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岭 16
12月1日,紫贝县城的大武斗打了整整一天,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最后在紫贝军代的强力制止下,两派各自鸣金收兵,撤回据点。井系旗派花了九牛五虎之力,仅占领了联总派在文南路上的两个据点,企图进一步控制紫贝河左岸的目标没有实现。鉴于形势越来越危急,为了加强井系旗派在县城控制区的防卫力量,指挥部命令紫中井冈山、人中井冈山全部人马进驻紫贝岭,集结力量,准备迎接更大的武斗。
夜色降临,黑暗笼罩了学校里每个角落。紫中井冈山兵团驻校分部的全体同学背着行李,静悄悄地离开了学校。跨出学校大门,我回首恋恋不舍地望着学校,在漆黑的夜幕下,一栋栋校舍孤零零地隐藏在树林子里,在凄风苦雨中颤抖着,校园里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声人语,甚至连鸟虫的鸣叫声也消失了,简直象荒野中的坟群一样,极其孤独,极其凄凉。回忆起我在这里度过的将近六年的时光,现在倒觉得有点儿难分难舍了。昔日快乐的学生生活,那红花绿树的校园,那灯光明亮的教室,那绿草如茵的操场,那琅琅的读书声,这一切离我竟是那么的遥远。
途中,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小将照例欢声笑语,互相打闹,一点儿不担心即将降临的灾难和痛苦,白天那场生死搏斗的恐惧早已抛到脑后了。
走近县城,我看见公路两旁的六一厂、椰子厂等厂区里灯光通明,一群群的工人师傅挥着锄头、握着铁铲挖壕沟修工事,忙得不可开交。这里是我们的老根据地,在这几个工厂中,工人老大哥们最早起来支持我们学生造反,成立工人造反队,在县城的工人中井系旗派占了压倒多数,成为紫贝井系旗派的中坚力量。白天,这些工人老大哥配合我们井冈山学生在县城打了一整天的武斗,他们花的力气,负出的代价不比我们少。现在,他们抓紧时间,不怕劳累,加班苦干,挖战壕,筑工事,可见形势确实是严峻极了。
在漆黑的夜幕中,我们继续往前走,在跨上文南大街旁边的一座石拱桥时,有一道用铁刺网构成的障碍物挡住了去路,我们被迫停止前进,几位同学走上前去,准备搬掉那些铁刺网。
“站住!哪一部分的?”桥头附近一座平房里传来一阵严厉的喝叱声,几个身穿工人服手持木棍的人从房子里走出来,胳臂上挂着《红旗工人》的红袖章,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他们神色慌张,迟迟不敢上前,显然是把我们当作联总派的人了,因为我们在暗处,他们一时无法辨别我们的身份。
我们故意戏弄那几位工人,对他们的喊话不加理睬,没有回应。几个同学搬掉了那些铁刺网后,我们一大伙人便大摇大摆地走过桥去,向城里走去。这可把那几个工人吓坏了,他们连连后退,一边举起木棍准备抵抗,一边大声喊叫:“有情况!快来人啊!”
分部头头见玩笑开得过分了点,便大步上前去表明身份:“工人老大哥,不要慌!我们是紫中井冈山的!”
“井冈山小将们,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开这个玩笑!”工人们弄清楚了我们的身份,看到我们那付满不在乎的样子,感到非常生气,
我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大模大样地过了桥。
一位跟我非常熟悉的工人老张凑近我,神色非常忧郁:“井冈山老弟,你们消息灵通,这架会不会大打?”
“鬼知道!反正倒霉的不是我们!”我满不在乎,兴冲冲地跟上队伍走了。
我们走上了紫贝岭。原县委大院里灯火辉煌,大多数机关干部都没有休息,一群群人正挥舞着锄头,握着铁铲挖战壕,修碉堡。机关大院里变得狭窄起来,到处是弯弯曲曲的壕沟,挖起来的泥土堆成了小山。干部们还在建筑物的门口和路口修筑了障碍物,上面堆满了沙包,安装了电网,整个紫贝岭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垒。县委大院各个路口都有人值班站岗,检查过往人员。紫贝岭是井系旗派的大本营,是造反派的神经中枢,是全县井系旗派的灵魂,丢掉了紫贝岭,就意味着丢掉了井系旗派的全部家当,没有了紫贝岭,井系旗派就群龙无首,不战自溃,因此必须倾尽全部力量来保卫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紫贝岭下的文南大街是拱卫紫贝岭的第一道防线,这里的气氛异常紧张,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那些手持长矛、木棍的人。文南街上的新华书店、百货公司、土产公司里的联总派已经成了“孤军”,此时他们正龟缩在几栋大楼里关门闭户,不敢再跨出大门半步。
在紫贝岭上,各种各样骇人听闻的消息也传开来了:县武装部支左人员打开战备军火库,把几百件各种类型的枪支发放给联总派的武装人员。
在教导大队、武装部头面人物的主持下,联总派指挥部成立了一个以退伍军人为核心的野战兵团,所有的人员都配备了武器。
县城附近各公社的武装民兵连接到县武装部的命令,以战备为名,陆续开往县城集结。
紫贝岭上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战备气氛。当天夜里,井系旗派各组织的头头都集中在原县委会议厅里开会,商讨对付当前严重局势的措施。
会议厅里灯火通明,从里面不断传来了争吵声。头头们彻夜未眠,商讨对策,一个又一个应急措施制定出来了。
保卫紫贝岭的作战计划制订出来了。
到海军部队去联络的人员出发了。
到各公社去组织红农会民兵武装的人员也派出去了。
最后,指挥部制定了在12月2日,也就是在明天进行反击战的井字第二号作战方案:集中县城所有井系旗派的力量,在城郊红农会的配合下,拔掉联总派在紫贝河左岸所有的据点,进而向右岸进军,直捣联总派的老巢---圣殿,把联总派驱逐出县城。
在文革时期,夺权斗争后的两大派组织,为了争夺本地区的权力,相互之间进行了你死我活的斗争,其中最重要的任务是争夺地盘。当时我们曾天真地认为,只要控制了县城,则本县的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从下半夜起,在紫贝岭前线指挥部的指令下,县城附近的下东、大谭、堂福、横山、大园等十多个大队的红农会陆续地向紫贝岭集结,在头头的指挥下,红农会会员打着战旗,拿着锄头、铁爪和木棒向县城走来,有些人把猎枪也带来了。到天亮时,集中到紫贝岭上的红农会成员已有数千人之多。
紫贝县城有史以来的一场急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然而这一切,年轻幼稚的我们却一无所知。由于白天一整天的搏斗,我疲倦到了极点,一搬到了县委大院,我连澡也不洗,就蒙头大睡,一直睡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