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公子
校医,你好
A大法学院的医务室来了一位长相出挑的新校医,下课铃声刚刚响起,半个学院的雌性动物以各种借口统统钻进了医务室。沐之言原本只是想到医务室蹭杯热水喝,当她发现那个被众人围观的校医就是叶峥叶大帅哥时,沐小姑娘立马幸灾乐祸起来。
其实叶医生被发配到这个见了鬼的医务室,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叶峥今年刚满三十岁,博士毕业后工作不到两年,便被提到了市医院胸外科副主任的位置,手术刀舞得滴水不漏,在省里都是坐得上前几把交椅的人物。年过花甲的老院长把他当儿子般宠着,由他满医院地螃蟹走。
叶医生人长得英俊潇洒,脾气却极对不起他那副长相。
早上有场大手术,叶峥净手上台过程一直很顺利。做血管缝合时一助不知中了什么邪,手一抖差点戳穿病人的动脉,幸好叶医生及时稳住,不然这一屋子的天使都得等着吃官司。一助瞧着叶主任那清冷的眼神,就知道自个儿死期到了。果然,手术结束走进办公室,一助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叶峥抄起医用托盘便砸了过去:“你五行缺心眼八字少智商是不是?瞪着俩绿豆眼往患者动脉上捅,你以为那是你们家下水管吗,漏了还能补?”
小医生吓破了胆,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叶主任骂得口渴,手还没伸出去,一杯温度适宜的龙井已经递了过来。叶医生正在气头上,看都没看,接过茶杯反手又砸了出去,一阵支离破碎的响声过后,市委某领导挂着茶叶末子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叶主任知道自己闯了祸,不等老院长用拐棍戳他脑袋,就主动跑到院长办公室投案自首。老院长拉下百叶窗正准备促膝长谈,回头一看,疲累的叶医生已经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老院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脚把他踹进了隔壁大学的医务室,让他做半年义工,好好清理一下脑仁里的瞌睡虫!
沐之言自出生起就和叶峥住在一个小区,两人虽然有着将近十岁的年龄差,但是脾气的火暴程度却不分伯仲。沐之言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就会和叶峥吵架,这一架就吵了二十年。直到叶峥博士毕业成了主任,沐之言顺利考入A大法律系,两个人的关系依旧没有丝毫缓和。所以,沐之言得知叶峥的遭遇后,特意买了个巨大的果篮送进了院长办公室,还附带一封情感真挚的感谢信,气得叶峥想把她吊起来抽一顿。
A大校风开放,花样年华的姑娘们都非常勇于追求个人幸福,叶校医上任不过一个星期,就被一个颇有勇气的姑娘拦住了去路。叶峥被缠得正心烦,沐之言抱着热乎乎的奶茶很及时地出现了。
沐之言咬着吸管道:“姐姐,您挑老公的眼光也太次了吧!这厮今年都三十岁了,有家有口不说,儿子还是个脑瘫,你何苦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呢?”
小姑娘捧着破碎的玻璃心落荒而逃,叶峥一把勒住沐之言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说谁脑瘫呢?你儿子才脑瘫,你全家都脑瘫!”沐之言不动声色地飞起一脚直踹向叶峥要害,趁叶峥闪躲的间隙,趁机溜出了医务室道:“姓叶的,你这叫卸磨杀驴!以后再被小姑娘纠缠,别偷着发短信让本姑娘来给你解围!”
叶峥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就砸了过去,沐之言稳稳接过,直接塞进了嘴巴里。叶峥哭笑不得。
强硬是最坏的伪装
叶峥在A大医务室走马上任后,沐之言的长期饭票算是有了着落。甭管有课没课,只要到了饭点儿,叶大医生身后必然跟着一条姓沐的小尾巴。那天,阳光很好,沐之言一边蹦蹦跳跳地踩着路边金黄的落叶,一边跟叶峥商量中午吃什么。叶医生有洁癖,平生最讨厌外国快餐,恰巧沐之言格外怀念肯德基的红豆派和葡式蛋挞,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
沐之言在口才和武力方面都不是叶峥的对手,索性就地一蹲,抱住路边的长凳不撒手,摆明了要耍赖。叶医生也恼了,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沐之言对一个路人说:“同学,麻烦你帮我拨下110吧,我迷路了,找不着家了!”叶峥只觉脑门上一阵火花乱闪,他后退几步揪住沐之言的衣领,拎着她朝肯德基的大门走去。沐之言偷偷翘起了嘴角。
肯德基里向来人多,沐之言好不容易找到位置,不用黑脸的叶医生开口,她就主动承担起了点餐的工作。等沐之言从人海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满满一托盘吃的回到桌边的时候,发现叶峥身边居然多了一个女人。沐之言迅速从脑袋里搜索出此人的资料——周小梦,叶医生大学时的小师妹,曾和少不更事的叶医生传过不少桃色小新闻。
周小梦穿着浅色的职业装,清丽的五官在淡妆的点缀下,显得更加温柔可人,和模样英俊气势凌厉的叶峥坐在一起,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也许这叫作般配。
沐之言像是被鱼骨鲠住了喉咙,格外不痛快。她“咚”的一声把餐盘砸在桌面上,不顾周小梦惊讶的眼神,剥开汉堡外面的包装,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用食物淹死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
叶峥皱着眉毛道:“嘴巴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吗?会不会打招呼,不会我现在教你!”沐之言白了叶峥一眼,转头对周小梦说:“阿姨,您好!您是带儿子一起来的吧,都说儿子随妈,您儿子一定长得特好看……”沐之言的一声“阿姨”让周小梦的脸色瞬间暗了好几个色度,那一连串的“您儿子”更是狠狠冲击了周女士脆弱的小神经。周小梦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一句,逃命似的走开了。
叶峥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沐之言,清凌凌的眼神锋利如刀,沐之言觉得她从头到脚都被解剖了一遍,不禁心头一跳。叶峥道:“你叫她阿姨,是不是应该叫我叔叔啊?摆脸色给谁看呢,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讲文明懂礼貌啊?”沐之言继续装傻:“哎呀,原来你们差不多大啊,我还以为她今年四十了呢!你看,这长相老气的人就是占便宜,谁见着她都得把她当成长辈尊敬!”
叶峥淡然地眯了眯眼睛,手上突然发力,揪着沐之言的脸蛋把她捏得吱哇乱叫,顺手把她的钱包手机公交卡全抽了出来。叶峥道:“既然你这么懂事,那么就自己走回学校去好了,反正也不远,坐公交车也就十几站而已!”叶峥起身就走,身上的风衣显得身材格外修长,倨傲如王朝的宫廷贵族。
等沐之言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叶峥乘坐的那辆出租车早就没了踪影。沐之言气得暴走,飞起一脚踹在路灯的灯柱上,她疼得直吸气。沐之言摸着两个空瘪的口袋,诅咒叶峥工资没得领,奖金全泡汤!endprint
秋季天黑得早,沐之言还没走完一半路程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走得太久脚踝疼得厉害,沐之言索性在路边的草坪里抱膝坐下,仰头对着天空发呆。几颗小星星忽闪忽闪像是在眨眼睛,远处的居民楼透出点点灯火,沐之言下巴抵在膝盖上,突然觉得有点委屈和难过。
她故意给周小梦难堪,并不是打心眼里讨厌那个女人,只是不喜欢有人站在叶峥身边。她和叶峥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处处都有叶峥参与的痕迹,久到她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沐之言如同掩埋心事一般把脸埋进掌心,突然一个暖洋洋的东西碰了碰她的肩膀,沐之言抬起头,看见叶峥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杯温度正好的奶茶。叶峥把奶茶塞进沐之言手里,然后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沐之言觉得眼眶热热的,她仰头看着叶峥俊挺的侧脸,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小声说:“对不起啊,我不该对你朋友那么不礼貌。”叶峥垂眸看着她,贴在沐之言耳边说:“我只当你是在吃醋!”
月光微凉星辰满天,沐之言躲在叶峥怀中,对着一闪而逝的流星悄悄许下一生一世的愿望。
我们终于分别,在今天
外科医生的工作异常繁忙,一站台就是十几个小时的大手术。自从叶峥被发配到A大医务室后,工作反倒清闲下来,每天看看感冒量量血压,偶尔应付一下心怀不轨的女学生或者女老师,生活很是悠然。
那天叶峥实在是闲得慌,索性跟着沐之言去蹭课。教法理的是个白胡子老教授,矮矮胖胖像个会行走的冬瓜。老爷子喜欢随堂提问,向来是随手一指,跟抓壮丁似的。那天叶医生就不幸地被抓了壮丁。
老爷子对叶峥道:“这位同学,你到黑板上来默写一下我刚刚讲解的那个法律名词。”
叶峥哭笑不得地走上讲台,和坐在下面的沐之言大眼瞪小眼。沐之言很想假装不认识他,又觉得不太义气,只能把写着答案的便笺团趁老爷子不注意的工夫,投篮似的往讲台上扔。第一个扔偏了,第二个角度不对,第三个直接砸在了老教授电灯泡似的脑门上。沐之言痛苦地抬爪子捂住脸,默默瞄了一眼手机上的黄历,果然,今日大凶,诸事不宜!最后两个人都被老教授请进系办,面壁思考了四个小时的人生。
从系办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沐之言站了一下午军姿又累又饿,她眼珠一转,对叶峥道:“你看,那是什么?”叶峥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过身去,沐之言瞅准机会,脚下一垫,兔子似的蹿到了叶峥背上。叶峥被撞得险些摔倒,却下意识地拢住了沐之言的双腿,防止她从背上掉下去。
叶峥懒洋洋地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沐之言笑眯眯地缠住叶峥的脖子,下巴抵在叶峥肩膀上小声说:“周末登山协会组织郊游,你也来玩吧。”叶峥道:“我是登山社外聘的急救人员,人家早就给我发邀请函了,不像你,只会口头上假惺惺地表示表示!虚伪!”沐之言张口咬住叶峥的耳垂,狠狠地磨了磨牙,叶峥弯起嘴角笑得格外柔软。
登山协会组织的郊游规模很大,上到教授导员下到普通学生几乎都请来了。郊游的地点定在市郊的小燕山,时值盛秋,满山的枫叶格外漂亮。叶峥外科站台多年,体力出众,而沐之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软柿子,刚爬到半山腰她的体力就成了负值,可怜兮兮地求着叶峥把她背上了山顶。到了山顶沐之言就满血复活,一头扎进了浓郁似海的红枫林,忙着自拍发微博去了。叶峥累得瘫在地上站不起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等沐之言玩够了回到集合地时,却没有发现叶峥的身影。领队告诉她:“邻近的小县城发生山体塌方,伤亡严重,叶医生接到医院的紧急电话,已经带着医药箱赶赴前线了。”沐之言马上拿出手机拨打他的号码,叶峥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些许温柔,瞬间融化了沐之言的心。叶峥说:“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乖乖等着我。”
叶峥去灾区后电话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沐之言每天守在电视机前寻找着所有关于灾情的报道,奢望能从某个转播画面中看到叶峥的影子。沐之言第一次体会到担心一个人是怎样的折磨,可坏消息还是来了。
因山体塌方而形成的堰塞湖并不少见,可是没有人想到那方看似平静的湖面会瞬间决堤,淹没了整个医疗小组。当沐之言在报纸上刊载的失联人员名单里看到叶峥的名字时,她觉得她的世界也随之沉在了幽深的堰塞湖底。冰冷的窒息感汹涌而来,沐之言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许自己哭,把所有的难过都压在心底酿成锥心的痛。
市医院里所有人都很忙,似乎没有人顾得上关心那些失踪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得知叶峥失踪的消息后,沐之言每天都会去医院里守着,在胸外科诊室外的长椅上坐一整天,等待着有人能告诉她关于叶峥的消息。
天黑了,繁星闪烁,医院幽暗深邃的走廊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沐之言坐在长椅上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膝盖。叶峥失踪已经整整四天了,不论多么难过,沐之言都不许自己哭,她觉得哭太不吉利,她怕她的眼泪会折损叶峥的寿命。
突然,沐之言听见胸外科的诊室里传来聊天的声音,嗓音压得很低,但是那些近乎诛心的句子却一字不差地掉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武警方面的搜救队已经撤回来了,那叶医生这也算是烈士吧?”
“烈士什么呀?顶多算个因公殉职,回头电视报纸集体夸一夸,弘扬一下民族气节社会正能量,这事就算过去了。我早就说过,叶医生八字不好,天生是个不长寿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沐之言从长椅上站起来,抬脚踹开诊室的大门,响亮的声音吓傻了两个聊天的值班医生。她指着他们的鼻子一字一顿道:“叶峥不是烈士,他也没有因公殉职,他活得好好的,兴许明天就会回来。请你们不要诅咒他,我替叶峥的父母谢谢你们!别总把事情往坏处想,有的时候坏事想多了,心也就跟着坏了。您一个做大夫的,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其中一个医生蓦地变了脸色,嘴唇只是微微动了动,沐之言抓起一个杯子就砸了过去!她握紧拳头,瞳仁里全是火光,哑着嗓子道:“你再敢说一句对叶峥不利的话,我就敢让你走不出医院的大门!叶峥一定会回来的!”endprint
你是我的英雄
沐之言一闹成名,整个市医院都知道有个为了叶峥而陷入疯狂的女孩。尽管流言蜚语已经飞满天,沐之言还是每天都到医院守着。那天,沐之言刚踏进医院的大门就看见白色的条幅上印着三个加粗的黑字——追悼会。沐之言只觉喉头一烫,她循着哀乐的声音走进医院的会议室,一眼就看到叶峥的黑白照片被摆在屋子的正中间。
无数的花圈,无数的挽联,无数人带着悲悯的神色从她身边走过,沐之言定定地看着黑白色的照片上叶峥柔软的笑颜。这张照片是沐之言给叶峥拍的,叶医生五官线条凌厉如刀,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
这样的人,怎会舍得把她扔下,独自离开?
沐之言觉得心痛得像是要爆炸,她跳上主席台,扯下叶峥的照片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滚滚而下,她用压抑着哭腔的声音对在场的所有人吼道:“我跟叶峥在一起二十年,他是生是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还活着,你们凭什么这样诅咒他?我不许你们诅咒他!”
沐之言抱着叶峥的照片哭得险些昏倒,有人从后面扶了她一下,沐之言转过头看见叶爸爸和叶妈妈挂着泪痕的脸。沐之言攀着叶妈妈的手臂,哭着说:“阿姨,你相信我,叶峥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只是暂时迷了路,等他找到方向他就会回来。”
暗淡的灯光下,沐之言的神情有种苍白的执拗,却莫名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那天晚上沐之言对着照片里的叶峥说了很久的话,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生气了。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我也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这样想你。你活着,我陪你一起活,你老了,我陪你一起老,你不在了,我陪你一起走,这辈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后来,沐之言睡着了,梦里她看见叶峥站在十里红枫中对她笑。梦里沐之言哭得很伤心,就算泪水湿透了枕头也固执地不肯睁开眼睛,因为她害怕看见这个没有叶峥的世界。
当沐之言在ICU病房里见到叶峥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死后重生的错觉。叶峥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细碎的伤口遍布全身,他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沐之言站在病房门口,只敢远远地看着,生怕靠近一步,她深爱着的那个人又会再度消失。泪水成串儿地落下来,呼啸着吞没了她所有理智与坚强。
叶峥极慢地睁开了眼睛,失焦的视线缓缓移到沐之言的脸上,嘴角微翘,挑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过来,走近点,让我看看你,我好想你。”叶峥全身都是伤口,沐之言不敢抱他,只能蹲在病床旁边,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沐之言听见叶峥气息轻缓地说:“别怕,我回来了。”
找到叶峥的人是一个武警中校,极为刚毅俊美的军人,站在那里像是一杆屹立不倒的旗帜。他缓声讲述着找到叶峥的过程——
攀着浮木在水里漂了七天七夜,没有吃的,只能靠脏水和水面上的落叶果腹,皮肤大面积溃烂,肺部积水严重,到处都是伤口,全身大面积感染,连肝脏器官都开始衰竭了。身体机能已达到极限,他居然能活着回来,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啊!沐之言靠在病床边上,紧紧地握着叶峥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医生来给叶峥换药的时候,沐之言一直守在病床旁边,叶峥突然抬起手拂过沐之言的眼睛,让她闭上眼睛,然后又捂住了她的耳朵。阳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漫进来,病房里明亮得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极致的灿烂温暖中,沐之言只能听见叶峥一个人的声音,他说:“不要听,也不要看,苦难已经过去,你只要记得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就够了!”
就算这世上遍布刀山火海峥嵘险境,为了遇见你,为了保护你,我都会逐一去战胜。为了你,我愿成为最勇敢的战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