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博:韦钰钰钰
所以我以后要成为的不是医生,是能在你心上种一朵玉兰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是爷爷去世的时候就想写的,他是一名真正的老中医,而文中脏兮兮的萧长安是每个少女的缩影。我们希望得到爱与陪伴,时光说,总会有人不顾一切去拥抱我们,相伴终身。
2016年10月,萧长安在洛杉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Museum of Broken Relationships(失恋博物馆)。大大小小的展品有些摆在玻璃柜里,有些放在架子上,她在各种展品前驻足沉默,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当她在万千奇奇怪怪的藏品中看到那张星星的光谱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简单的暗紫色线条疏疏密密,旁边的介绍牌写着这么一句话:“今年你26岁,这颗星是Pi3,离我们26光年。你看,在你出生时,这颗星的光离开了那个星球。每次看这猎户座的星星,总能勾起甜蜜的记忆。”
她看着这《你出生那年,星星发出的光谱》,泪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它的作者是陈洛阳……
1.这世间最上等的人是上古真人,那时候她觉得陈洛阳就是上古真人。
萧长安无父无母,自小跟着年过花甲的“土大夫”爷爷住在二毛山上的庙里。二毛山说是山,也不过是个没人管的乡野小山丘。种啥都不活,养啥也养不大。二毛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陈家却在陈洛阳14岁那年买下了二毛山。什么都没做,就那样搁置着。
这让萧长安很是费解,成天在萧老头儿耳朵根子边问东问西:“听山腰的阿婶说陈家家主信风水,二毛山适合做镇宅神山。阿爷真的吗?”
萧老头儿没说话,端了小凳坐在门廊,又从窗户上拿了旱烟开始卷,卷好了塞进烟杆里点燃,吧嗒吧嗒抽着。萧长安看着斜阳渐下,衬得萧老头儿佝偻着的小影子愈发的小。
一阵冷风起,初冬的寒凉开始在山间肆虐,萧老头儿突然想起了庙西殿屋顶有个洞没补。正准备拿了木梯子过去,却听得萧长安一声大叫。“哇!哇!好多人!阿爷,庙外边来了好多人!”
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工匠,刚进外院就拿着工具奔向不同的地方,有的敲敲打打,有的将家具电器搬进卧房。为首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牵着一个明眸皓齿的男孩进了大门,那就是陈家家主和陈洛阳。
晚阳倾泻而下,瘦瘦长长的影子看得萧长安出了神。《黄帝内经》上说,这世间最上等的人是上古真人,那时候她觉得陈洛阳就是上古真人。
那天开始,陈洛阳在庙里住了下来。那是萧长安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各种医书草药、生了病的阿公阿婆叔婶小孩,还有算术英语乐器绘画,还有同她一般大小的生龙活虎的同龄人。他还知道了他们要去学校念书,知道他们这个时候放的假叫寒假,知道萧长安是因为身体不好来庙里找萧老头儿清心寡欲调养身体。
次日清晨,萧老头儿做好蒿子馒头去叫陈洛阳起床,却发现萧长安跟他聊得正起劲。
“萧长安,快马加鞭潇潇暮雨看尽长安花,你的名字挺好听的。”陈洛阳的白卫衣裹得他愈发雅致。
听了这话萧长安糊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也开始对起他的句子来。13年除了之乎者也其他什么都没学,她以为这难不倒她,开了口却发现闹了笑话。
她对的是:“闻鸡起舞沉沉雾霭吃尽洛阳瓜。”
奇怪得很,陈洛阳不仅没生气,还抬起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笑了。萧长安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乱发的那一刻觉得庙宇中的神灵都醒了,有的在她耳边赐予她福祉,有的则化为万千光芒护在她身侧。她想,陈洛阳也是神祇吧,降临到这座只有他们爷孙俩的破庙,包容万物,驱赶寂寥。
是的,他是。
2.嘿,洛阳瓜,你写的这个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是啥?
西殿已经被修葺一新,青砖以内碧瓦之下却是当时新潮的电器和红木的家具。陈洛阳开了彩电,边写着作业边听着科普知识。萧老头儿拿着布幡下山给村民们看病去了,萧长安则借着背中药之名留了下来。
她在西殿院子追着几只瘦到不行的老母鸡跑,老母鸡“咯咯咯”地到处扑腾,弄得整个院子尘埃四起,笑了一阵后又一脸扫兴。看到陈洛阳专心致志地埋着头,顿时来了兴趣。
“嘿,洛阳瓜,你写的这个歪歪扭扭的蝌蚪文是啥?”她站在窗外,撑着脑袋问他。
“英文。”他头都未抬地回答,电视里却传出一个有趣的名字“塞德娜(Sedna)”。他看了看电视里这颗在遥远奥特星云运行的星体,发起了呆。
“什么叫planet?”萧长安似乎也对那个陌生小盒子里传出的信息很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尤其疑惑地问他。
“行星。”
那天陳洛阳在英语作业本的背面给萧长安画出了一个太阳系,每个轨道,每颗星辰,都画得极其认真。也在那天,她知道了太阳叫恒星,因为它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永恒不动。而围绕着它的有无数行星。她知道了土星的光环最大,知道了火星和木星之间有一条小行星带。还知道了塞德娜(Sedna)是那年3月天文学家发现的一颗冥王星大小的星体,距离地球约129亿公里。
那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陌生领域,也是她这个从未出过二毛镇的毛丫头无法揣度的遥远。她却觉得所有星辰都围绕着太阳运转有一种说不出的执着,她甚至觉得陈洛阳就是太阳。
“那恒星用英文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知道恒星的英文,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陈洛阳当成太阳一样。
“star。”陈洛阳的嗓音很慵懒,不经意听来就像总在放杂物的东殿石板上睡懒觉的猫。他从红木桌上拿出一本朗文词典递到她眼前,她看见比她手臂还厚的词典顿时犯了难。
“这么多!好难。”她撇了撇嘴,“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被中药和方剂这些东西塞满了。”
陈洛阳看着她紧皱的扫帚眉,如炬的眸子却泛起一丝温存。萧长安低着头小心翼翼翻阅着词典,那般认真竟好似发现了可以用一生去追逐的珍宝。陈洛阳拍了拍她的头,她睁大眼睛看他,他就拿起笔写给她看。
“不难的,你看,Star,‘死大。”他在空白处一笔一画写着,她看着这两个熟悉的汉字,一下子笑出了声。
人人都知道太阳那么“死大”,她还记不住吗?
她发现,眼前这个太阳,没有想象中的火热灼人,反而幽默风趣得她再也难以移开眼。
3.你要是当了天文学家,那我以后就去做Astronaut(宇航员)。
萧长安是现实版的“方仲永”。这是陈洛阳跟她相处了快一个月时对她的感叹。
那天萧长安跑到山腰阿婶家的橙子树上准备摘几个橙子送给陈洛阳当作教她的谢礼,刚站稳揪下一个大橙子放进兜里树下就传来一阵狗吠。天不怕地不怕的萧长安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萧老头儿和狗,狗一叫她慌了神,脚下一乱就跌了下去摔了个底朝天。
“哎呀,是长安呀!”阿婶听到响动从屋里气势汹汹地跑了出来,看到地上摸着屁股叫爹的萧长安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扶她起来,“想吃橙子就跟婶子说,婶子给你送去。你爷爷可是村子里的福音,救了那么多人……”
那黄狗还在她面前乱吠,她看着阿婶仍是喋喋不休急坏了,却也只能紧紧抱着她的腿。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狗突然大惊转身跑开了,而出现在萧长安面前的就是陈洛阳的白球鞋。
他背着她爬了半座山回庙里,不累不喘。这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吃了最近很火的“盖中盖”,一下子在他背上笑得发抖。直到陈洛阳捏了两下她的大腿她才停了下来。
“洛阳瓜,你是怎么引开那只狗的?”她突然想起他那时的“英雄救丑”,开了口。
“用石头引了前门的另一只狗。”他放她下来,进了屋叫萧老头儿,却发现他早出诊去了,又拿了酒精棉球红花油蹲在地上亲自给她处理起来。
萧长安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看着陈洛阳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棉球给她的伤口消毒,不禁傻笑了起来。
忠诚是犬类的天性,此处无威胁,那它必定是要去其他有威胁的地方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不仅能熟谙此性,还能巧妙运用,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看着冬日暖阳放出的光束一点一点落进他的碎发里,感受着脚上的痛楚,像是见到了他口中76.1年一遇的“哈雷彗星”。
“洛阳瓜,你以后会当天文学家是吧?”她从兜里拿出那个大大黄黄的橙子递给他,“我记得天文学家了,Astronomy。”
陈洛阳给她上完药搬了小凳坐到她旁边,接过橙子削开递了一大半给她。
“你要是当了天文学家,那我以后就去做Astronaut(宇航員)。”她大大咧咧将一大瓣橙子塞进嘴里,眯着眼含混不清地说,“因为天文学家认为‘星星(Astro-)不(no)属于我(my),所以宇航员要代替他去星星(Astro-)上闹腾(音:nau-t),直到星星答应跟着天文学家。”
冷不丁听到这好似表白的话,陈洛阳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这不是表白吧?他见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泛着天真无邪的笑,可算松了口气,这不是表白。可转念心里涌起一丝失落,就像她不知道为何她觉得他是太阳一样,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落。
后来他俩吃完了那个有点酸的橙子,陈洛阳突然想起他只教了她“Star”,她却能举一反三记住其他她本没见识过的单词,猛然觉得萧长安真是个被埋没的天才!
所以开年上学他拜托了父亲给萧长安找关系上学,萧老头儿听了这消息只觉得陷入了无边的困境。常年义务为山里的村民治病只能换来生活必需的粮食和衣物,他无法支付城里学校昂贵的生活费。而陈家家主却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他承担了萧长安的一切费用,作为替陈洛阳调理身体的报答。
4.这哪是萧长安啊,这是天使吧!
冬至那天,二毛山落了雪,漫山遍野的银白,像极了软玉碎了一地。萧长安穿了袄子戴了手套跑到院子里蹦跶,随手从地上抓了一个雪球朝陈洛阳砸去。雪球碰到他的肩膀,一下子散开,像极了过年时她缠着萧老头儿买的“窜天猴”。
陈洛阳也不认输,捏起一个雪团子就扔她,扔的却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部位。
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萧老头儿宰了一只鸡,炖了汤,又包了饺子,最后煮了三碗冬至面叫他们吃。
陈洛阳从未过过冬至,陈家的生意很大,记忆中的家总是忙碌的。忙碌的父亲,忙碌的姆妈,忙碌的其他人,忙碌的冬至。所以当他跟萧家爷孙俩围在圆桌旁拿起旧旧的木筷子那一刹那,他有些想哭。
这才是家吧?他问自己。这种强烈的归属感告诉他,他们是亲人,这里是家。
第二天,陈家的车来接他们了,四辆林肯停在山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山里人心思纯良,都说萧老头儿圣手积德才让萧长安走出了大山。
陈洛阳见到拎了一个小布包的萧长安盯着大门边上佝偻着背的萧老头儿一步三回头,一下子软了心。跑到父亲跟前求了他带萧老头儿一起去,而陈家家主最后只答应了让他留到年后初一。因为萧老头儿是二毛山乃至二毛镇的“土大夫”,这是没有人敢带走的,包括陈家。
陈家很大,纯正的四合院中间有几棵石榴树,左边架子上是掉光了叶子的葡萄藤。主屋大门两旁有两大缸锦鲤。萧长安看不出那缸的好坏,只是别致的花纹隐隐透露着不凡,她悄悄摸了摸那缸,里面的水竟是暖呼呼的。
刚在陈家落户,陈洛阳才知道那天是萧长安的生日。打电话叫了堂姐一起帮她挑衣服,挑完衣服又带她去换了个发型。
等他们傍晚满载而归时,萧老头儿看到自己孙女,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哪是萧长安啊,这是天使吧!Lily brow的白色针织裙子衬得锁骨诱人,外面套了一件snidle的米色修身大衣,纤细的小腿下踩着一双米白色的axes femme划船鞋。抬眼直上,梨花烫用一枚别致的发卡半束起,素净一张脸浅施淡妆。萧长安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萧老头儿,问了句:“很难看吗?要不我去换回来?”
陈洛阳提着一大堆购物袋刚进屋,听到这句话差点闪到了腰。
“不不不,我还没见过我孙女这么好看的样子!”萧老头儿看了看自己有些泛白的长褂子,又看了两眼萧长安和陈洛阳,从茶盏里拿起一杯苦丁茶呷了一口,叹了一句苦尽甘来。
5.对陈洛阳来说,萧长安这朵“长安花”是需要用一生去疼的
或许是馍馍馒头吃惯了,小破庙住惯了,在陈家大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萧长安觉得那么不真实。陈家家主自那天接他们回来后就去了省外处理生意,陈洛阳自小没了母亲,唯一亲近的姆妈也在打点陈家上下的事物。
直到年前,萧长安都觉得偌大的四合院冷清极了。
除夕那日又下了雪。新雪一停陈家家主就回来了,整个四合院张灯结彩贺新年。萧长安和陈洛阳穿上了新年红袄子,站在茫茫大雪中像极了一对金童玉女。她拿着爆竹做成的鞭子跟他在雪地里甩来甩去,又点了几个“窜天猴”,一堆烟花爆竹玩得不亦乐乎。
“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萧长安大叫。陈洛阳环顾四周,猛然发现主屋门前那两个缸中的一个被“窜天猴”炸了,虽然没坏,里面的锦鲤和睡莲却被炸到了青石板上厚厚的雪里。后来萧长安也看到了,吓得不敢去吃晚饭。
尽管陈家家主一直伸手说没关系,萧老头儿却罚了萧长安的跪。她也甘愿受罚,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约莫二十分钟后,陈洛阳去后厨偷了一大碗饺子给她送去。她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饺子,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饺子更美味的东西了。如果实在要说有,或许只有上次那碗冬至面能与之匹敌。
初一早上,萧老头儿留了一大沓陈洛阳的方子和他的病的注意事项给萧长安。说了一句“在陈家不能那么放肆,要听家主和洛阳的话”就走了。她看着那佝偻的背影缓缓上了车,看着那辆标志像极了“棺材”的林肯在蜿蜒的公路上越开越远,不知怎的鼻子酸透了。像吃了阿婶家打了霜的橙子一样,酸得眼泪打了滚地流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没事,我会照顾你的。”陈洛阳递了手帕给她,她抽泣得直发抖,连手帕都拿不住。他便一点一点地给她擦。细心耐心热心?不,都不是,那是一种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
对陈洛阳来说,萧长安这朵“长安花”是需要用一生去疼的,生命耗竭,血髓干涸,都还不够。
“真的?”她问他。
“真的。”得到的答案是笃定。
6.他正端着保温杯半倚在窗户边,杯子里全是苦涩到舌根的中药。
开春进了传说中的学校,萧长安发现里面除了陈洛阳,其他人都是讨厌鬼。
她什么都不懂,因為什么都没见过,陈洛阳便带她在身边。却总有人说她是跟屁虫,是狗腿子,更有甚者说她是陈洛阳的“童养媳”。
比起前两者,萧长安比较喜欢“童养媳”这个词。或许是那次她说要当宇航员为他征服漫天的星辰,又或许是那次偷摘橙子满心欢喜想给他谢礼,抑或是初遇时她视他若神祇。
萧长安觉得若是真能当陈洛阳的“童养媳”,也是一件天大的高兴事。至少可以让她余生睡着都会笑醒。
次年夏蝉叫得撕心裂肺的时候,陈洛阳奥数竞赛获得了国赛一等奖,科技发明获得了少年组特等奖,而萧长安参加的主题征文和新概念英语竞赛居然双双斩获了头奖。
陈洛阳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她真的是天才。他教她的东西她听得极其认真,记忆力更是惊人。他喜欢收集各种卡片,比如统一小浣熊干脆面里面的水浒英雄卡。他将卡取出来放到小铁盒里,面就丢给她吃。然而她每次只是瞥了一眼那些卡,到最后居然将108将的名字和外号说得一字不差。
学校科技楼是他们经常去的地方,因为顶楼有一架天文望远镜。陈洛阳经常从斜阳渐下到星辰抖擞,一个人站在巨大复杂的天文望远镜前,一言不发地调整角度与旋钮。她本不知道这些构造和名字,都是他一点一点告诉她,教她怎么拧,怎么调整。他教她如何观察瑰丽的星云,怎么看闪耀的星座,认真得她移不开眼。
夏季的夜晚少雾,很适合观星。晚饭后,萧长安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天琴座,一颗一颗的星发出耀眼的光芒,她觉得整个人谦卑得像天上的一朵浮云。
“洛阳瓜,你看!”她调好角度准备叫陈洛阳,侧身却看见他正端着保温杯半倚在窗户边,杯子里全是苦涩到舌根的中药。
“想听希腊传说吗?关于天琴座的。”他早就喝惯了中药,如今连端着杯子都显得那么优雅。萧长安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凑到他身边听他讲。
“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俄耳甫斯为了救自己被毒蛇咬了死去的妻子欧律狄克奔赴冥域,用美妙的竖琴声打动了冥王。冥王答应他带着妻子回人间,但旅途中不能回头。欧律狄克的蛇伤令她每走一步都痛苦不堪,然而俄耳甫斯却只顾着朝前走不回头理睬她。她觉得他太过冷淡心灰意冷,俄耳甫斯却在最后那一刻回头看了她。就在那一瞬,欧律狄克消失不见了。此后他郁郁寡欢含恨而终,宙斯用那金竖琴点缀苍莽的天穹,那就是天琴座。”
多年之后,萧长安仍是记着这个传说。每每看到北天银河中最灿烂的天琴座,她都在想,若是陈洛阳是欧律狄克,那她这个俄耳甫斯一定会毫无顾忌带着他回人间,绝不看他一眼。
然而,她没想到,没有再看她一眼的却是萧老头儿。
7.她好想生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把这一切都忘掉。
萧长安在陈家的第四个冬天,萧老头儿死了。背着药箱从山下出诊冒雪回去,脚下一滑跌到了深不见底的山涧。村民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当夜陈洛阳带着她回到那挂满整整一圈引魂幡的庙里,她看着四周熟悉的陈设,看着萧老头儿惨白着脸躺在那口萧老头儿60岁的时候自己准备的棺材里几欲昏倒。
愁云停在半空,从前她最怕的两样东西如今只剩一样了,心里从未有过这般空落落地疼。
陈洛阳一言不发守在她身边,打点着丧礼和法事。因为曾经萧老头儿是她的世界,二毛山是她的桃花源,现在他是她唯一的亲人,而以后,他就是她的全部。
茫茫的大雪肆无忌惮地下着,混着哀怨喧闹的锣鼓声,好像时间没有尽头,好像这世界都没有尽头。
法事过后陈洛阳被陈家家主召了回去,走之前他叫她等他。
萧长安就真的端着小凳在门廊等他,等他踏进庙门,等他伸出那双温暖的手,等他来接她。
院子里的老母鸡还在黄昏的雾霭下寻找吃食,东殿放杂物的房顶那只猫蜷缩成一个白色的毛团,她从风霜落肩开始数,数到了成年后的第一个冬至。
她到厨房生了柴火煮了一碗冬至面,白生生的面条一根根挤在土碗里,夹起一撮放入口中却没了当初的味道。她想起了蕭老头儿,想起了陈洛阳,想起一老二小在二毛山上的点滴。想起有个人说会照顾自己,想起有个人背着自己回家,想起他们一起打雪仗玩烟花。
心里那块本已空掉了的地方却突然塌了,心墙散乱地摆了一地,而她没有力气和心情去收拾。她开始埋怨起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她好想生一场大病,病好之后就把这一切都忘掉。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萧老头儿拿着烟杆敲她的屁股叫她起床,然后她打了水抹几把脏兮兮的小脸,挎着他的药箱跟在他佝偻的身影后去出诊。
她猛然想起,这里是种啥都不活,养啥也养不大,却把她养活养大的二毛山呀!她对自己说,这里是她的家,她回家了。回家不是这漫漫冬日最令人开心的事吗?那她还在盼望着什么,还在等着谁?
然而等她从“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数到了“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又毫不死心地数到了“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最后的最后,终于决定去山腰村子借钱找陈洛阳,去找她唯一的亲人。去跟他说,她有乖乖等他,去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呀。
8.我的长安,眼泪多金贵啊,要在合适的时机流。
萧长安到陈家没见到陈洛阳,听他姆妈说家主带他去洛杉矶学打理生意了。本来开了春他要姆妈接她去上学,她给忘了。萧长安再也听不见她的唠叨和道歉,脑海里回荡着“洛杉矶”这三个字。
后来她问了陈家在洛杉矶的电话,打过去正好是陈洛阳接的。
“洛阳瓜。”她叫他,刚叫出口就泣不成声。偌大的陈家,忙碌的其他人,她谁都不能亲近,他怎么舍得丢下她呢?
陈洛阳听着隔了太平洋,隔了落基山脉那有些呜咽的电波,心头一紧,当天瞒着父亲订了回国的机票。
他顾忌不了太多,什么陈家唯一的继承者,什么生死攸关的时机,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个他从山间带回来的精灵,他想的只是陪在她身边做她的唯一。
然而当他紧紧将她护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一阵绞痛,霎时昏死过去。陈家家主连夜赶了回来,第一次在萧长安面前发火。
“小阳二尖瓣关闭不全,你不知道吗?!你爷爷好不容易帮他调理好身体,我也预定好了国外最好的医生准备手术,生死攸关的时机都被你搅和了!”他一边打电话询问下属陈洛阳的情况,一边对她道出了真相,“他愿意放弃天文继承家业来保你一世无忧,用自己的不自由来换二毛山不被开发成景区!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生死攸关的时机?放弃天文?萧长安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全身冰凉。陈洛阳在跟死神做着搏斗之时因她一声呜咽就放弃,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家主说得对,她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吗?
陈洛阳醒的那天萧长安给他煮了饺子,他想起那日她被罚跪他递给她的饺子,不禁笑出了声。
“你不是长安花,是解语花。”他的嗓音一贯的慵懒,一句“长安花”却直直逼出来萧长安的泪。
“我的长安,眼泪多金贵啊,要在合适的时机流。”
她仍是哭得稀里哗啦,陈洛阳拿她没办法,伸出手喂了她一个饺子,又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没吭声,他便自顾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一只爱问问题的小鱼,有一天它问大鱼为什么鱼只有七秒记忆,大鱼却说‘你刚刚说了啥,小鱼一脸蒙×说不知道,结果大鱼扫了小鱼一尾巴问它‘你谁啊,小鱼瞬间来了气‘你谁啊,以大欺小是不,大鱼看小鱼那跩样儿,将它胖揍了一顿后给吃了。”
萧长安听了这个笑话破涕为笑,补了一句:“大鱼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很是疑惑,他儿子怎么不见了。”
这话一出,两个人互骂了对方一声“逗比”,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之后,萧长安提着食盒回了萧家,却在路上哭得不能自已。若是她也跟鱼一样只有七秒记忆该有多好。她抬起头,天边的星辰越发好看,一眼望见织女星所在的天琴座,想起了陈洛阳讲的神话。
如果欧律狄克不埋怨俄耳甫斯冷漠,那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如果她那时不打那个电话,陈洛阳总有一天会活蹦乱跳出现在她面前。然而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所有的假设都是令人喟叹的虚妄。因为爱,所以他们会回头,会选择不顾一切拥抱。
9.那个在她耳边念叨着“快马加鞭潇潇暮雨看尽长安花”的少年就那么离开了
萧长安最终也放弃了做宇航员选择学医,就像那是陈洛阳选择用天文的梦换她和二毛山一世安宁那般决绝。
“你看,二尖瓣多漂亮啊!像一朵含苞的玉兰。”她拿着一张正常的心脏彩超坐在他身边,将新配置的中药递给了他。“所以我以后要成为的不是医生,是能在你心上种一朵玉兰的人。”
陈洛阳喝了两口中药,觉得没有记忆中的那般苦涩,看了两眼她充满希冀的眸子,勾了勾凉薄的嘴角。其实她早就做到了,她做到的是给了他一颗一年365天都开满了花的心脏。在她讲出那句“闻鸡起舞沉沉雾霭吃尽洛阳瓜”的时候,在她要做宇航员替他征服满天星辰的时候,在他不顾心脏劳累背着她爬了半座山的时候。
在任何,他记得有她的时候……
24岁那年,她收到了美国一所医学院的Offer,然而当她好不容易等来下一个合适做二尖瓣手术的时机时,陈家却传来了陈洛阳的死讯。陈家家主将一切后事安排在了洛杉矶,还谢绝了萧长安参加。
萧长安站在紧闭着大门的陈家四合院外,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恍惚感爬上心头。似乎这一切都只是水月镜花大梦一场,而自己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脏经过一次次的修修补补早已承受不了任何离别。
那个初见在她耳边念叨着“快马加鞭潇潇暮雨看尽长安花”的少年就那么离开了,她只觉得灵魂都碎了,碎成粉末,用最先进的修补工艺都没办法重聚。
她回了二毛山,阿婶家添了个大胖孙子,院子里的橙子树又结了满满一树的橙子。
住了十多年的庙墙在那一次修葺后显得有些陌生,她从包里拿出化成一坨的速冻饺子放到锅里煮。
院子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吵醒了慵懒的猫。
萧长安轻轻瞥了院子里那个小凳,仿佛那个老人仍佝偻着背在夕阳下裹着旱烟,仿佛那个少年仍蹲在地上为那个少女上药,一点一点抹着红花油。然而她眨了眨眼,除了满地鸡毛,什么都没有。她的泪又流了下来。
“洛阳瓜,你说眼泪金贵,要在合适的时机流。那现在该算合适了吧?”她看着锅里的饺子,却再也无人回答……
尾声 既然都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在一起
冰心《春水》里有一句话“当我浮云般自来自去的时候,真是觉得宇宙太寂寞了”,萧长安很喜欢。然而寂寞之余,生活仍要继续。她去了美国那所医学院校深造,却在洛杉矶进了那所新开的失恋博物馆。
当她看着《你出生那年,星星发出的光谱》泪流满面之时,背后突然有人叫她。
“我的解语花。”慵懒的嗓音一如当初。
萧长安转身看见西装革履的陈洛阳,一下子慌了神。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搂在怀里问她,“喜欢这颗离我们26光年的Pi3吗?”
她更是泣不成声了,闭着眼死死抓住他的腰身。如果这是梦,那她便一辈子都不愿醒来。
然而这不是梦,他的死讯是假的,陈家家主只是怕她打搅他的第二次机会。手术很成功,又在洛杉矶恢复了两年。他拾起很久没有碰的天文,突然想给她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然而他没料到她会那么早看见这份礼物。
“I love you.”他在她耳边呢喃。
“Ditto.”她用《人鬼情未了》里的“我也是”回答。
世界之大也不过生与死的距离,既然都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在一起。他这样想,很庆幸,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