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月亮

　　千代野的故事我以前是知道一点的。据说她曾拥有旷世罕见的美貌，连皇帝和君主们都追求她，但她拒绝了，她想成为神的爱人。可是，所有的寺院都拒她于门外，因为她的美丽让人忘记神和一切。后来千代野将自己灼伤得面目全非，才得以留下做了尼姑。
　　
　　今天我读到的，是她开悟的故事。
　　
　　一天晚上，她正提着盛沸水的旧木桶走着，水桶里映照着一轮满月。突然，竹编的水桶箍断了，水桶散了架，水全跑了出来，水中之月消失了——而千代野开悟了。她写下了这段诗：
　　
　　这样的方法和那样的方法，
　　
　　我尽力将水桶保持完好，
　　
　　期望脆弱的竹子永远不会断裂。
　　
　　突然，桶底塌陷，
　　
　　再没有水，
　　
　　再没有水中的月亮——
　　
　　在我手中是空。
　　
　　既然是开悟，我能想像在这一刻，在电光石火之间，千代野的灵魂得到了怎样的超脱和飞升。而我，只不过有幸读到了这个故事，就有了“千年暗室，一灯照破”之感。
　　
　　“一天晚上，她提着盛满水的旧木桶，水桶里映照着一轮满月……”我们每天不是也同样提着盛满水的旧木桶吗？木桶里有什么？有名，有利，有情。这些对于我们重要吗？重要。这些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是我们幸福的源泉，是我们圆满的月亮。
　　
　　于是，“这样的方法和那样的方法，我们尽力将水桶保持完好，期望脆弱的竹子永远不会断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着永恒的愿望，有着执著的追求，有着隐忍的忧虑。
　　
　　但是，“突然，桶底塌陷，再没有水，再没有水中的月亮……”天塌地陷，日月无光。我们的生活总是轻易被这些突然击倒。这时候，我们就以为，一切都失去了，“在我手中是空”。
　　
　　真的一切都失去了吗？想想看，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失去了水中的月亮。水中的月亮，它不过是个虚幻的投影啊！也就是说，我们所曾以为拥有的那些名利和情爱，都不过是些虚幻的投影。虚幻即是空，空即无所谓拥有，无所谓失去。
　　
　　那么，“在我手中是空”，到底是该悲哀呢，还是该欣幸呢？
　　
　　意识到桶破后水中的月亮是空，我们才会仰视天空——真正的月亮在那儿！被真正的月亮唤醒了，我们就再不会纠缠那木桶的新旧、竹篾的脆韧、水月的圆缺了。旧的水桶破了，我们得到了新的月亮。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喜悦吗？
　　
　　这也许就是哲学：当你两手空空，你就拥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