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驱车前往酒店，进入最豪华的包房，大家落座，数一数人，十位，正好一桌，圆圆满满。程宗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服务员嘀咕几句，让她休息，命程适倒茶。
程适答应，把杯子整齐摆在跟前，往杯子舀入半调羹茶叶，依次倒入开水，茶叶浸湿舒展后，把水滗出，再加入半杯开水，恭恭敬敬端到众人面前。
大家看他手脚稳重，做事有条理，都夸他优秀。程宗湛替儿子接受这份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抱拳回敬，腾出心思听邓恒轩逐一介绍，与老师们互相认识，暗暗记下他们的姓名职位，笑道：“各位老师，今晚有幸，能邀到文化界的泰山北斗，犹如遇见众神仙，原来神仙在天上，今日神仙在眼前，请允许我略备薄酒，与神仙们一醉方休。”
邓丰华高举右手，在半空中往下压了压，要他别激动，说：“都一把年纪，还拼酒？怕了，就喝两小杯养生，边喝茶边聊聊天最好。”几位老师赞同他的好主意。邓丰华自足的笑，邀大家喝茶，抿了一口润润喉，说：“宗湛，你不从事教育，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旁观者清嘛，你是怎样看待当前的大学教育？”
程宗湛犯难，未曾考虑过相关问题，如今要作答，完全有临阵磨枪急时抱佛脚的慌乱心理，凭借多年社会经验，应付一下还可以。他说：“我只是一个赚些蝇头小利的生意人，无奸不商，早已铁板钉钉了，况且专业人做专业事，我没老师们的学问高深，邓校长的问题有点难，我不敢妄下评论。”
邓恒轩笑道：“商人也不一定都是唯利是图的奸商，也有儒者的道德才智，又有商人的财富与成功的儒商，社会的各行各业既分工又合作，做生意的人对事物比较敏锐，思维超前，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存在说外行人说行内话。”
“那好，要说就从我的行业来谈，仅是个人观点。企业要生存就必须盈利，市场瞬息万变，随时随地隐藏风险，所以员工要有一种危机感，决策层要具备敏锐的嗅觉和极强的抗压能力。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西部，搭乘这趟快车，各行业快速发展，很多人赚得盆满钵满。我要考虑的是，这些行业能否继续保持强劲的增长，是否在未来还被社会所需求。假如有一天发展不下去，该怎样转型，该怎样抢占先机？华为老总说他们公司离破产的时间只有十八个月，那我们的公司时间会更短，我们技术和经营模式是借鉴沿海发达地区的，属于舶来品，失效性太快，所以我更强调走创新之路，以提高效率和执行力。”
坐在对面的张汉晨副书记乜斜着眼，眼角挂着讥诮的笑，说：“程总，大学不是工厂，学生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是活生生的且具有不同思维个性的人，我们所做的是让学生承担起社会责任，当然也是你们干企业的宗旨，不然就会被淘汰。”
旁边的王均晟副校长似乎同情程宗湛，担心他会恼羞成怒。程宗湛双手合十，矫正说：“张书记说得也对，站在不同的位置和角度，考虑问题的方式各不相同，其目的是一样的。我公司也招过大学生，根本呆不住，把工作当成跳板，有单位招考就蜂拥而上，不管合不合适，对整个行业了解太浅浅，盲目跟风。更可悲的是他们还沉溺于一夜暴富的想法里。所以想给他们职位，也不敢，宁愿录用低文凭的职员，哪怕花更多的时间去培训，但他们忠诚，能为公司所用。我对大学生的要求是，一有扎实的专业知识，二是眼界要长远人格要健全，三要有顽强的意志力和抗压能力。”
王均晟松一口气，刚才的担心有点多余，他回答的可以评为优秀，接程宗湛的话说：“我赞同程总的观点，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且必须完成的差事，这是天命使然。什么是天命？天命就是当你做一件事情做到欲罢不能，做到没钱也要做，做到再辛苦也要做，这就是天命。举个例，一个师范生，毕业后竟不敢上讲台，专业知识和技能不扎实，在学校学的知识没学好，通过招考走上岗位，要花一两年甚是更长的时间来成长，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如果还不学习，那拿什么跟人比？”
气氛一点就燃，邓丰华连连点头，干咳一声，笑道：“大学教育不是池塘放鱼，该严格的要严，该补的还得补，过于提倡个性化，在未来职业生涯中无疑是一种灾难，所以首要任务还是对学生的培养，培养责任心强，具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和沟通能力，以及抗压能力和创新思维，还要懂得接受世间一切的美好。龙颖老师扎根基层，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比成天谈理想要切合实际，值得我们和学生学习。”
龙颖拂手而笑，一脸害羞，不发一声，大有冷眼看时局，不争是争，争是不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之气势。王均晟延伸话题，说：“校长，大学办学宗旨不能动摇，也不能因当前的压力盲目跟风！我个人不赞同把大学考试成绩用来考量和评价一个学生的综合能力，甚至把成绩权威化！我们的老师历经种种考试，拿到了毕业证、教师资格证，顺利成为执教者，他的德行是否与学历匹配？这无法衡量，是否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学生？答案是肯定的。一位老师从城区乘坐出租车到新校区，为二十块钱乘车费与司机闹上法庭，对簿公堂，这事不管谁对谁错谁有理，我的评价是：读书越多修养的境界应该越高，更要虚怀若谷，而不是获取心越重，人人应当尊重你让着你。”
坐在龙颖右边的是李长善教授，他高举右手，说，“王校，通过考试上岗，本身就体现了公平，毋庸置疑，在当下，更应该侧重于笔试面试的培训，这是提升就业途径之一。我们的学生在笔试上完全击败其他院校的应试者，就是目标明确。我们不是研究型大学，要给学生定好位，不要好高骛远，至于你适不适应这种机制，毕业后到单位能否快速融入，本身就是学习。”
丰华笑道：“李教授，我们没有怀疑考试的公平性，笔试是我校的优势，是你最先提出并开展实施，给学校带来良好声誉。近年来学校不断扩招，学生增多，不是每一个学生毕业后就考上国家单位，还有一部分人得自谋职业。我们考虑的不仅仅是一部分人，而是总体，从这个角度来说，对学生应用能力的培养同样重要。”
邓恒轩觉得这话题与自己毫无干系，要在其位，他会沿着这思路说下去，而今是自由人，关注发生转变，喝一口茶，挥动手，呵呵笑道：“今天别谈工作，那是你们思考的事，别让我们烧脑筋。”
张汝艳副校长力顶邓恒轩，她说：“如今饭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三不谈：不谈工作；不谈收入；不谈家庭。白天超强度的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吃饭时间可以好好放松，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有人举手求饶，自然知趣，同情心都转移到她身上，继而转移到桌上。菜品已上齐，满满的一桌，有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荤素搭配，极尽奢华，并都是原生态绿色食品。程适负责盛饭倒酒，看父亲敬酒时总是先站起来，走到位子边，双手捧着杯子压得很低，等对方喝干才喝，以表示敬意。其中的言行举止，让自己大开眼界，加上刚才的那一番话，增色不少，从未发现父亲如此的伟大。邓恒轩看他忙着倒酒添饭，饭都顾不上吃，命他坐下吃饭。程适诺诺连声，坐回到位置上。
张汝艳观察龙颖很久，他不吱一声，表情冷淡，对之前的话题毫无兴趣，便有意要惹他说话，递出酒杯，说：“龙老师，你作为杰出校友参加明天‘诵读国学经典’活动，是成功的典型，经历非同寻常，我被你的事迹感动了，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不知能有这个荣幸不？”
龙颖放下碗筷，在眼神对视中看出她的诚心实意，确定不能拂了她的意，这些话说了很多遍，背熟了，说烂了，厌烦了，但每一次又得这样说，“我真希望我的过去是一张白纸，之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如今想让所有人都把自己忘掉。生命就是因为有这种考验而丰富，思维突破僵持体现出人对生命的敬畏，或许在某一天会回报给人不一样的精彩。当这些曲折波澜一过，所谓的这些成功，早都起不了作用，只是更坚实的提醒着你的之前的经历痛苦。算了吧，人都要回归到平淡的生活中去，我会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天，把我的知识传授给我的学生，这就是我的使命担当”。
他的话太催情，张汝艳鼻子发酸，擦掉眼角的泪，抿嘴说：“龙老师，你年纪轻轻，经历这么多，都没低下头，依然坚强，对待生命的境界超越常人，到达无法超越的境界。我们对生命的理解太浅浅，你给我上了生动一课。”
龙颖不是故意在催情，是他不愿意沉浸在回忆往事无以自拔，他想跟过去划清界限，一刀两断，让新生生活滚滚而来。可是一再有人要他提起，记起，甚至有人要他分享当时的心情感受，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所以当有人问起龙颖的“获奖感言”时，他本能的有些反感抗拒，于是编出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鬼话来应付了事。不怎想听不懂的东西人们都好奇，都心存敬畏，然后为维护尊严，都说了一声好后没了下文。张副校长是唯一一个有下文的人。龙颖很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眼见鬼话扯完，可以安心吃饭，伸手端碗拿筷子，发现此刻离奇的安静，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竟胆怯了，很自然缩手，垂下脑袋。
冷却下来的气氛让饭局难以为继，总有人希望此刻就把气氛带动起来，于是，这个任务被李长善教授接了，他说：“年轻人经历些事未必是坏事。前些时间收到教师节表彰文件，龙老师名列其中，被评为省级先进教育工作者，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不曾眷顾！要好好利用，是晋升的好机会。”
丰华正要作评论，房门被推开，进来几个人，统一的黑西装白衬衣红领带，气度不凡，心虚的逼出一身冷汗，不知将有什么事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