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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城的郊野

  • 作者: 散文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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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浙江普陀中学/阿呜

    大树湾石居

    抬头望,一丛一丛密密匝匝的树。树丛之间就是一座座人去楼空的石头房子。外表粗简。偶尔在二楼见到一个浑圆的窗洞,又立时觉得精致到夺目。特别是那在窗洞里拥挤的海水,恍惚间,蓝汪汪的,似要满溢出来。

      住人的房子只剩一幢。一对老夫妇,热情地招呼我们到院子里坐,然后一边大声地跟我们说话,一边返身回到晦暗的屋里,点一盏油灯,去烧一壶开水。这个下午,丈夫每一次摇着舢板出海的经历都成为我们内心的风浪,而妻子养着会爬山的羊,会吃蚊子的鸡,还有满世界飞奔的柴犬,让一百年的光阴都变得安稳。最后他们拿出自己提前拍好的遗照给我们看,那是已经放大并镶了镜框的大幅照片。他们指着照片称赞着那个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摄影师,山山水水霎时黑白分明起来。

      日暮,坚硬的黑暗迫使我们匆匆飘散而去。像飞蚁,像烟灰,像是怕凝固在夜里。一群拜访荒凉的人啊,不再质问渺无人烟处的自己,有多少难以描述的心绪。

    梁横岛

    最后一批岛民已经离去,一个岛的蛮荒在滩涂之外浮现。

      上岛。最先看到的竟是战争的遗迹——一座被掀翻在地、仰面朝天的水泥碉堡。它死了,内腹中空,虚静而干燥,不再分泌胃酸。可供作呕的过往也都已经死去,它僵硬地躺着,再也无法减少一截柔软的本质。

      工程车隆隆驶过,黄土的帷幔升起来,绕着海岸,裹紧,挤出大片大片的野草。似乎荒芜也拥挤起来。等到长腿的鹭鸟一掠而过,以它的洁白压低了丰茂的水草,水色才隐约显露出空阔。我们拨开齐腰的野草,才见更为空落落的村庄正在衰败。这个午后,需要一点雨水,来把这一切浸润。我望向天空,那是更沉默的存在。

      这无名无姓的村庄,我应当以怎样的姿态进来?

      灰黑黯淡的门楣,有一张还未脱落的道符,朱笔的色泽单薄,勾勒出一个命运的网兜,或者一只舀水的篮子?

      祠堂里散落的牌位已经蒙灰,丢下牌位的祖先们是否正走在滩涂上,随同逆风的夕光一起远行了?

      矮围墙上,被遗弃的仙人球、垂盆草旺盛如初。这缄默的村庄,又要怎样走出?

      我们枯坐的苇岸边,枯坐在静默里。这一小片土地,会是大海的子宫吗?我们会听到她妊娠,胀痛,会听到海底隆起的声音吗?会触摸到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小岛吗?思绪近乎散逸,近乎太远的苍老,可我们又忍不住凝望。

    四谛书——访中国佛学院普陀山学院

    沙。

      每一粒沙,都是一个凡俗的赤子。

      他们离开俗世,披上白袍,拥挤在一起,在这静默的水岸边。成片的洁白。或许洁白就已经是崖岸,就是让人无法涉足的地方。然而它们又蔓延到水里,到水的深处,仿佛到某一个胃的深处,展现出各自难以消磨的棱角。

      鱼。“鱼戏莲叶北”。就在此刻,它们坐北朝南,面对莲叶是君临天下的气度。每一片莲叶都要进献一粒露珠,让水纹散出浑圆的美。水中云光可鉴,鱼儿这才摆尾,扫开一些人声喧哗,恰好给自己的视野留出并不必要的空间。可等何时一回头,却见不曾预想的开阔。

      莲。穿透泥层的时候,身心已被水浸渍;穿破水面的刹那,已蓄积了破空而出的锐利。天光亮了,莲花绽开。粉白如炽烈的光焰,照出一生,如尘灰;照出一死,如幻影。

      鱼死后,这池碧水中,泥沙沉下,几片莲叶托起涌动的光阴。诵经的大殿已归于静穆,晚钟即将敲响。

      有白袍的僧侣来池边洗手,水声一时间喧闹起来,惊起一个来访的行客。

    鲁家峙灯塔

    去看一座灯塔。

      矗立山岛之巅的灯塔。

      上山。直走到一座废弃的工厂之上。深色的浓阴把工厂裹进岑寂,地上的苔痕渗着细细的流水,枯枝败叶掩盖了窸窣的虫子。偶有一棵倒地的树木横越过台阶,仿佛阻挡某个下山的远人。

      再上山。到一间简陋的佛堂之上。静心和吃斋的事,都睡在午后灰猫的呼噜声里。没有人听得清经文教义、陈年往事。众生都沉沉睡去,众生都已老得像一捧干燥的黄土。在锁闭的院门之内,只剩虚空。

      更高的地方,站着一群安谧的坟墓。它们分开一条道路,引导我上升,也暗示天国之上的阴寒与烈日。它们会在一百零一次沉默后,逼出一滴汗水,淹没最高处的灯塔。

      可灯塔,最终只是站在它的自我之上。它和此刻登临塔顶的我一样,俯览小城大海,街市渔港。有无数船只在它面前进港、出海和短暂逗留;也有无数行人车辆在奔忙中根本看不见它。它又和我不一样,暮色降临,只有它把自己点得刺眼如初,一片涳濛。

    访鹤龄泉

    从车水马龙中躲避出来,一个小小的居民区有近乎原野的安宁。防盗窗切出琐碎的日子,像门口洗衣盆里细小的泡沫堆挤着。窗外,是灰色或白色,一片挨着一片的碎花短裤和老头汗衫,轻轻地飘飞。抬头,日正当空,有湿漉漉的热气正在升腾。

      从下一盆淘米水中躲避出来,一座教堂紧闭着大门,隐藏了无数沉重的祷告。近边台阶上休息的老人,在画下一个十字后,清点了一下纸卷烟,又细心地包起,放进胸前口袋。他的旧电瓶车在日光下褪去明亮的颜色。嬉闹着奔过的小娃、渠岸边淘米的妇人、水面上扭曲的树影和云朵,都成为暮晚之年的倦意。

      从自我的忏悔中躲避出来,一座殡仪馆在山林深处,收纳远远近近的死亡。这里没有人会问生平和死因,所有羞愧、光荣、惨烈、平淡,一一在火焰中静如处子,然后化为烟尘,消散。

      天地,转眼就空了。

      从死亡和上帝之间躲避出来,这高低错落的三面镜子,把天空照得锃光瓦亮。民国十三年,刘云茂开凿神功池;民国二十三年,刘云茂之子刘寄亭在神功池的基础上开凿鹤龄泉,分为云渠、德渠、亦渠。三渠映照尘俗,而镜中人,各自洗衣、垂钓和沐浴,俨然一群年轻的古人。

      本文标题:岛城的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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