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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龙遇见

  • 作者: 散文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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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云南◎许文舟

    桑昭哩

    雨水清楚,这一夜,连山茶花也会多梦有人理着恋人的掌纹,有人看彗星走过马路。所有草山,都被春风梳洗得直接可以当床。一条生过气的河流,把落花牵出了山冈。

      葫芦,系在手持火把的男人腰间。旧时的新郎,比葫芦里的酒还要不安。有人走到了一起,有人隔着阴错阳差的唢呐。

      才有五百年的桑昭哩,娘子半新,新郎已老。

      相信,是那棵树替你,站成迎候。伤感浓了些,但不用兑水。这时候,月亮泡在菖蒲塘里拒绝出来,出浴的只有穿堂的花香。

      神回到天生桥,不管人间还有多少离散夜太静,谁听到花朵娇喘?

      水是往事的砍刀。阿朵一进密林,就是春天里,开得比火热烈的杜鹃。

      准有一个羞答答的早晨,有人穿错羊皮有人找对家门。

    中华木兰

    谁隐瞒了你有恙的腰段?花朵微启朱唇开饮三百万年的寂寥。

      是惊魂未定的小鸟,没有把消息告诉世人。还是比闪电短的刹那,灾难便冻结了消息与年轮。

      隔着玻璃,灯光聚集,已化为石的木兰,阔叶,有我杯中茶叶的般配基因,那些枝杆,有失水的姿容。

      揣度、冥想,一块石头,竟垫起第三纪冰川的重。木兰置入光阴的底部,像龙骨,屈从时间。

      难道,木兰,就只能在化石上,惴惴不安。难道,还要让那么多专家,在一块似是而非的石头前演绎、推断……

      山崩地裂,水往高处走。葳蕤的森林被谁颠覆?寂静是这个世界的本来。活着,有时候,就是深埋。

      初见是石头,似是而非的筋骨与叶缘,就是木兰活过的情形。再见是大树,站在乌木龙的地埂,正在答谢就要离开的春风。

    乌木龙访茶

    给我两碗,一碗得给茶祖,一碗给我生父。我还要请俐侎人张金保,给我准备上祭的三牲。

      乌木龙的茶,不喜欢温吞的水,一定得烧起疙瘩火,并请开山的爷爷坐镇。

      雪在屋外冷得发抖,屋内有阿朵压抑不住的怦然心动。茶,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祷辞,如果巫师有空,一定请他折竹为笛。

      我要学杜甫,每次来到乌木龙都是黄昏。这时候,没有连夜抓人的官吏,还可以与一家一户的茶香狭路相逢。

      净手,交心。茶还在杯中浮沉,我心已在火塘前落定。一棵茶的幸福,并不需要喝茶的人,人云亦云的怜悯。

      有些茶,需要入盐,理疗肠疾;有些茶,可以煮入汤羮,用于降脂;有些茶,一直跟着一个走完阳间的路,再到地府。

      午后,得给茶树修剪枯枝,了断杂草。泡过的那片茶叶,罅隙里是还未痊愈的伤口。

    乌木龙遇见

    我看见天生桥的所有俐侎人,走出村子,在送一个人。

      这个人活到八十九岁,就要走的前天,还喝了半斤苞谷酿的酒。谁也没有哭,人间有苦,阴府不一定就有清欢。俐侎人说,你放心地去吧。你栽下的茶树,有春天负责看管。

      你要跟上,那个在你前面走了十八年的人,十八年,再多的仇恨也会被风吹淡。

      人们依旧划着拳,把一碗酒敬人,总是有许多理由。

      我在张金保家,吃着酒席,听见沉闷的大筒。更多的人,设计着晚上能赢得了别人的山歌。

    古 调

    愁太浓了些,俐侎人通常的做法是,让酒解围。

      也不知这个黄昏,是不是俐侎人被人追杀的黄昏?当然也不用相信,此刻,乌木龙山上残阳,是种悲痛。

      张金保与一瓶烧酒坐姿相同,他要调试大葫芦丝的音高,顺便理一理口口相传的调谱。音符在弦篾间跳上跳下,一个俐侎寨的人与历史忽近忽远……

      古调老了,吨位很足的时间,却不能将其掩埋。它跟随俐侎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阴阳角逐的祭坛,鸡毛掸血,祷辞献媚。酒还原为五谷,婚姻还原为密约,日子还原为混沌。古调再起,爱情心花怒放,日子五味俱全。

      哦,现在,该劳作了,古调暂时交给山神。现在,把苞谷播到地上,得给拉犁的老牛唱一些高兴的小曲。

      有些古调是指路,有些古调是倾诉。

      没有离世的谱,只有醒着的梦。

      也不知那台搅拌机,有意无意地搅进了你多少泪水?阿朵。你的笑容掺兑着沙灰,你采茶的双手,传送了多少砖块?

      半帘草席,挡不住危险的月光,只有在晚上,你才有时间,想起野火蹂躏的草场。

      学费总在路上。存入与取出,就是两双手,通过时空的相握。北京,无数人的北京,无数车辆的北京,无数个梦的北京,你就在这里,卸下砖块、水泥,把它们堆成无数人的梦。

      站在脚手架上,你大声唱过我爱北京天安门,直到你三年之后离开北京,都没有看过天安门上太阳升。

      北京,也是你的北京吗?三年了,你的名字,横睡在工资花名册上,随雾霾睡去,醒来。

      阿朵,你写完这两个字,这是你与北京打的招呼。

    女 织

    一根线,可以结出花朵。衣袂的银泡,有祖母笑起来的样子。

      纺车已老,线还年轻,还只能用抒情的动作,抽出棉里稠密的记忆。那些温暖的花朵在山坡,与虫害与冰雹,打了六个月的游击。

      织进张金保母亲的哈欠、蚊声、屋角的灰尘。织进张金保妻子的苦闷、凄凉、夜色淹没的枯灯。

      穿过,仅仅是一块棉布吗?要赶在雪落之前,铺展开来的棉布,供绣花的针脚,出门远行。

      浸渍,印染,全靠山间的板蓝根叶,山重水复的蓝。

      那些花朵,有柔指的体温。荫干的粗布除了衣袂,还有一些用来包上沉香,朝心上的男人狠狠地砸去。

    阿 朵

    山背后的草棚,有颤动的光焰。升堂,请公公清念你给小鸟上书的奏折,接受山花,为你请安。

      你设计后宫,一定带上奶奶留下的纺车罗敷采桑,你好找缘由,出宫剥蔴。你要去无人知晓的河边,倾尽爱情为你酿造的苦水,按时回宫,无人知晓敷衍在脸上的春风。

      老旧的村庄,依然等着怀抱葫芦丝的阿幽。他有小学毕业文凭,还有三亩七分水田流水走得比时间还慢,梨花开得让人想啖。

      你退赔了阿幽的针线钱。乌木龙一山比一山更接近云彩,却没有天梯,让你看见外面的世界。

      你在天生桥读完小学,初中通知寄到家你已确认自己人在上海。你不用采茶栽秧,把所剩不多的精力,喂进机杼与梭子。

      当然,天亮的时候,也没有花香与白云围着你转。

      本文标题:乌木龙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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