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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深蓝未晓

  • 作者: 故事家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22732
  • 苏幸安

      乔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地上跟我爸养的那只小巴西龟交流感情。我把电话夹在肩窝里,拎着两只龟爪一遍又一遍地教它后空翻,希望能把它培养成和我一样出色的四有青年,也不枉我爸一口一个干儿子地叫它。

      乔木超声波般的声音透过塑料壳子刺激着我的耳膜:“穆深蓝,你猜我在机场看见谁了?陆以安……”

      不待乔家妖孽叫嚣完,我的电话就一猛子扎进了盛有半盆水的玻璃缸里,细碎的水泡冒上来。我突然觉得这生活啊,忒忧愁了!

      电话和号码都是和陆以安在一起时买的情侣款。分开三年,上海到处都在拆拆建建,差不多到了焕然一新的地步,而我依旧用着以前的东西,就想着万一有机会再见到他,也可以含情脉脉地说一句“我没忘”。可是狗血的生活总是缺了点文艺气息,在最不该转折的时候给你画下一个斗大的破折号。

      回想起来,我已经不太记得陆以安当初的样子,只记得他曾经在白桦树浓密的阴影下对我笑得那么温柔,温柔得像是把一生一世都藏在了里面。

      遇见陆以安的时候,我还是个刚踏进大学校门的毛丫头。迎新晚会上,陆以安穿着白色的礼服坐在钢琴前,聚光灯从他身后打照过来,越过线条清瘦的肩膀和挺直的鼻梁,亮起极漂亮的一条折线。身形清俊如路边修长的白杨树,纯黑的眼眸里像是凝着薄薄的光刃,在人间画出天堂和地狱的分割线。

      我登时就流着口水拜倒在了陆以安的西装裤下,拽着乔木的手说:“你要是不帮我搞定这小哥,我下半辈子天天赖你们家蹭饭!”

      乔木回忆了一下我一顿一个全家桶的饭量,生怕我真由着性子搜刮他们家口粮,于是带着我直接杀向了后台。

      深红色的幕布后乱得一塌糊涂,我和乔木像俩挖地洞的土拨鼠似的四处乱窜。撞倒了一排又一排衣架之后,乔木突然拉着我躲进一扇半敞着的实木门后面,扒着门框探出两颗脑袋。

      乔木肃声道:“目标已锁定,十点钟方向,请上级下达进攻指令!”

      我豪迈地一挥手:“上!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等一下,”乔木扯着后衣领把我拽了回来,“深蓝,你觉不觉得站在陆以安身边的那个女生有点眼熟……”

      我循着乔木的目光看过去,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抖着嘴角说:“杜绾颜——从小到大有这厮在的地方,我就没过过消停日子!丫的,这妞连去食堂打饭都想跟我比比谁碗里的肉汤多。小帅哥看来是名草有主了,木头,咱撤吧。”

      乔木极其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脚丫子踹在了我的后腰上,力道大得让我直接从实木门后面飞了出去!结果丫路线估计失误,我不但没能一脑袋扎进陆以安怀里,享受传说中的公主抱,反而和杜绾颜那个刺头撞了个正着。

      我扶着腰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和陆以安震惊的眼神碰了个正着。我脑袋一抽,脱口而出道:“你别误会,我真不是故意来捣乱的!我的主攻目标是你,她顶多算个侧翼误伤!”

      话音一落,我就听到了乔木倒地的声音。可是我当时脑筋抽得太严重了,完全不觉得这有问题,又不怕死地添了一句:“是不是我追你的方式太奇特了?要不,我换一种方式追你吧!”

      在我正式接手陆以安这棵狗尾巴草之后,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糟糕的我。当时他站在盛夏浓郁的阳光里,唇边笑出幸福的纹路,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告诉我:穆深蓝,你是我见过的糟糕得最美好的女孩,我没有办法不喜欢。

      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说没有办法不喜欢我的人,却在三年前那个星光暗淡的夜晚用一句“你真恶毒”结束了我们所有的美好。

      陆以安,其实我很想问一问,你若真觉得我美好,又怎么忍心给予我这样残酷的冤枉。

      你可知,你的一句恶毒,埋葬了我全部的年少时光。

      月底的时候公司总部空降了一个副董过来主持工作,部门经理像打了鸡血一样,大清早就带着我们几个女下属在门口充当迎宾小姐,那阵仗跟迎接外国首相访华似的。

      透明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我一边打呵欠一边眯着眼睛打量那个逆光而来的空降兵。我看清来人相貌的瞬间,仿佛有九天惊雷滚滚而下,直接落在了我脑袋上,劈得我骨头架子都跟着闪了三闪。

      那人站在会议厅的圆桌前,杜绾颜以私人助理的身份站在他身后。他雪白的衬衫微微反射出炫目的光泽,身形依旧挺直清瘦,却比三年前多了一种成熟的味道。那人意气风发地讲述着他的理想和抱负,讲述着他对公司未来的憧憬,我一把抓起文件夹挡住脸,蹑手蹑脚地溜出会议厅,蹲在走廊里狂滴眼药水——一定是我看花眼了!一定是!

      部门经理是个假公济私的高手,借着给领导接风的由头,从财务那里批了一笔不小的经费,订了一桌子的飞禽走兽。自打饭局开始,我就躲在角落里埋头跟饭菜较劲,假装谁也不认识。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事与愿违,越倒霉越上赶着捅娄子。

      小半碗米饭刚下肚,部门经理大手一挥就把我推到了主桌跟前,对坐在主位上的那个年轻男子说:“陆总,这是咱分公司设计部最出色的员工。小穆,快,敬陆总一杯。”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满杯五粮液已经放到了我手里。我看见杜绾颜挽着陆以安的胳膊高傲地笑,就像三年前,我在她面前一败涂地时那样。她说:“早就听说穆小姐是杜甫的才华,李白的酒量,今天可得让我们好好见识见识。”

      我转头看向陆以安,他知道我胃不好,一点酒精都能让我难受好几天。他的目光却不在我身上,而是一直看着身边的杜绾颜,他用手温柔地替她钩起耳边滑落的发丝,金童玉女似的一对璧人。

      我觉得胸口闷得发疼,深吸一口气,道:“杜小姐谬赞了,您有兴致,我奉陪便是。”

      我仰起头,一杯酒就下肚了。

      放下杯子的时候有人为我鼓掌叫好,我顾不得去看陆以安的表情,转身就冲进洗手间里吐得一塌糊涂。我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看着镜子里满脸水珠的自己,突然觉得我真是比杜绾颜差远了。三年前是她欺负我,三年后还是这样,我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endprint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杜绾颜站在走廊的尽头对我笑,精致的眼线弯出妖娆的弧度。她说:“穆深蓝,三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还偏要和我争!不过,这次你最好放聪明点,别再打陆以安的主意。”

      我对她笑了笑,说:“您真高看我了,我是什么身份,哪敢打陆总的主意。”

      杜绾颜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我,说:“算你聪明!对了,你昨天交上来的那个设计方案,我喝咖啡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你不介意再做一份交上来吧?”

      我盯着杜绾颜一字一顿道:“那是我加班加点做了半年才做出来的设计,你怎么能这样糟蹋!”

      我被气昏了头,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抽了过去,却被人扼住了手腕。陆以安站在我身后拉着我的手,纯黑的瞳仁里起伏着深沉的情绪,他说:“穆深蓝,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三年未见,我一直以为你会变得好一点。”

      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出来,我喃喃地道:“设计……她毁了我的设计……”

      陆以安皱着眉头说道:“说谎也得找个好借口,你的设计好端端躺在我办公桌上!”说完,陆以安拉着杜绾颜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杜绾颜背着他歪过头来,对我轻蔑地笑,那表情像是在说,你看,你在你深爱的人眼中是多么的不堪。

      我抬起手用袖子使劲地擦脸,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些温暖的水珠。

      陆以安,原以为再见会是新的开始,没想到,终是折磨。

      宴会结束后我就开始发烧,我在昏昏沉沉中又梦见了那些关于陆以安和杜绾颜的往事。

      我和杜绾颜从小就认识,谁也不服谁,一路从幼儿园斗到大学,本以为该画下休止符了,却偏偏横空杀出个陆以安。

      没错,那场迎新晚会,倾倒在陆以安白色礼服黑色钢琴下的人,还有一个杜绾颜。可是她精心策划的表白,被我愣头苍蝇似的一撞,毁了个干净。

      我的大学是在陆以安身边度过的,他给了我太多无法复制的宠爱。我至今都记得坐在他的单车上串街走巷的日子,阳光落下来,我们的笑容和爱情一起闪闪发光。

      那时候,所有认识我和陆以安的人都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直到白发苍苍,如果足够幸运,甚至可以牵着手一道离开,奔赴下一个人生。

      可是没人告诉我,有时候越是美好,越是伤害。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是陆以安的生日,我在学校的樱花园里摆满了香熏蜡烛和玫瑰花,一心想着给他的大学生活画上一个浪漫的句号。我守着满园子的惊喜一遍一遍地拨打陆以安的电话,从傍晚一直到黎明,那边传来的声音始终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来来往往的行人像看怪物一样对着我指指点点,我一一瞪了回去,瞪到眼睛酸涩,瞪到泪流满面,却还是没有等来我心心念念的人。

      天边亮起一线浅浅的金色时,杜绾颜踩着我亲手撒下的玫瑰花瓣走过来,她看着我,脸上挂着清丽的笑。她说:“等了一夜没等来心上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知道陆以安为什么没有来赴约吗?因为他在酒吧为我打架受伤住院了,伤得还不轻呢!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推开杜绾颜,发疯一样朝医院跑去。一走进医院大厅,就看见陆以安抱着摞得高高的药盒和护士在低声说话。那一刻,前所未有的难过几乎击垮了我,我扑过去,把陆以安怀里的药盒统统丢到地上用力地踩。

      陆以安攥着我的手腕将我扯开,瞳仁里的颜色浓郁得几乎要滴下水来,他满目惊痛地看着我,哑声道:“我妈妈住院了,那些药都是用来救命的!就因为我没有去赴约,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穆深蓝,你怎么能这样……”

      我吃惊地看着陆以安,眼泪都顾不得擦,喃喃地道:“不对……杜绾颜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杜绾颜追着我的脚步而来,她冲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腕,满脸急切地道:“深蓝,我都和你解释过了,以安是因为他妈妈住院了才不能赴约的,你不要生以安的气好不好?”说着,又转过头来对陆以安道,“以安,你也不要生气,深蓝的脾气你最清楚,她就是气糊涂了才会这样……”

      “你胡说!”我狠狠地推开杜绾颜,她像折翼的天使一样摔倒在陆以安怀里,我看着都觉得恶心。我想扑过去揪她的领子,让她把事情给我说清楚。陆以安一手扶着杜绾颜,一手阻拦着怒不可遏的我,混乱中,我看见杜绾颜偷偷拿起一座小雕像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凄厉的哭声骤然响起,所有人都愣住了,杜绾颜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指泪如雨下:“以安,好疼啊,你救救我……深蓝,你怎么可以下这么狠的手,我做错了什么……”

      我冷笑着:“杜绾颜,你少装蒜!明明是你自己拿雕像往手上砸的,凭什么诬陷我?要不要我替你把剩下的手指也砸断?你……”

      “穆深蓝!”陆以安低吼着打断我的话,脸上痛苦的神情鲜明得让我不知所措,他说,“我求你了,别再闹了!算我错了行不行?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行不行?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是这样恶毒的人,你真的太可怕了!”

      “没错,我恶毒,我可怕!陪在这样一个女孩身边四年,真是难为陆大少爷了……”我脸上带着极尽刻薄的笑,心里却痛得像是被刀狠狠地戳过,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陆以安,我们分手吧!我不闹了,我再也不闹了!”

      陆以安怔怔地看着我,带着烫人温度的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落在我的脚边,碎成流光万千。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说完,陆以安抱起杜绾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些话却像被设置了单曲循环一样,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回响。

      他说,穆深蓝,你竟然这样恶毒。

      他说,穆深蓝,你真可怕。

      这就是我深爱的人给我的评价,把我留在原地,独自咽下所有委屈。

      我再次醒来,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我爸戳着我的脑门一个劲儿地说我缺心眼,吃个饭还能把自己吃进医院来。我没敢告诉他,我拖着我那残疾的胃吞了满满一杯五粮液。endprint

      扭脸去床头柜上拿水喝的时候,我看见一束巴西鸢尾盛放在花瓶里。心下一沉,我揪着被角小声问:“爸,花是谁送来的?”

      我爸说:“是个姓陆的年轻小伙子,刚刚送过来,人应该还没走远,要不要我把他叫回来?”

      我看着巴西鸢尾热烈的颜色,心下烧起无数愤怒的小火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拿我当三岁的小孩子哄呢?

      越想越生气,我一把扯下插在手背上的针头,抱起花束就冲了出去。刚跑到电梯那里就和陆以安撞了个满怀,他看了看我沁血的手背,皱眉道:“你是不是又私自拔针了?你这不听医嘱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快,回去躺着!我刚刚问过大夫了,你的胃要好好调养。”

      我把怀里的花束狠狠地朝他砸过去,花瓣落雪似的飘下来,我强忍着眼泪对他吼道:“用不着你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不是说我恶毒,说我没长进吗?我死了正好为民除害,遂了你们所有人的愿!杜绾颜也不用变着法儿的来折腾我了,你们俩幸福地过日子去吧!”

      陆以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伸出手来想要抱我,我连忙闪身躲过,把他推进了电梯。我哭着对他吼:“你走,像三年前那样走得远远的!”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我听见陆以安对我说:“穆深蓝,我至今都想不通,三年的分离,到底是在惩罚你还是在惩罚我。”

      出院之后我迟迟没有去公司销假,琢磨着要不要辞职换份工作。毕竟每天看着陆以安和杜绾颜在我眼皮底下秀恩爱实在是个力气活,我这点道行,挡不住这么烧心烧肺的天火。

      五月,正是樱花开得最热闹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回母校去看一看,看看翻过新的图书馆是什么样子,看看我亲手撒下的玫瑰花瓣是否已经碾作尘土。

      阳光很好,花瓣和光影从枝叶的缝隙间跌落下来,斑驳出满地金沙。我抱膝坐在樱花树下,看着一对对情侣从我身边笑着走过,就像看见了若干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幸福一样的单纯。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先别急着幸福,也别急着一生一世,谁知道明天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闹着要她男朋友把两个人的名字都刻在樱花树的树干上,说是要当作证据,以后男生要是敢出轨,她就把这棵树锯断了砸丫的!我听着觉得好玩,心想,当初我怎么就没长这心眼呢?我要是也霸着这棵树,早就砍断枝丫做成小弓箭,一下子戳死陆以安和杜绾颜了。

      白裙子小姑娘走后,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凑了过去,也打算留点墨宝在母校的树干上。我从包里翻出削眉笔的小刀,一边思考要刻什么,一边无意识地在树干上画来画去,等我回过神来,“陆以安”三个字已经工工整整地出现在了树干上。

      这种尴尬的时候陆以安的声音又在背后响了起来:“都毕业这么久了还特意跑回来面树思过,你这是成心给母校添堵是吧?”

      我连忙转过身用后背死死地抵着刻字的地方,心想赶紧把这位爷打发走,我好把树皮削下来毁尸灭迹,便嘴硬道:“陆董,咱俩就当谁也不认识谁,各过各的日子行不?您要是嫌我碍眼,我回去就写辞职报告给你们腾地方!”

      陆以安看了我一眼,笑着说:“这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藏了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看看吧,我又不抢你的!”

      我把军训时练过的格斗姿势都端起来了,戒备道:“陆总,该说的狠话您三年前都说了,该给我的教训三年前您也给了,您放我一条活路行不?”

      笑容从陆以安脸上一点点淡了下去,他眼中又浮起那种水一样深邃的色泽,他说:“穆深蓝,你的心就是石头砌的也该被我焐热了吧?三年了,我从来没有换过电话号码,睡觉都不敢关机,生怕你想找我的时候联系不到我,生怕我们就这样分开了,错过了!我每天都想,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个台阶,甚至连道歉都不需要,我就可以马上回到你身边!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试图联系过我,你就真的把我拱手让给了别人?穆深蓝,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陆以安低着头,又缓缓仰起,生怕瞳孔里那些浓郁至悲伤的颜色化成泪水掉下来。

      我冷冷地笑着:“陆以安,如果我告诉你,三年前我之所以会在医院跟你闹,是因为杜绾颜骗了我,你会不会相信?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碰杜绾颜一下,她的手是她自己砸伤的,你会不会信?我的喜欢从来不比你少,可是你回报给我的是什么?如果你肯多给我一点信任,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不会舍得离开你!”

      我推开陆以安跑开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我看见他用额头抵着树干,手指轻轻地拂过我刻下的字迹,一种名为忧伤的东西渐渐弥散开来。

      我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傻瓜。

      那天晚上我跟我爸说,我想离开上海,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我爸拍着我的脑袋告诉我什么都不要怕,他会永远站在我身后保护我。

      我抱着我爸的腰跟他撒娇,偷偷把眼泪蹭在他的衬衫上。

      回公司递辞职信的时候,部门经理有点惊讶,他一直劝我再考虑考虑。我笑着跟他开玩笑说,能人遍地都是,陆总带来的那个姓杜的私人助理做设计也是很厉害的。您要是不怕陆总记恨,可以去挖个墙脚。

      经理沉默了一下说,你还不知道吧,陆总已经把杜绾颜辞退了。当时两个人在公司闹得很凶,杜绾颜一直哭着求陆总再给她一次机会,陆总说他的宽容和忍耐永远只留给一个人。他把那个人弄丢了,现在他要把人找回来。

      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说,别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抱着收纳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陆以安挡住了我的路。我往前走一步,他就退一步,牢牢地挡在那里不让我走。我说,我箱子里的东西挺沉的,我不想用它砸你,你赶紧让开。

      陆以安低头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嗓子全哑了,他问我:你离开了上海,还会再回来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想推开他,他却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两只手一起用力地握着,我甚至感觉到他在轻轻地颤抖。

      离开上海那天乔木来送我,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嘱咐我孤身在外多长点心眼,千万别再让人欺负了。

      我本来想走得潇洒一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我趴在乔木身上,透过她的肩膀看见陆以安躲在机场大厅的柱子后面。我和他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彼此凝视着,最后还是我率先转过了头,拖着行李箱进了通道。

      我能感觉到陆以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带着落日一样苍茫的感情。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睡着了,耳机里一直循环着轻轻如水的音乐:

      我对不起 亲爱的你

      这个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我已无能为力

      面对我自己

      我不想只有回忆

      我一直走 不肯回头

      总是相信有个坚持的理由

      不管心中多少挣扎

      还是不知所措

      离开上海后,我在深圳开始了新的生活。应聘,面试,上岗就业,我强迫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不再去回想那些被我丢在上海的人和事。可是每次路过樱花盛开的校园时,我还是会微微恍惚,甚至想让乔木去帮我看一看,看看我刻在树干上的那个名字有没有被时光风化。

      年底的时候我们公司接了一笔大生意,用部门经理的话说就是,办成了,集体住别墅;办砸了,统统睡天台。末了,他满怀期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觉得肩上一沉,好像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上面,我想画圈圈都找不着墙角。

      我从一堆设计图里抬起头来的时候,部门经理幽灵一样荡到我面前说,那单大生意的合作伙伴提前到深圳了,你快点准备一下去迎接财神!

      我一听,血压噌地一下就上去了,心想,严打还有个预告呢,丫跟谁学的,玩偷袭!

      我踩着圆规似的高跟鞋带着一帮女助理站在玻璃门前,我看见那人穿着精致的西装和衬衫从车上走下来,身形清俊,鼻梁挺直,纯黑的眼眸里像是凝着薄薄的光刃,在人间画出天堂和地狱的分割线。

      那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笑着说:“你好,我叫陆以安,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我看着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很没出息地哭了又笑。

      陆以安在握手的间隙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亲爱的,我来接你回家了。”endprint

      本文标题:当时年少,深蓝未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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