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凡事按照邓恒轩来的，还有程宗湛。程宗湛久经商场，深谙一个道理，就是一个人有梦想，如莹烛之火，微弱藐小，为了追求，哪怕在黑暗的夜，也只能闪亮出一抹星光，假如能凝聚众人，拧成一股绳，一齐发光发热，那将是群星闪耀，与梦同行。所以他爱财，但不贪财，财富不是由一个人支配，而是要与众人同分享。不仅是财富，资源也应当是共享的。正因如此，他身边集聚了不少能人，积极出谋划策，所做的生意皆都顺利，很少败北，人脉关系随着生意做强做大爷积累了不少。对于能量巨大的邓恒轩，他积极争取，不轻言放弃，只需他开开金口，便可保证了今明两年的收入。于是在离开的几日后，便找一个理由，带儿子直奔邓恒轩家里。
邓恒轩听说程宗湛要来，就一直在盼着。见他父子来了，赶忙起身走上前，笑着说：“刚才还念你们，总算来了。”知会他坐下，指着一个邓丰华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互相介绍道：“这是东南学院校长，这是五谷中学龙颖老师——这是德尚建筑公司老总程宗湛。”三人握手示意。程宗湛回手一挽，从身后搂出程适，推到面前，教叫爷爷、老师。
程适对着邓丰华微微鞠躬，恭恭敬敬称校长。行礼毕，身体微微觳觫，手臂一臂鸡皮疙瘩。邓恒轩看他这幅模样，竟同情，遂说： “程适，你太过拘束了，我年轻时也腼腆，怕见人，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人要有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在人前失了礼数——丰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呃，程适快跟我说说，这段时间都读了什么书？”
邓丰华微微点头，程宗湛则替儿子回道：“谢谢老师，小儿确实有些内向，都怪我这做父亲的没时间陪——程适，快跟邓爷爷说你读了什么书，能得爷爷指点，胜你读十年书！”
程适嘴未动脸先红，怯生生回道：“邓爷爷，我最近在读《传习录》、《胡雪岩传》，《史记》看完‘世家’部分，国外文学涉及不多。”
邓恒轩嘴角上扬，满足的笑，说：“不错，不错，多看国学经典，对于人的思想形成大有裨益，有空便来我这，相互交流。”
晗瑛端茶进来，摆放在他父子跟前，与程宗湛点头示意，象征性的对视。这一看可不简单，怎的这么面熟！他诚心折磨自己来了，绞尽脑汁把所有认识的人一一比对！木讷转身，看见墙上的相片，两眼像调焦距，从远而近，由模糊到清晰，毫无授意之下的双脚不自觉移动，缓缓上前。终于能对号入座，恨不能撕心裂肺一嘶吼，把这个疙瘩大白于天下，可爷爷的眼睛太过犀利，刺破了鼓吹起来的勇气。心平气静时也是重重疑云廓清之时，安心的贴近爷爷，在耳边嘀咕：“你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一语点醒，何建恨不能捶桌子一拳头，表达心中的喜悦。心灵动机虽具备，传导到手指末梢却成了温柔一甩手。老人深藏不漏、不溢于言表的功夫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跟龙颖介绍，说：“这是我孙女淑渠，被我惯坏了。”不放心的扯淑渠的衣角，数落道：“你看，在客人面前都不会称呼，还不快叫龙老师，还像小孩一样说悄悄话。”
程宗湛偷瞄淑渠一眼，看她神情表现，有意替她主持公道，说：“有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孙女，是您几世修来的福！做长辈的年纪越大心越软，做什么都由着他们。程适一有空就要回老家陪奶奶，说村里人朴实纯洁，有人情味，其实是不受我约束，躲到奶奶身边想干什么干什么。”说完大家都陪笑。
邓恒轩看程宗湛一眼，偏身向龙颖说：“宗湛，龙颖老师你认识不？”程宗湛摇头不说话，一脸惊讶。“我给你们介绍，龙颖算是我的学生，虽然我并没有当过他的老师，只是在一次报告会上相识，感觉很投缘，是我的忘年之交。他在校时勤奋好学，毕业后到五谷中学任教，几年没见，现在是名人了，在5 ?20五谷抗洪抢险中，表现突出，被县里表彰为先进个人，受省电视台专访并报道。丰华校长爱惜人才，给学生树立榜样，特邀请龙老师参加首届‘诵读国学经典’活动，并做典型发言。——龙颖，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丰华补充道：“四叔，说到婚姻。——龙颖，接刚才的话说，你和宗湛都是四叔的学生，不要有顾忌。”
龙颖勉强的笑，使出全力深吸一口气，说：“邓校，过去的过去了，在程总面前别再提，不能传播负能量情绪，以免影响心情，说些其他的吧。有些人和事刻意瞒也瞒不住，终究有人刨出来知道，要来的，挡也挡不住。”
丰华说：“不能因往事就拒绝对幸福的追求，‘眼界高时无碍物，心源开处有清波’，放眼高处，才能跳出你当前的困境。”
“邓校，我不会顺向去思考问题，而是颠倒过来，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人还挺得过去，说明心灵足够强大，可以抵御了磨难困苦的侵袭，这是我认为的‘逆向思维’， 人终究会走出这阴影——程总，我有个提议，希望你们做企业的能扎根乡镇，让外出人员在家门口上班，减少留守儿童，对家乡对教育是一件利好的大事。”
程宗湛听龙颖的故事，这他愿意听，感同身受，适当缓冲情绪。或许来的太突然，不及准备，问题就抛身上。一眼扫去，龙颖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身材中等，偏瘦，相貌和善，浓眉下的一双大眼没有傲视群雄的犀利，像是五六月天的蓝天，柔和澄澈，也像八九月的落日，无限的高远，无比的雄壮，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录制在他的圆睛中。看他的样子，淡忘刚才的焦虑，热情起来，笑道：“龙老师的事迹我也有所了解，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本人，今天算弥补了。你的提议是非常好的，这件事我们私下聊，一时半会讲不成——龙老师，你的精神值得学习，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劫后余生，人生经历低谷不可怕，重要的是看他从低谷中如何反弹上升。”
丰华安慰道：“龙颖你还年轻，不管是顺向思维还是逆向思维，事情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我赞同你的想法，引导人们返乡创业就业，减少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的问题已经成为时代的隐痛。——宗湛，你可以探索一下校企合作模式。”
程宗湛笑道：“太好了，我正在思考公司如何转型，我会考虑这事，拿个可行的方案给您。”丰华端起茶杯一仰而净，说：“好，宗湛、程适你们跟四叔聊下，龙老师我们再斟酌一下发言稿。”程宗湛拉儿子起身，笑脸欢送。
程宗湛那几句话把程适说的满脸通红，看人走了，才舒坦，无意抬头看邓恒轩，他脸色浮泛起红，全身似都不自在，心中有些纳闷，听他问：“宗湛，你母亲她一直在乡下生活，不跟你住在城里吗？”
程宗湛听问，也纳闷，他们认识？可没听母亲提起，或许是顺带一问。懒得多想，笑答道：“是的，我妈一直在老家，她不愿离开那里，说怕有人找她找不着。我没有兄弟姐妹，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支撑家里，往后要经常回家照顾她。老师您认识她？”
邓恒轩挪移一下凳子，掩饰内心的忐忑，转而正襟危坐，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说：“当年，我返乡当知青时曾到崇安小学上过一段时间课，经常见你母亲从学校旁边的小路经过，送菜到学校。我很怀念那段岁月，虽然艰苦，饭都吃不饱，可内心单纯，胸怀理想，所以多留意了一点。后来，也就是我进修结束到东南中医院，在市卫校见到你们，才有这样深刻的印象。”晗瑛站在身旁，刚才被爷爷冷落，知道是无意，心头还是不愉快，至于这人与谁相像也懒得问，躲回房中去了。
听老师这么一说，心中疑团已解，看看表，指针指至三点位置，不是很急，还能安稳的坐着，又笑道：“老师，东南中医院前身是瑞莲专署医院，您是第一批建设者，真了不起。我家在黄尚上寨，离学校很远，外公家在崇安中寨，是学校的隔壁，现在外出务工的人多，生源减少，学校办不成荒废了，您怎么都记得清楚！”
“宗湛，你太抬举我了，谁都不愿意荒废自己，想干点实事，区别在于有没有一个好平台。你搭建了属于自己的平台，很不容易。我老了，做不动了，程适你正是起步阶段，要多学习，干实事，别贪图走捷径，多吃吃苦，打牢基础，才有利于将来的发展。”
“老师，您用词准确，我的知识远跟不上发展的节奏，本该在卫生室里好好地干，偏不听您的劝告，选择辞职外出，遍体鳞伤才知道当时想法的幼稚！后悔没有用，舔净伤口还得走下去。程适还望您多教导，不严不成器！今天来也没有准备，上次您交代过，不敢造次，只在康怡馨山庄酒店预订了晚饭，邀请大家光临，算是一点心意，希望老师不要推辞！”
话说到这程度，怎好推脱，不领情显得见外，于理说不过，况且对他没排斥，有一种亲情在里头，唤晗瑛出来，交待说：“快去告诉你大伯和龙颖老师，说晚上有事商议，在康怡馨山庄酒店，副校长王均晟伯伯、副书记张汉晨伯伯、李长善爷爷、副校长张汝艳婶婶你都要上门去说清楚。”淑渠点点头，一一记下，临出门笑嘻嘻的说：“爷爷，康怡馨是全市最好的酒店，你舍不得去也不敢去，程叔叔来就答应了，你就不怕？……”说着摸着腮边，装出吃惊的样子。
一句纯真且真实的话说的邓恒轩顾左右而言它，心虚好一阵，程宗湛在一旁附和着笑，削弱了他的尴尬。看晗瑛出门，才言回正题，说：“伴随城镇化快速发展，异地搬迁与外出务工人数增多，那种小桥流水人家，朗朗书声的场景成为稀有的记忆，乡愁何处寻觅！发展总是牺牲部分人利益却又带动了这部分人的利益。”
程适见父亲不答，接过话题，斗胆一说：“邓爷爷，要是能找到折中的办法，就不会有矛盾。”
邓恒轩并未责怪程适，而是点点头，笑道：“是呀！我也关注，人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必须服输。”仰望天花板，心灵在缄默中煎熬，听孙女在楼下叫唤，掐断思维的导索，重拾这颗杂乱的心，安抚平静，起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