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龄
一
九天十洲无人不知往生海畔有只呆头呆脑的小仙唤作姝夕,不吃不喝守着早已陨了的文曲星君伊尹,一晃便是七百年。七百年来,曾经倾慕文曲星君的仙子们早已芳心偷换,许了人家,唯有死心眼的姝夕小仙情丝暗长,韧如蒲草。
往生海的浅滩上稀落地散着乳白色的珍珠,晃一晃便映出一段仙界往事。七百年来,浅滩上的珍珠被姝夕拾了个遍,神仙们的八卦也被姝夕扒了个遍。神仙们气得跳脚,奏折淹了天帝的书房,天帝一捋胡子道:“你们一个个品不端,行不正,还好意思给我扔奏折!”
神仙们拗不过天帝只好忍气吞声,这事便搁了下来,直到姝夕扒出了天帝调戏仙子的往事。神仙们袖袍一拢,磨牙霍霍向天帝,天帝老脸一红,闭门不见。而不知好歹的小仙姝夕仍旧趴在浅滩边捞珍珠,发誓捞不到伊尹的绝不罢休。
廉贞星君奉旨绑了姝夕面见天帝的时候,天帝正摔了一只九龙杯。蓝衣公子见状,毫无惧色地盯着天帝:“多谢天帝抬爱,只是少臣心牵凡俗之事,文曲星君还请另选俊才。”
那人气质卓然,姿容俊雅宛若天人。他睨着眼向姝夕一瞥,姝夕便身形不稳,险些跌进荷花池。
天帝面色缓了一缓,执起姝夕的手苦口婆心道:“姝夕你莫要待在往生海了,你去那……”天帝搔掉了十几根白发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姝夕此时怔神盯着蓝衣公子,眼底微波漾起深情。廉贞星君见状俯身在天帝身侧耳语几句,天帝便笑逐颜开道:“姝夕,伊少臣,你们即日便搬去天权宫,下月成婚!”
伊少臣脸色一沉:“少臣不从。”
天帝厉声道:“这个星君你当定了,不从也得从。”于是他俩被丢进了满是蛛丝的天权宫,姝夕蹲在角落里侧头望着一脸愤懑的伊少臣,眨巴着眼睛。
多年以后,姝夕和廉贞星君喝酒,廉贞星君醉得大了舌头:“我不过是告诉天帝,姝夕这小丫头看伊少臣的眼神不一般。天帝一边想让你尽快淡忘伊尹,一边又想留伊少臣当星君,给你们指婚最好不过。”
二
姝夕把破败不堪的天权宫里外打扫了一遍,伊少臣望着锃光瓦亮的屋子问她:“你真打算……把这儿当家了?”
姝夕随手拉起一道艳艳的红绸:“下月成婚时间很紧,早做准备嘛。”
伊少臣闻言一个哆嗦,心想这小姑娘怎么甫一见面就铁了心要嫁自己,这天界的神仙怎么就没个节操?
姝夕飘到伊少臣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少臣,我来收拾屋子,你去做饭好不好?人家饿了嘛。”
伊少臣拎起袖子抖开姝夕,黑着脸逃开了。从那日后,姝夕便时不时央着伊少臣下厨做饭。
天历三月,花燃柳卧,暖风醉人,天权宫的喜绸映红了半边天。
伊少臣被缚住手脚,眼睁睁地看着姝夕扑倒了自己。姝夕醉得晕晕乎乎,抚着他的脸颊笑得痴傻。她说:“伊尹,你总算是我的人了。”
伊少臣听得怒气滋生,姝夕这丫头居然还想着别人。烛火摇曳,灯影迷蒙,伊少臣盯着醉得七荤八素的姝夕,眼底浮起了一丝疼惜。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伊少臣怔神喃喃着,却被姝夕小仙揽着脖子“吧唧”一下,霎时红了脸。
一夜红烛销,暖帐锦衾凉。姝夕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时,天权宫乱成了一团,伊少臣私投天井的消息铺天盖地。姝夕闻言跌坐在地上,半晌缓不过神来。
伊少臣,你浑蛋!姝夕捂着眼抽噎,小仙婢端着一碗粥唯唯诺诺地跪在姝夕面前:“姑娘,星君大人昨夜亲自下厨熬了这粥,让我天明热热给您解酒……”姝夕端过素粥跌了泪。
天帝和廉贞星君驾着仙云赶到时,天权宫已空无一人。
“嫁夫随夫啊。”天帝掐指一算便已了然,姝夕小仙也随着星君大人下了凡。
“那……捞还是不捞?”廉贞星君看着天井犹豫道。
自然要捞的,怎么不捞?这大小神仙的隐闻往事都握在姝夕小仙的手中,倘若被下界的妖魔鬼怪利用,谁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天帝心下一动,随手一拎廉贞星君便也咕咚一声没入了天井。天帝一脸慈祥,声色幽幽:“捞不回来,提头来见!”
三
廉贞星君叫苦不迭,一凝神便看到姝夕一抹红衣晃入了灯火阑珊的大商宫宇。金碧辉煌的宫闱间,奴仆行色匆匆,庭院里已然摆满了山珍海味。
后厨的水缸翻了盖,露出两个红彤彤的钳子。姝夕瞪着自己的钳子,险些晕了过去。姝夕本是仙境书蠹所化,仓促投井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法力尽失,现了原形。
一抹蓝影晃了过来,雷厉风行间便揪起了姝夕的尾巴。伊少臣拎着姝夕沉吟半晌,蹙着眉煞是好看:“钳子这么大,怕是深海鳌虾吧,反正能吃。”
能吃你个二五八万啊!姝夕哭丧着脸被伊少臣大手一挥扔进了锅里,那人挥着铲勺,还不忘在她身上添油加醋:“这蒸着吃、煮着吃、炸着吃还是焖着吃呢?嗯……先腌一腌入味总是没错的。”
姝夕闻言险些馋掉了下巴,小钳子扒着锅边泪眼汪汪:“鳌虾自然是蒸着最好吃了,肉质鲜嫩,原汁原味,Q弹爽滑……”
伊少臣连连点头。姝夕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扔进笼屉,细火慢蒸起来。得亏姝夕已是仙身,凡界之火伤不了她。半个时辰后,蒸得晕晕乎乎的姝夕被捞进了金盘,伊少臣还兴致颇好地给她的钳子上摆了两朵萝卜花。
可姝夕还是狠心辜负了伊少臣,商王圣宴终于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落了幕。
姝夕举着钳子在书桌上踱着步子,浑然不顾商王嫡孙越来越黑的脸。姝夕盯着胖墩墩的太甲,连连叹气。前日商王刚要动筷子,她便一跃而起,跳下餐盘,举着萝卜花打翻了一路瓶瓶罐罐。看着抱团惊叫的皇宫贵戚,姝夕心下暗爽。谁知自己刚蹦到宫墙狗洞前,就被这个小胖子兜头网住,带回寝宫做了宠物。
姝夕满脑子想着怎么带回伊少臣,回头便看见留着口水眼巴巴的太甲。姝夕灵机一动,撒泼卖萌地央着太甲带自己去见丞相大人,小胖子便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几日后,姝夕趴在太甲的脑袋上见到伊少臣时,差点一骨碌滚下来。偌大的宫殿里,商王趴在满案的奏折上一脸深情地望着伊少臣,伊少臣一手端着玲珑八宝丸子,一手提着朱笔,倚在商王的案前笑得很狗腿。endprint
伊少臣挑起一颗丸子塞到商王嘴里:“好吃吗?”
商王咽着口水点头。
“这雍州大旱之事……咱们是不是得拨款管一管?”伊少臣笑得眼里都溢出了星光,将朱笔塞到了商王手里。
姝夕看着商王一口吞下丸子险些哭出声来。七百年前,星君大人也曾吹凉丸子喂姝夕小仙吃,温柔如水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喜欢丸子。”姝夕小仙看着伊尹的笑颜,不知廉耻地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也……喜欢你。”
星君大人藏起笑意咳了两声:“喜欢怎能光说不做?亲一下一个丸子。”伊尹指了指脸,小仙便羞得埋进了云朵里。星君大人不依不饶,闭上眼敲着碗碟。
一阵天翻地覆,伊尹便被扑到了粉云里,姝夕小仙红着脸一下一下啄在他的唇间,全然不顾星君大人眼里的愕然。吃了许久豆腐的姝夕还念念不忘地数着丸子,温热的气息惹红了星君大人万年不红的脸皮。
可而今,伊少臣居然为了佐倚朝政出卖色相,简直就是千古佞臣!
太甲的头发被激动的姝夕拔掉了几根,“哎哟”一声惊动了缠绵食色的两人。商王失了面子,红着脸大喝:“太甲你不跟夫子读书怎么跑到这儿来?不知道孤要与丞相商量要事吗?”
普天之下,负鼎俎调五味而佐天子的第一人,非大商丞相伊少臣莫属。
伊少臣勾了勾眼,便看到了趴在太甲脑袋上张牙舞爪的姝夕,丞相大人并指一捞揪起姝夕,笑得深味:“你不就是那只逃跑的鳌虾吗?别来无恙啊。”
四
丞相大人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刚把她从太甲手里讨来,便陀螺似的亲督雍地。一台辇轿,一个笼子,便拎着姝夕夜不解衣地四处慰问灾情。
丞相大人衣带渐宽,胡楂儿也冒了一圈,姝夕心疼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炖了给伊少臣补身子。
“王畿旱灾疫病同时发生,黎民百姓受尽苦难,我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伊少臣抚着额头叹息。
伊少臣身体发烫,眯着眼有些病恹恹。他盯着姝夕,黑漆漆的眸中似含了绵稠的秋水,难分难断。突然,“扑哧”一声,只见一个红衣娇俏的少女趴在丞相大人的胸前,颊边泛起了娇羞的神色。
“夫君,我……”姝夕刚要说话便被伊少臣按住了脑袋,她挥着小手乱扭,伊少臣却分毫不松。
“许只鳌虾给我……你们天界还真是乱伦。”伊少臣声色闷闷,暗藏笑意,“私自下凡可是不小的罪名,你这脑壳难不成是木鱼做的?”
姝夕小仙很不服气:“嫁夫随夫,天经地义。”
丞相大人闻言轻轻一笑,匝紧了怀抱。姝夕醒来正是天光蒙蒙,勤政爱民的丞相大人早已出了门。姝夕心情甚好,拎起点心便踩着云头去寻伊少臣。姝夕涂了胭脂,配了蒹葭,想着甫一见到那人就要告诉他,娘子手艺不精,可一腔深情比得鹣鲽,心心念念这般光景,全都付与卿。只是,她却未料到,再见时已然生死将离。
丞相大人面如纸色,抚着姝夕满是担忧:“快走快走,哭得跟个花猫似的,看得人心烦。”
姝夕抱着伊少臣就不松手,眼泪断线似的跌在他的衣襟上:“好好的人,怎么就染了瘟疫……”
丞相大人强撑着身子推开姝夕,厉声道:“仪容不佳,忤逆夫君,再不走休怪我休妻。”
“天帝证婚,你休想休我。”姝夕心下一疼,咬在伊少臣的肩头,“我定能医好你。”
六界之内能解旱医病之神物非水灵珠莫属,只是这水灵珠乃龙宫镇宫之宝,区区小仙自然是借之不得,姝夕心急火燎,便出了下策。
姝夕闯宫夺宝乃犯了大忌,龙宫风浪瞬起,四面围堵,姝夕见状不妙,“咕咚”一口吞下水灵珠。龙王掉了下巴,指着姝夕就气晕了过去,龙宫一阵手忙脚乱,姝夕便逃了出来。
水灵珠与体内真气相冲险些将姝夕疼昏了过去。天光摇落,微风玲珑,姝夕推开门时,丞相大人合着眼面如土色。
姝夕一遍遍摩挲着他的眉眼,满眼的深情撑红了眼眶。眼前的人不会知道,是他指着星辰的一许一诺,化作无声无息的温柔缱绻,伴了她七百年落寞的年月。
姝夕俯下身子,在伊少臣的唇角印下细碎的吻。水灵珠柔和的光华在两人之间流转不散,伊少臣气息渐渐平复,小仙的眼角也凝了泪花。
龙宫追兵旋踵即至,亮锃锃的钢叉抵在姝夕的鼻头,晃得人睁不开眼。姝夕万般不舍地望向丞相大人,三步一回头地回了龙宫。
龙宫水牢寒气瘆人,黑漆漆的水底不时传来一声震动,仿如幽冥之渊的万鬼哭嚎。姝夕揉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水底,突然就失了神。
那时被流放往生海便是为了文曲星君伊尹,而今兜兜转转,结局却是何其相似。姝夕摸着袖子,掏出一枚拇指大晶莹透亮的珍珠,里面光华流转,正是伊尹散落在往生海的往事珠。
“伊尹……”姝夕抱着膝蹲在角落,喃喃怔神。
五
太甲来的时候,姝夕正坐在水牢望天。穹顶上绘着恶鬼罗刹,甚是骇人,姝夕却两眼不眨,抱着膝宛若木雕:“伊少臣呢?”
太甲伸出胖胖的手拉姝夕的衣角,神情却一反平常地郑重:“姝夕,水灵珠乃是龙宫重物,我难保他们不会黔驴技穷剖了你取水灵珠,和我去避一阵子吧。”
“伊少臣呢?”姝夕又问了一遍,声色里带了湿意。
太甲见状摇了摇头,拍晕了姝夕偷遁出龙宫。九天十洲秘境极多,龙宫丢了姝夕虽然急翻了天,却也只能无奈地一一寻找。
姝夕不吃不喝已有数十天,太甲见她日渐憔悴,削尖了脑袋地钻研食谱,可姝夕只是闻闻饭菜便推向一边。后山的竹子被太甲劈得光秃秃的,原本清亮的天色也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山神老头子颤巍巍地跪在太甲面前,哭哭啼啼险些咬舌自尽:“廉贞星君,小仙地儿小经不起折腾啊,这再过一个甲子便是仙山排位,您看现在这穷山恶水的,别说排位了,天帝不拔了我的仙根就菩萨保佑了啊。”
太甲也不再遮掩,挥挥胖手化了廉贞星君的真身,一脸凄苦:“这文曲星君太折腾人,我也是天命难违的苦命人啊。这里不比天界,吞吐仙气断了饮食也无碍。你看这姝夕丫头不吃不喝的,万一有个好歹,天帝和龙宫都不好交代。”endprint
“分明就是自己手艺不精。”突然,一个清落的声音响起,伊少臣一身风尘地站在廉贞星君身后,眉梢染了些许愠色:“我娘子呢?”
轻絮打着旋儿随着惊尘落入门扉中,脆薄的阳光将屋内染得暖意丛生。伊少臣端着一只烧鸡倚在门口,姝夕瞪圆眼低呼一声,一个熊抱便扑了过去。
伊少臣一手端着烧鸡,一手抵着姝夕的脑袋,把她隔在一臂开外,严肃道:“先问好,要烧鸡还是要我?”
姝夕看着近在咫尺的烧鸡咬着唇泫然欲泣:“要你……”
伊少臣眉梢染笑,软了神色,一脸的孺子可教:“嗯……来抱抱。”
丞相大人食色双诱,把姝夕小仙迷得神魂颠倒。秘境的日子过得飞快,水灵珠渐渐也有平复之象。只是姝夕小仙何等心机,捂着肚子假意“哎哟”一声,丞相大人便忙前忙后地洗手羹汤。几日下来,后山刚发芽的竹笋也遭了荒,山神老头子手抖着写了血书和星君们一刀两断,仅剩的三颗牙又被咬碎了一颗。
“姝夕,不许再吃了!”伊少臣看着面前的一摞空碗,眼角抽了抽,伸手便抢过姝夕的碗碟,“撑坏了又要闹肚子。”
“要吃!”姝夕小仙很坚决。
丞相大人很生气,拉着姝夕小仙就要出门消食散步,姝夕小仙很执拗,扒着门框就不放手。推来搡去间,姝夕袖子一抖,伊尹的往事珠便“叮咛”一声碎开了花。腾起的粉尘在阳光下追逐旋转,明山秀水间,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天权宫书卷累满,墨香四溢。姝夕第一次见到伊尹的时候,他正点了墨,勾着残本名册。如画的眉眼间噙着一丝宁谧,只是睨了睨眼,姝夕的魂便飞了去。
伊尹轻轻一叹,揪着愣神的姝夕拎了起来:“你这蠹虫,老实交代,吃了多少书页?”
姝夕“呸呸”吐掉啃下的纸,背着小钳子羞涩地扭着身子:“墨香味,喜欢。”
伊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挑了一块自己做的点心塞给姝夕,喃喃自语:“品位怎生如此的差,饿了馋了便来找我,不许啃书了。”
从此,姝夕便跟着伊尹,一晃便是五百年。九天十洲的神仙谁不知道文曲星君素来宠溺姝夕,玉帝天尊求之不得的玉盘珍馐不过是姝夕小仙勾勾手指,抛抛媚眼的事情。世人每每论及此事都啧啧摇头,叹息堂堂文曲星君居然被一个劣等小仙摄了魂,哀哉痛哉。
文曲星君闻言,只是勾着桃花眼抿嘴微笑,一勺一勺地喂姝夕喝珍萃蛋汤。姝夕看着伊尹的笑靥忘了下咽,伊尹擦了下沾在她嘴角的皮蛋,一脸的云淡风轻:“姝夕,你知道什么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
姝夕忙鼓囊着两腮摇头。伊尹摸着姝夕的脑袋叹息:“三千羹汤,只取一瓢。天上地下只此一份,只给你,知道吗?”
姝夕闻言懵懵懂懂,啄米似的点头,笑逐颜开。
六
文曲星君,奇才俊秀,郎艳独绝,世
无其二。伊尹出门散散步,仙界正值芳龄的仙子们便一溜溜栽了满池子。姝夕小仙品阶太低,便随着仙婢们打捞仙子。不捞则已,一捞则坏,捞出的均意公主喝了一池子水后,便昏了脑子,要死要活地想嫁给星君大人。
均意公主本是魔尊的妹妹,因得了慧根结了善缘,得以出入天庭,天帝乐得仙魔停战,早就眯着眼打算在天界俊才中瞅个驸马,收了这均意公主。可谁知,文曲星君就是这般冷艳,一句“在下心有所属,公主自重”便彻彻底底地折了均意公主的心意。均意毕竟身负魔族血统,一赌气绑了姝夕扔到魔尊的宫殿硬是要哥哥将姝夕收为小妾,断了伊尹的念头。
星君大人闻讯动了真怒,长剑一挑便单枪匹马地闯了魔宫。而魔尊也不是好惹的人物,带领三千魔族将领与伊尹苦战三日,一时间六界震动。
偌大的魔宫中,姝夕一袭红妆抱膝在角落,只一抬头便看见了苍白的伊尹。他身形踉跄,如水的蓝衣被血迹染得斑驳,猩红如喜服却灼伤人心。他说:“姝夕,饿了吧?咱们回家吃完百合蜜枣便请天帝赐婚。百年好合,甜甜蜜蜜。”
可姝夕终究没能吃到百合蜜枣。往生海畔,姝夕匝紧怀抱也止不住伊尹消散的身形。伊尹揩着姝夕的眼泪,笑得虚弱:“姝夕,天地为媒,江海为聘,繁星为宾,良辰美景如斯,你可愿嫁我为妻?”
姝夕不知所措地捂着伊尹身上血流不已的伤痕,哽咽着点头。
伊尹咳嗽着,眼角星光溢满,望着姝夕的眼底无限疼宠。伊尹伸出手摩挲着姝夕的脸颊,笑意染眉,吻在姝夕的眉间:“娘子要乖,等夫君回来。”
姝夕抱紧伊尹的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别走……”
伊尹身形渐渐透明,附在姝夕的耳畔,声色温柔笃定:“好。”
可他食了言。北斗星阵黯黯,文曲星终于随着姝夕的眼泪一起跌落在幽冥之渊,随波湮没。
三日后,姝夕一身缟素,跪在天帝宫前,求天帝做主。此事牵扯仙魔两族,天帝也很无奈,只好闭门不见。姝夕小仙面无表情地开始拆宫殿,拆了门廊拆内堂,当拆到天帝宫殿的第三十六根柱子时,天帝炸了毛,把这不知好歹的小仙流放去了往生海,让她守着伊尹陨落的幽冥之渊,也算一个念想。
然而世人皆未料到文曲星君为魔气所创,还能撑着一丝气力强行凝起元神,往生成人。只是伊尹灵体不全,固有仙根却无仙力,如今往事珠碎裂,残缺的灵体回归本位,伊尹便瞬间重拾记忆,恢复仙身。
“伊尹……”姝夕怔怔地看着仙气涌动的伊尹,盈着泪抱住了他的脖颈。伊尹捏扯着姝夕的脸蛋,连连哀叹:“灵体不全果然会掉智商,我居然被你瞒了这么久。”
姝夕扭了扭,吻上伊尹的唇,然后道:“第一眼便认出你了,虽然形容不同,可你身上永远有股好闻的墨香味。”
伊尹松了一口气,盯着贪吃懒做的娘子如释重负,好在不是包子味……
秘境不过数月,人界已然三年。商王嫡孙太甲失踪三年可不是小事,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在百官面前一挥袖子便堵住了悠悠众口。说太甲这小孩子莽莽撞撞不知治国之道,便流放他去王陵桐宫待了三年,如今堪当大任,天下顺和,可喜可贺。廉贞星君不再附身太甲,将小胖子抹去了记忆推向龙椅,百官旋即七嘴八舌地拍起太甲的马屁。endprint
伊尹趁乱脱身,盯着姝夕的肚子一脸愁云,水灵珠这颗心腹大患还不知如何是好。近来局势不稳,魔族听说龙宫镇宫之宝水灵珠丢失已然蠢蠢欲动,天庭龙宫层层施压,说实在不行就委屈龙宫太子娶了姝夕小仙,姻亲稳固,人在龙宫,就不怕魔族。
伊尹闻言脸色一黑,接着便要拆天帝宫殿的第三十七根柱子。天帝见状,肉疼不已,拉着伊尹有话好说。伊尹抱着柱子不松手,视死如归地盯着天帝,天帝脑袋一麻便破例说了禁忌之法。
“姝夕,我近来做了好些点心,都冻在廉贞星君的后院冰池下,你热热便能吃。”
“姝夕,我在院里种了四季果,多吃水果对皮肤好。”
“姝夕,这是五十罐桂花茶,用咱宫里的井水冲泡便好。”
伊尹跑前跑后,唠叨了一堆,就没有闲下来的工夫。姝夕站在偌大的天权宫里,低着头,声色闷闷:“伊尹,你是不是……要走了?”
伊尹顿下步子,抱过姝夕的肩头笑着,神色寂寂:“怎么这般蠢笨,不知道改口叫夫君吗?”
姝夕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伊尹的眼睛,突然便落了泪。当夜,上得厅房下得厨房的文曲星君做了满汉全席,姝夕却提不起胃口,恹恹地趴在伊尹的胸前不愿起身。伊尹揪着姝夕的鼻子耐心地哄她:“我们猜拳怎么样?你若输了便大吃一口,你若赢了……我便让你亲一口。”
星君大人算准了姝夕小仙是舞着一双小钳子的书蠹所化,在猜拳方面毫无天赋。果然,不出多时,姝夕小仙便吃得肚皮圆圆,醉得七荤八素。
红烛跃跃,满堂暖色。伊尹在姝夕小仙的眉间印下一个吻,眸中漾开了万丈情意。月色悄悄地潜入天权宫,满满当当地裹住了熟睡的姝夕。姝夕怕是做了噩梦,揽着伊尹的脖子不松手,眼泪盈盈便打湿了枕畔。伊尹眸色黯淡,终是狠心推开了姝夕,捏诀诵咒。
一十二朵莲花排成星阵缓缓升起,伊尹衣袂飘飘,仙姿卓然。一阵金光过后,姝夕的枕边多了一颗水蓝色的珠子,星君大人,却失了踪影。
七
百年之后。
九天十洲谁不知道姝夕小仙厨艺卓然,惊为天人。各路仙家摆宴若能请到姝夕下厨那便是门庭若市,人满为患。只是姝夕小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菜肴之中,不做羹汤。
帮厨的小仙婢拽着姝夕的袖子追问,姝夕只是笑笑:“因为三千羹汤,只取一瓢。”
天帝时常到天权宫蹭饭,望着在厨间忙碌的姝夕不禁失神。他还记得那时告诉伊尹的禁忌之法:以元神为诱便可将水灵珠取出,只是即时肉身消散,魂灵受冲。轻则,入了轮回往生,重则,灰飞烟灭。
伊尹闻言只是微笑,眸中灼灼:“甘之如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到天历三月。姝夕独自站在庭院里,看着满宫的红绸弯起了眉眼。百年以前,也是同样的日子,他们扭扭捏捏地在这接天连日的喜色里许了三生,拜了天地。
如今,满园春色尽争,那时衰颓冷清的天权宫已焕然生机。曾经洗手羹汤的少年郎,却一别经年,始终未归。
那日又是和风暖阳的天色,天权宫的梁上飞来两只燕子,拖家带口地衔泥筑窝起来。姝夕仰头盯着圆滚滚的燕子,宫外人声鼎沸也恍然不觉。
小婢子前来通报,扯着姝夕的衣袖气喘吁吁:“姝夕姑姑,天帝说人界之主沃丁以天子之礼厚葬了大商五朝贤相,贤相百年飞仙,入主天庭星君之位,定要请你前来摆宴。”
姝夕闻言怔神半晌,她还记得那人也曾是丞相大人,亲民爱民,贤德无双。思索至此姝夕顿时生了好感,点点头便应了下来。
新任星君摆宴那日,宾客如长虹贯云而来,天权宫内缀着五彩霞光,喜乐震天。然而这般热闹情景却让姝夕心头空落,姝夕拾起衣裙遁到后院,伊尹种下的四季果已然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姝夕望着,突然酸了鼻头。
“咳咳。”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姝夕心下一惊。那人一袭蓝衣若水,腰间挂着文曲星君的腰牌,踩着五彩祥云,分花拂柳而来,眼底带了沉沉的笑意。
“送还水灵珠那日我便入了轮回,无奈几番逆天而为动了仙基,需得广结善缘方可重列仙班,故此我便留在大商继续为相。”伊尹眼里隐着细碎的宠意,“百年相隔,娘子可好?”
姝夕闻言眼眶一红,便要扑去。星君大人眨眨眼,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碗羹汤。他一手抵着姝夕的脑袋,把她隔在一臂开外,微微正色道:“先问好,要羹汤还是要我?”
姝夕看着近在眼前的羹汤露出狡黠的神色:“嗯……要羹汤!”
伊尹一把揽过姝夕,趁她不备强吻了上去:“好,来亲亲。”
姝夕一脸的不解,瞪得星君大人脸颊微红。
“选我抱抱,选羹汤亲亲,你有什么异议吗?”星君大人咳嗽了一下,严肃道。
“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