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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江山

  • 作者: 散文诗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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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燕南飞

    归途

    用一生,追赶故乡的钟声,每一颗蹄印都是一个预言,去掌心里揣测几曲乡音的下落。

      你把春天摁在垄沟里,任泥土快乐地绿,或者白,把每一只鸟的回答都摁在老树上,听它们不停地长啊,长啊长。

      隐隐敲击声中,敲出古道西风瘦马,敲出小桥流水人家。敲醒每一个曾经不谙世事的孩子,让他们顺着小路远走,然后紧紧拥抱故乡。其实,再远的故乡,都是一把把魂牵梦萦的泥土,再多的花朵,都说不完一个牧羊人的苍茫。

      回去吧。

      用一堆篝火来燃烧几缕钟声的梦。它用一地的光明,来照彻泥土的深邃和辽阔。听亲人,弹奏一根脊骨的孤寂;听众生,在山脊上一夜返青。听醒着和睡了的人们讲述一桩桩往事,你用一生一世等待,我用一生一世谢幕。

      回来吧。

      每一寸泥土都被一夜星光倾倒。哎,天涯就是留给断肠人功成名就。而故土就留给我,用几生几世的修行在此落脚。

      他们说,没有牲畜的牧场,一下子就空了。

      他们说,没有了乳名的孩子,一下子就老了。

    一个人的辽阔

    云朵、炊烟和落日,它们相互致敬。

      村庄已被鸟鸣掏空,只有黑夜慢慢摊开手掌,向每一根草木铺展光芒。

      每一块伤疤,都会让光阴死去活来,悬挂成比斜阳还要高的问号——问它累吗,也问他痛吗。只有面对大地的时刻,他才会低头凝视一个人的背影。

      泥土,已覆盖人间最后一次犹豫。

      那些草啊,从伤口里长出来的时候,还隐隐作痛。

      替你死一次。替你活过来。

      而我,就是那匹再也不肯逃逸的烈马,在光阴变幻的瞬间醒悟:去胸骨上重生时,听我讲完故事,你笑,笑着擦去泪水,然后捂住胸口。

      最后的抉择是饶恕。

      他转身离去。他关上最后一扇门。

      他把一世喧哗都关进屋子里,唯独把自己关在外面。

      黑夜那么大,可人间那么小。

    喊一声爱

    每一个坚守故乡的人,身体里都住着一只猛兽。

      喊一声爱,我亲手种养的葵花,便已泪流满面。

      听得见每一棵庄稼在喊我。它们的语言,正中痛点,在疼痛中完成最后的拥抱。其实,原谅一个黑夜,比原谅一颗心更令人煎熬。

      走过一个村庄。

      当它用月亮的白发裹紧自己,深埋于心的表白,会挣扎得更急促。

      有你送行,要比被遗忘更幸福,记取大地的恩典,我愿意换一个波澜不惊的暮年。那时候,我们身怀慈悲,独守一个人的逆流。

      族谱已确定我的乡音。

      残破的记忆无法更改。落地生根只是一瞬间的事,而相爱,却要用尽一生。

      从一捧黄土开始,喂养刀锋和兽吼,我两手空空,拿什么为一腔心事充饥。

      一个人的辽阔是一个人的事,身体里积攒的愤怒,要等到另一个人才能点亮。

      一个人的辽阔,填不满自己的小心眼。

      还有几亩土地,供我种植余生。

      每一棵庄稼都在替我把守大地的入口。

      我的眼里也装着疲倦啊,只要能捉住在额头上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就把它们往死里摁。

      那皱纹,是孤独的。每一张脸孔,都比一个人的命运更辽阔,因此,还要把自己一寸一寸逼进土里。

      再像草儿一样从泥土中长出来,替自己掌管人间。

      大地辽阔,每一寸都是亲生骨肉。

    雄性的苍茫

    公牛仆倒。一副骨架,完美地展现。它曾经抬起头,揣测天空有多高,有多远,深不可测的目光,是如此地温柔。

      月亮在一块石头上磨砺月光,也在一颗牛头上磨亮思念。

      枕着一块石头,回味哞哞叫喊,哪怕是一片野草丛中,也能藏下野心。

      落日跌倒,它的骨头散落一地。

      山坡起伏。供奉犄角。

      当北风模仿它的样子从山顶冲跃而下,雄性的苍茫,已无法阻挡。

      鹰,是唯一的伴侣,替它巡视天空。

      鹰的影子扑在大地上,骨架一样完美。

      与石头的撞击声,也是雄性的。

    完美的骨架

    面向断崖。

      眼眶中的锋芒全是倾诉。请收下我带来的一截疲惫的腿骨,骨管可以吹奏奔跑的韵律。或者,狠狠撞击。

      一块石头与一块骨头的对峙,要等到握手言和时才来见我。

      九十九头野牛的讯息,足可以让一座山自乱阵脚:那风啊,是可以喝的药,饮下,便可以换回一块领土。

      九十九头野牛的魂魄,足以执掌一片天空,待不辱使命,便去一块石头缝中转世。

      那些石头啊,和骨头一样完美。

      谁喊出一个名字,便会有一个身影缓缓踱出,慢慢抬起头来。

      再退一步,就退到悬崖边了。

      再退一步,就是牢笼。

      一副完美的骨架,流着月光那般皎洁的眼泪,在山脊上撒野。这一生,只听了一个故事,便用一生去流泪。

      白发三千丈,也量不完一头野牛的困囿之苦。

      再退一步,就退回到自己的心里去了。

      石头已被掏空。多少牲灵都被埋在路上。

      突然仆倒的身躯,已经筋疲力尽。

      我们无人认领,等的却是同一场雪。

      下雪吧。像一朵朵花儿,开在骨头上。

    去牧场

    又是一夜白头。

      一场雪,拥抱大地。是一篇被吟咏的诗篇吗?是倾诉,也是控诉;是忍耐,也是弹奏。

      诵读者,已枕着一部苍茫之书睡去。

      落在胸口。一片一片,早已化作围绕身体的絮语。

      永远有一只绵羊守夜。

      一片天空扑面而来,还给它十万朵温暖,每一朵都是信物。

      那一夜的大雪纷纷扬扬,一只羊从自己的咩叫声中跑出来。

      必然有一匹骏马在河床上守望。

      它拖走一条河流,浩浩荡荡。它放牧的水声,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再用三千年等待。它在等一个机会认祖归宗。那一声嘶吼,惊醒了谁的缄默?放出一群飞奔的浪花,安抚干渴的风声。

      用一条河流缝补一片草原,像一次朝觐,把一片草香赶入羊圈。

    孤儿

    它们还记得回家的路。

      逃匿多年的母语,猛地扑入怀中。那年,我把一粒草籽弄丢了,就像弄丢了一条命,愣在现场,束手无策。

      静寂。我会在最后关头交出钥匙。我会用两只空空的手掌,捧起一碗空空的回声。那一瞬间,我们仿佛又长高了几寸。

      深藏刀斧者,却怀了一颗慈悲之心。

      把几句咒语依次排开,赶进牛羊的队列。

      我还认得你一张深邃的脸。轻轻地贴在大地上,倾听那里面凝固的黑暗。

      谁比谁更爱我?谁等谁等了这么多年?谁把牧场当作天堂,天黑够了,就能等到天亮。

      他收养的一群月色,像羊儿吃草,慢慢吃掉自己。

      他把自己垂在月色中,当成诱饵。

      像个孤儿,用乡音询问亲人的下落。

    追逐

    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被自己的影子追逐,像一个泅水的人,抱紧一截枯木,它和他一起漂泊,一同登岸。

      若能找到大地的漏洞,我们必将共同的誓言轻轻掩住。也许是雨尽风来,也许是春暖花开,我们就能听到每一个骨节里,都有一声紧似一声的叩问,要啄开泥土。

      我守着一匹黑马,也守着一个黑影的惦念。像缓缓拉动的琴弦,轻一声,慢一声地诉说寂寞。我已无法拆解彼此的余生。

      寂静多美啊!

      都是预言。

      你转不转身,都无法舍弃它炽热的爱:与你一起背井离乡,或者拢一拢臂膀,将一袭风雪披在肩上。

      来啊。我们都是在用余生扶着自己,一步一步行走。

      这爱啊!这马不停蹄的爱啊!这一路穷追不舍的灰烬。

      再用一轮盖世无双的明月邀我,被照耀的瞬间,饮下一盅醉卧的江山。像黑夜那样辽阔。

      天地间,只有被影子缠绕的人,才会懂得谁惊起的波涛,拍了谁的岸。

      山脊太高,荒路太远。三秋太长,月色太冷。

      对自己的影子追逐一生,不知不觉便老了。这时候,你还不肯与我相认吗?

      亲生骨肉,就是用来相认的。

    一枕江山

    没有岸。

      每一垄秋色都是断壁残垣,摩挲每一棵庄稼的悲伤或欢愉,也轻轻转动钥匙,锁紧各自的领土。

      高高在上,整个大地都是告白:跋山涉水,只愿为一个姓氏押运粮草。

      黄土与断刃同在,囤下的粮食就是千军万马,每一粒都伤痕累累,每一粒都似曾相识。

      月光入药。

      杯中的风声瞬间瓦解,轻轻跌倒,一记钟声便被淹没。

      打下一小座江山,只为等未能赴约的知己,等一颗月亮含苞待放,那花香与草香弥漫时,便一地磅礴。

      轻唤耕种者。种下一颗心,便是种下一句禅语,便是画地为牢,等一个人迷途知返。

      歧途上。天空又被顶高了几分。

      一枕黄粱喂不饱背叛故乡的人。

      他在一枕月光上辗转反侧,他用手指在琴弦上耕种泥土的梦。

      他在月光铺开的信笺上,一粒一粒抠出自己。

    呼唤本就是一场预谋

    是它,偷走了流水,把光阴挂在枯枝上,倾听波光漾动。

      这一声爱如此辽阔,驻扎在空旷的路口,那是一根刺,舍不得拔出来。

      我怕一地月光,会洇透鸣叫,我怕一声鸣叫,会粘在叶子上,不肯滴落。

      呼唤,本就是一场预谋,在身体里潜伏一生,却迟迟未能突围。亲爱的。我们为彼此进退两难,并将在彼此的身体里孤独终老。

      假如巢穴是个陷阱,我们愿意将自己拱手相让。

      它在练习沿山影散步的样子,被风吹远。这么大的江山,每一把凿子刻下的伤,都久治难愈。借我一把凿子吧,我要在一座山丘的脊背上,雕刻一场起起伏伏的爱情。

      小寺的木鱼声在练习飞翔。它要说的是惊弓之鸟,也是英雄落难;它要说的是卧薪尝胆者,要敲响自己的孤独,才能活下去。

      它要把余生,活成一张弓的样子。

      等待一生,就是为了将彼此握紧。

    每一次空茫的呼喊

    等待让你重塑金身,欲望,可以被宽恕,也可以在辽阔里消瘦下去:活得有尊严,每一次空茫的呼喊都会沉没,止于空旷,或者宿命。太像一次忏悔了,一浪漫过一浪,凡俗,没有穷尽。

      席卷的潮声追逐时光,半壁江山,已无路可退了。地平线是迈不过去的门槛,我,就是那个独坐者,等你来唱和。

      风是一件乐器,看一眼汹涌的漩涡,里面的风声,也很紧凑。

    大海在上

    夕阳西下,潮水质问每一粒沙子,其实就是在掩饰自己的刀子嘴,豆腐心。那一波又一波被用旧的浪,管辖着小岛的半壁江山:我愿意在此偏安一隅,怀抱汹涌的爱意。

      某一块石头,会记下种族使命:所有雷鸣般的呐喊,都已目睹一场场喧哗和骚动。

      海面如战场,这疆域依然汹涌。朝觐者,会卸下他们的疲惫,掌管一片海滩,像鸥鸟掌管天空。为你解梦:须用波涛掩耳,漩涡闭嘴,慈眉善目的礁石手足无措。

      一万支响箭击穿夜空,那是图腾在呐喊,是它与海岛的和解之梦。须晴日。抓紧一把同命的沙,像捏住一只雏鸟的破壳声。大海的头发舒展:我的爱,已秋水无尘。

      不如借此伏在胸口,各自安好。为你守夜,去更深处,捧起为彼此许下的诺言。

    那么汹涌的辽阔

    每一滴海水都是干净的。

      谢谢!

      所有的救赎,都被无形的手抓住。无需再来一遍,剩下的就是命,一些安慰本身就是谎言,不过是晚了半步,却要用一生来弥补。

      咬紧牙关是唯一与自己抗衡的武器,犹如彼此的这一生,明明已经捡起,却又顺手抛弃。又如同这片海:恨,或者不恨,它都在这里守候。

      不安分的潮,穿透每一个夜晚,引领我想象它的样子。那么熟悉的辽阔,一颗菩萨心,无边,又仿佛很近,名字像鸟一般轻轻飞过。

      多想喊醒你。倾听海风快乐地叫喊:我来了。

      喜欢像花瓣一样,躺在它的怀中。梦,总是稍纵即逝,那美,是孤独的。

      阳光。暖。空气里的盐,很重。远远眺望一艘小船,爬来爬去,爬来爬去,它好累。

      海,一寸一寸,幸福地挣扎。

      这水,这海滩,这脚印,都是我的。可是,只有我,那么地像一个陌生人。

      本文标题:一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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