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声
1
摁下按钮,我竖起耳朵静静地等待。紧张、慌乱、迫切地想知道真相的疑虑,霎时侵袭了我全身每一根神经。
已经录好的音在缓慢地播放,它会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连三天,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张皇失措地打开灯,我会迎头撞见披头散发地坐在对面床铺上的夏小桀,她是被我吓醒的,一副来不及防备的恐慌姿势。
第一天,夏小桀说:“你说梦话了,好长一大串,听起来像咒语,可怕极了。”
我理所当然地没放在心上,可当这场景重复到第三遍时,我的后背开始一阵阵发凉,意识到了不同寻常的诡异之处。
所以,我想到了录音,用这个办法,搞清楚自己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
前三个小时没有任何异样,但等到半夜两点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声音。果然是一长串,叽里咕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然后是我的一声尖叫。
我反复听那段梦话,发现它们并非胡言乱语,而是自成体系,似乎是一种陌生的语言系统。
“就是这个,你每天说的,都是这段话。”夏小桀睁大眼睛在旁边颤声说。
我想了想,果断地把这段话传到了校园论坛上,想借助全校师生的力量,破解它的秘密。不久,一个网名叫吹梦到西洲的人联系了我,他上来就问:“你去过广西?”
我很肯定地说没有。
“那你肯定有广西那边的亲戚。”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还是回答没有。
他火速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后附一句让我久久难以平静的话:“这是广西作登瑶族乡的方言,大概意思是:快来救我,我被一只鬼困住了,大风大雨大水。”
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瑶族方言的人,突然在梦里说出这句话,我快被自己吓死了。
半个小时后,我在学校见到了那个网名叫吹梦到西洲的人。他很奇怪,大热天戴着帽子,帽檐压着半张脸。
在足球场的看台上,我们并肩而坐,背影寥寥。
他先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盘钰,老家就是作登瑶族乡,来这里读大学,现年22岁。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强调了自己的年龄。
自我介绍完了,他马上直奔主题:“我反复听你的录音,发现了更可怕的事,你说梦话的腔调很像我妹妹,她在我12岁那年失踪了,一直没有被找回来。她是在一座山里失踪的,传说那座山很邪乎,人一进去就迷路,就像瓦屋山的迷魂凼。”
迷魂凼我听说过,它和百慕大三角、金字塔一样,处于北纬30度上,被称为陆地上的百慕大三角。进得去,出不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的恐惧感再度扶摇直上:一个跟我没有丝毫瓜葛的人,借我的口求救,而且这个人还失踪了十年!太离谱了,我敢保证小说里都不会出现这种情节。
盘钰的手在挎包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我说:“这就是我妹妹,你看一下,这是她唯一的照片。”
我接在手里,手指马上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紧张的神经牵动着眼珠,扫向照片里的人。霎时,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恐怖占据!
这是一张黑白照,因为年代久远,照片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又因为褶皱,她嘴角的微笑里多了一股莫名的凄凉,以及始料不及的诡异。感觉怪怪的!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孩甫一闯入我的眼帘,我的心里便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我强迫自己镇定,紧皱眉头苦思冥想,顷刻间回忆闪回,我想起一件事。
我在十岁那年,老是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和一个女孩在山里玩捉迷藏,我藏在一个树洞里,她怎么都找不到我。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天空弥漫起可怕的黑暗,可她还是没有发现我。看着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恍惚着来来回回,我着急了,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就像聋了一样,充耳不闻。我又急又怕,差一点疯掉。在这种极端无奈而又惶恐的境况下,我总会汗涔涔地醒来。因为这个梦太过于奇特,所以我深深地记住了那个女孩的脸。
她就是盘钰的妹妹!
时间也是十年前,那时候她刚刚失踪,太巧了!
我并没有把十年前做过的梦告诉盘钰,但他从我的表情中似乎读出了什么,随后,他摆出十分谨慎的神态问我:“你发现了什么?”
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只觉得很可怕。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去哪里?”刚问完这句话,他就呆了一下,瞬间若有所悟,回答说,“明天吧,越早越好。”
2
没想到,在赶往作登的火车上,我又做了那个梦。奇怪的是,整个过程我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和很久以前一样,我被困在树洞里,看着盘钰的妹妹盘柔一遍遍地找我,从我眼前来来去去。突然,画面停帧,盘柔在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顿住脚步,她的脸一点点地朝我转过来……背景是深重的迷雾,和黑魆魆的夜彼此缠绕。
陡然,我全身一震,因为我发现盘柔长大了,到了和我差不多的年龄。她的神态很成熟,嘴角还挂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阴阴冷冷又充满怜悯地说:“我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
我挣扎着喊:“快把我带出去,快把我带出去。”
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叫盘钰的人,他不是我哥,你快从他身边逃走。”
我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急急忙忙地喊:“为什么我会梦到你?”
“因为……”就在最紧要的关头,一阵阴冷的风不失时机地刮过,把她的话吹得一干二净。
我狂喊:“你跑进我梦里,让我替你喊救命,为什么?”
“我们在玩捉迷藏,我找到你了,接下来该你找我了。十年了,轮到你了。”说完这句话,盘柔的身影开始消散。
我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脚步一顿便醒了过来。
面前是摇摇晃晃的火车车厢,跟我睡着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对面的座椅上多了一个人,他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毛骨悚然。endprint
我摇了摇旁边盘钰的手,却发现他睡得很死。
对面这个人的上半身一点点向我倾斜,他幽幽地说:“知道你为什么会做梦吗?因为,火车刚刚经过了北纬30度。”
我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他答非所问:“你很快就会见到我,因为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我霍地意识到一件事:我还没有醒!
蓦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拿到眼前一看,登时呆住了:是盘钰打来的!
突如其来的惊悸差一点把我打蒙,转身一望,赫然发现自己身处一节空荡荡的车厢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
刚摁下接听键,盘钰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在哪里?”
“我不知道。”声音巨颤。
盘钰吞了口凉气说:“你别怕,是这样的。刚才火车经过北纬30度的时候,我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抓我的手,我一下子惊醒,发现你不在了。”
我呼吸的节奏开始紊乱,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我现在在一节空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
“啊!”盘钰失声狂叫,“你快看看窗外有什么东西。”
倏尔,右边的耳朵捕捉到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掉头一看,恰好注意到一节和我并肩而行的车厢,车厢里乘客坐得很满,只有一个人站着——竟然是站着打电话的盘钰!
我扑到窗前,近乎癫狂地冲他招手,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呼喊,然而,不光是他,连那些目光朝这边望过来的乘客也都无动于衷。很显然,他们看不到我。我徒劳地站稳身体,不再挣扎。
盘钰又开始说话:“我在手机里听到你在喊,出什么事了?”
我打着哆嗦回答:“我看见你了,我就在一辆和你并列行走的火车上,可是你看不到我。我怀疑我进了一个平行的时空隧道,就像百慕大……啊!”
“怎么了?”盘钰的音调瞬间飙升。
我惊恐地望着车厢一端的间隔门,发现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朝我走来,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柄上,下一秒就要拉开。我声音痉挛着把这一切告诉盘钰。
“快跑!”他果断地冲着我喊。
3
我撞开另一端的车厢门,几乎是跳着闯了进去。依旧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很快发现不一样的地方,这节车厢里有壁画。
车身两侧各画了一个女孩,都是从出生开始,一直沿着童年的轨迹往前走。其中一个女孩生活在都市,另一个生活在陌生闭塞的村寨。两个女孩每一岁发生了什么事,上面画得清清楚楚,似乎是有意在作对比。
看着看着,我不禁后背发凉,那个生活在都市的女孩,分明就是我!另一个,无疑就是盘柔了。
冷汗沁满手心,当我看到我十岁那年的画面时,恐惧感在心里飞速地膨胀。画的是那个梦,我和盘柔在捉迷藏,盘柔那边画的也是这个梦!我们之间头一次出现交集,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再往后,壁画戛然而止。
我的心不停地起伏奔腾,不知哪一个瞬间,脑海深处闪过一道白光,愕然惊觉,这壁画里表现的,会不会是一对双胞胎的成长经历?
我曾听说过,在特定的环境下,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灵感应,这种现象被称为“灵契”,属于第六感范畴,神秘而不可解释。
略微一想,我便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成长经历使我笃信,我是爸爸妈妈货真价实的亲生女儿,我还曾经看过我出生时的照片,不可能作假,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同胞出生的姐妹。想通了这一点,我就释然了,正准备喘口气,忽然又听到身后有拉门的声音。
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再次朝我追过来。
我毫不迟疑地闯进下一节车厢,立刻,我眼前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我的感官仿佛在同一瞬间失去作用,就像置身于真空状态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飘忽地传过来,把我从窒息般的静默中拉回。盘钰在话筒里喊:“你还在吗?还在吗?”
我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回答说:“在,我在,但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伸手摸一下,摸到窗户之后赶紧打开,跳火车。”
我没有问为什么,举步往旁边靠,与此同时伸手去摸,走了将近三四步,却什么都没碰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际,不对,火车不可能这么宽!
惶恐中,手机屏幕骤然亮了,提示说有另一个号码打进来。是夏小桀的号码,我飞速摁了切换。
夏小桀的声音遥遥地传来,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在得知我的处境之后,她马上直奔主题:“我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太诡异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就在今天,我在网上查了查,偶然发现你和盘柔的事其实是有解释的。你听说过天胎吗?”
“天胎?”我像是被宿命击中,全身上下横生一股凉意。
“两个人在同一刻出生,又在同一刻陷入弥留,这两个人就被称为天胎。天胎之间会有奇妙的心灵感应,比如做同一个梦,有相同的预感等等。我怀疑,你和那个女孩就是天胎。既然如此,你活着,盘柔也肯定活着。”
我哑立在当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感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神秘和荒谬过。
夏小桀接着说:“我全都告诉你吧,还有一件可怕的事,天胎和北纬30度,同属于一个灵异系统,它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另外,我查了盘钰这个人,学生处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我问了能提供帮助的所有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你要特别小心他,说不定,他的名字是虚构的,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盘柔的哥哥。”
我突然想起刚刚做过的梦,在梦里,盘柔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念及此,我紧绷着神经问:“他找我,为什么?”
“现在看来,肯定是为了把你吸引到北纬30度上,接下来的事,也肯定跟天胎有关。我接着追查,有新消息了马上告诉你。”
她挂了电话,周围陷入死寂。
一片喑哑中,陡然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跑不掉的,跟我走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