的气味。
“今天的事，谁都不许乱说话。”田经理的钢笔尖敲着投诉本，“尤其是C区的监控……”他忽然顿住，目光扫过刘宇渗血的绷带，“总部的考察团马上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蓝欣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刘宇的掌心，他触电般缩手。她却像没察觉，低声说：“你看见头绳了，对吗？”不等他回答，便转身走向吧台，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紫色布料。
考察团 arrival 的时候，刘宇正在给VIP区上甜点。透过玻璃墙，他看见田经理陪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进来，其中一个竟是今天送老人去医院的护士。他手一抖，焦糖布丁险些泼出来。
“刘哥，帮我递下辣椒粉。”新来的实习生小周在后厨喊。刘宇转身时，看见小周正在翻找储物柜，露出里面一本泛黄的员工日志。好奇心驱使他凑近，只见扉页写着“2003年3月”，字迹熟悉得令人心悸——正是储物间墙上的刻痕字体。
日志里夹着张照片，褪色的相纸上，年轻的田经理站在C区，身边站着个穿红围裙的女孩。女孩的脸被划得模糊，只有手腕上的紫色头绳清晰可见。刘宇猛地想起蓝欣的工牌绳结，同样的编织方式，同样的褪色程度。
“找什么呢？”田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宇惊得转身，日志掉在地上，露出夹在中间的诊断书——“急性白血病，建议立即住院”，日期是2003年5月4日。
田经理弯腰捡起日志，指尖抚过照片上的头绳：“这是以前的员工，工作时晕倒在冰柜旁……”他突然抬头，盯着刘宇的眼睛，“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
下午三点，蓝欣被田经理叫进办公室。刘宇假装整理餐具，贴在门边偷听。“总部要查当年的事故……”田经理的声音低沉，“你最好想清楚，是谁帮你隐瞒了真相。”
“当年明明是你……”蓝欣的声音带着哭腔，“冰柜的锁是你换的，监控录像也是你删的！现在出了事，就想推到我身上？”
刘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想起昨夜冰柜里隐约的金属反光，那不是食材，而是——
“砰”的一声，办公室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刘宇冲进房间时，看见蓝欣摔倒在文件柜旁，田经理手里攥着半支注射器，地上滚落着一个空药瓶，标签上写着“镇静剂”。
“她精神不太稳定。”田经理擦了擦额头的汗，“上次吊灯的事，就是她故意破坏链条……”
“撒谎！”刘宇扶起蓝欣，发现她手腕上的红痕竟变成了淤青，形状与注射器的握柄分毫不差。蓝欣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储物间第三层……有个红色U盘……”
警报声在这时响起。整座餐厅的灯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刘宇看见田经理冲向储物间的背影。他扶着蓝欣跟上，却在推开储物间门的刹那， froze——
冰柜门大敞着，里面整齐码放的不是食材，而是几叠文件和一个红色U盘。最上面的文件袋上写着“2003年5月4日C区漏电事故调查报告”，照片里穿红围裙的女孩躺在地上，手腕上的紫色头绳浸在血泊中，而田经理正握着她的手，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原来你早就知道。”蓝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宇转身时，发现她不知何时戴上了那根紫色头绳，眼神冰冷得陌生，“当年我姐姐就是在这里被他害死的，所谓的‘光环’，不过是他用来控制我们的鬼话！”
田经理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刘宇抓起U盘塞进裤兜，扶着蓝欣冲向安全出口。暴雨再次倾盆而下，他们躲在后巷的垃圾桶旁，蓝欣颤抖着拆开头绳，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姐姐的字迹：“田的‘光环’是监控死角，他用过期食材威胁员工……”
“现在怎么办？”刘宇看着U盘，雨水顺着下巴滴落，“里面有他贪污、威胁员工的证据吗？”
蓝欣抬头看向餐厅的招牌，“光环餐厅”四个霓虹字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她摸了摸胸前的工牌，突然扯下扔进积水里：“去医院，找今天那个护士，她是姐姐当年的病友……”
话音未落，田经理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手里握着一把扳手。他的西装湿透，贴在身上像具惨白的骷髅：“你们以为能逃掉吗？当年小红的死，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但监控录像还在。”刘宇举起U盘，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田经理骤然变色的脸说明他赌对了。蓝欣趁机拉着他转身就跑，高跟鞋在积水里溅起水花，身后传来田经理的怒吼：“你们忘了自己有光环吗？！”
凌晨五点，雨停了。刘宇和蓝欣坐在医院走廊里，护士站的灯发出柔和的光。蓝欣的头靠在他肩上，手里攥着护士刚给的证词——当年田经理为了掩盖使用过期食材导致客人中毒，故意破坏C区电路，导致红裙女孩触电身亡，又伪造了她突发疾病的假象。
“姐姐说过，田经理总说‘我们有光环’，其实是在提醒自己，监控照不到C区。”蓝欣的声音里带着释然，又带着痛楚，“后来我来这里打工，就是为了查真相……谢谢你相信我。”
刘宇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空，想起储物间墙上的倒计时。原来那不是诅咒，而是红裙女孩在生命最后三天，用指甲刻下的求救信号。他摸了摸胸前的工牌，金属表面的“实习传菜员”字样不知何时被磨掉了，露出底下隐约的“光环”二字，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手机突然震动，是小周发来的消息：“刘哥，田经理被警察带走了！刚才有个神秘人把餐厅监控备份送到了总部……”
蓝欣看着刘宇震惊的表情，轻轻笑了：“有些光环，不该被阴影笼罩。”她摘下紫色头绳，系在刘宇的手腕上，“从今天起，我们的光环，是真相。”
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光环餐厅”的招牌上。某个角落的监控镜头轻轻转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而在储物间的阴影里，那本员工日志的最新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字迹：“5月8日，光环重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