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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遗产

  • 作者: 散文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9982
  • ◎王 庆

      我出生在贵州西北部一个边远贫困的村落,因为边远,那里还保留着许多没有被外界惊扰的宁静;因为贫穷,那里还传承着千百年的古歌、古舞、民俗,并且先后被列为国家、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但随着开发建设地推进,现代化的机器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古朴的村落即将消失,那些习俗、歌舞会永存吗?

       ——题记

    滚山珠

    俯首苍茫,淫雨霏霏。

      用脚步丈量远方,记忆与舞蹈交融。远方很远。

      从中原大地而来,翻越九十九道高山,踏遍九十九条江河,长江在脚下,黄河在脚下,千年故事在脚下。

      生命里的深深眷恋,在芦笙悠悠跌宕中挥洒。

      飘扬的云彩,在衣裙上,在母亲的歌谣里,在笙舞翩跹的长歌之中。

      风吹不断沧桑;

      雨打不断历史。

      星光照耀大地,舞语上苍。

      听,祖先的呐喊,疆场的厮杀声,洞穿几千年的风云;

      看,阿妹的裙裾,绣着长江、黄河,还有道道山脉……

      粘贴所有的记忆,开启生命里的一条通道,曲音不断,笙舞相伴。

      用身躯滚倒荆棘,用羽毛作旌旗,用芦笙作信号,穿透高山,穿透密林,穿透几千年的亘古时空。

      遥看北方,所有的路口,站满我的亲人。

      遥看南方,英雄的步履,铿锵有力。

    苗族跳花节

    “花开的时候,我在花山等你,等待天边的云彩,等待晚霞遮掩的月光……”

      阿表妹的歌声,穿越皓月长空。

      每年的五月初五,我会翻越箐口,经过包包寨,去那个杳无人烟的大山之巅,寻找渐渐老去的花场。

      木叶衔在口中,吹响山林;

      口琴衔在嘴角,心房震颤;

      芦笙在手指舞动,韵节起伏。

      谁还认识曾经的我?

      茫茫人群之中,早已看不见昨天的我,唯见滔滔乌江消失在山那边。

      风送我一程,呼呼声音,婉约,苍凉……

      雨送我一程,淅淅沥沥,走不出花场。

      遥望乡土,花场荒芜。

      笑问孩童,阿表妹早已出嫁,留下一棵千年水杉,矗立花场中央。

      滴滴汗珠,如同正午的阳光,照亮花场。

    苗族大迁徙舞

    鸡鸣三声,启程。

      故乡在身后,稻谷、苞谷、棉花、蓖麻……种子在身上,在与心跳贴近的地方。

      麻布衣衫掩饰潜行的装扮,锦鸡羽毛插在头上,弓箭在手中,砥砺前行。

      逢山开路,有多少祖辈的热血洒遍高山?

      涉水而过,有多少祖辈的泪水汇成江河?

      回望家园,烽烟弥漫,渐渐遥远。

      屏住呼吸,怕惊动山林的鸟们,怕惊动脚下的泥土和山神。

      举杯吧!

      上敬苍天,下敬大地,还要敬一路护佑的山神、水神。

      举杯吧!黄河就在前方——跨过黄河,就是天明。

      所有的记忆全部删除,所有的文字全部烧毁,黄河对岸,看不见故乡。

      生命与死亡,在路上;

      欢乐与忧伤,在路上;

      文字与记忆,在裙摆上。

      翻越多少高山,踏过多少河流,裙摆上的图案,清晰而隐忍,只有自己能够诠释。

      悠扬的古歌,苍凉绵长,挥洒朵朵飘荡的云彩。

      翩跹的古舞,与芦笙交相辉映,踩疼苍茫大地。

      歌谣之外,故乡更远。

      舞蹈之外,故乡更近。

    乌江山歌

    “小小姑娘莫害羞/脱开裤头摸泥鳅//不得泥鳅得黄鳝,不得妹玩得妹逗……”

      听那远去的山歌,每每令人激情澎湃。

      坐守巍巍乌蒙山,遍地都是雪白的野花,清香漫漫。

      多少欢悦的日子,河岸边的羊儿花与山歌,组合着美丽乡村的惦念。

      而今,我只能睁开一只眼睛,看山外的风景;我还要关闭另外一只眼睛,隐藏深邃的故事。

      站在河岸,有人唤你回家,有人嘘寒问暖。

      多么幸福的兄弟,你那张鲜红的纸片注满光荣和梦想;多么伟大的兄弟,你的足印长出春天的枝叶,一片森林的诞生,风生水起。

      站在河岸,一株岩石上的野兰花,随时面临淹没,随时面临重生。

      孤独的黑夜,吟唱一段遥远的歌谣,如雪,如风,如雨,如同 “叫魂”,一手握着煤油灯,一手握着米粒,洒向大河。

      雪花飘飘的乌蒙山,我把手抬高,表达虔诚的祝愿。无论多少人忘却了我的乳名,我都默念我的家园;无论多少人嫉妒我的歌喉,我的歌谣都充满阳光。

      在雨中的乌江,我远离芬芳的峡谷,我远离尘世的喧嚣。

      走出乌江,却走不出长长的峡谷。

      “高山木叶堆摞堆/可惜小郎不会吹//哪天小郎学会吹/高山木叶化成灰……”

      歌谣还在,谁能传唱?

      河谷深深,野兰花老了。山歌悠悠。

    守 岁

    父亲告诉我,除夕的涵义深厚,那是庄稼人的愿景。

      话语亲和,正月忌头,腊月忌尾,如果发生话语上的纠葛,一年到头都会是忧伤、纷乱的征兆。

      看甑子里的糯米饭,哪个地方先 “出气”。是东方,东面的雨会很大,天灾从东而来;是西方,西面的雷雨将是滂沱倾泻;是南方,那是最好的兆头,新一年的庄稼会特别的饱满;是北方,牛羊不能平安地生长,瘟疫会在牲口上降落。

      看看家里的火炉,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所有的火炉都要发燃,多少火炉就填满黝黑的煤炭,红红的火焰,预兆火红的日子。

      吃饭之时,先把看家的小花狗喂饱。一片腊肉,一碗米饭,看它先吃什么?

      是肉,物价将要上涨;是米饭,粮食将更加金贵。

      摆满的酒菜,唯一没有汤菜。不能喝汤,怕雨水冲垮那薄薄的田土,怕出门遇到暴风骤雨。

      洗脚,洗净一生的尘埃。

      三十晚上,三十样 “活路” (事情),忙碌中的笑容,开在妈妈长满皱纹的脸上,那是最美的记忆,那是最美的少年时光。

      记忆在岁月中忘却,我已不知道守望还有多少重量?

      静寂的除夕,让我倍感苍凉。

      妈妈走了,妈妈的身影在梦中。

      父亲走了,父亲的叮嘱在梦中。

      童年,守着妈妈的微笑度过除夕的欢乐;少年,依偎着妈妈温暖的怀抱,天马行空。而今,独自望着那飘摇的老屋,听那滔滔江水从家门前流过,回味妈妈曾经哼唱过的古歌。

      守岁,守老祖先留给我们的千年梦想。

      守岁,守心中平淡而真实的故乡。

      本文标题:最后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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