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梦难2
十多年后，一场文化革命的大风暴扫荡着祖国的大地。
一九六六年八月的一天，张霖之披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家。
“爸爸！”
“爸爸，我们今天看见西单大街上在破四旧呢！”孩子们高兴地迎了上去，吱吱喳喳地讲着新闻。父亲接过扇子摇了两下，心不在淵地搭讪两句，就示意妻子跟他进屋。
“今天又有人专门请我看戏。”
“谁——江青？”
“还能是谁，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她的秘书，不去！”
十多年过去了，江青没有忘记张霖之，没有忘记当年在重庆碰壁而归的“一箭之仇”。
“你，你为什么不去应付一下，这个人——”妻子本想说“这个人不好惹”，但她忍住了。
“我的好同志啊！不就是看个戏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我对戏剧根本不懂。”
“可你这下子算把她得罪到底了。”
张霖之正在点烟的手微微发颤：“【红岩】与她有什么关系？一个是江姐，一个是江青，怎么能混淆呢？今天总理来电话，要我确保今年第三季度的原煤生产。我是个共产党员，煤炭是党交给我的岗位，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乌沙帽，就随便离开工作岗位，更不能说违心话。”
他转身直视着妻子，一板一眼：“江青这样搞戏是戏中有戏，懂吗？”
临睡前，妻子突然发现在写字台上铺开的一叠材料上，赫然写着【愤怒揭发张霖之攻击毛主席的一次讲话】，她惊得全身发抖：
“张霖之身为部长，不但不带头学好毛主席著作，反而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我记得在一次党委扩大会议前，他说了这样一段恶毒的话：第一任都很厉害，古时的秦始皇，现在的毛泽东。同志们呀！看吧，这不是赤裸裸的反党言论吗？！”
在这些文字旁边是丈夫的笔迹：
“这纯粹是诬陷。一个人的自私目的没有满足，就可以堕落到这种地步吗？叁加那次会议的全体同志【除了他】都可以证明，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妻子不想看下去了，她想推醒丈夫问个究竟，可是当目光落在他日渐消瘦、灰白的脸庞时，她的心都碎了。她不能看着丈夫就这样长久地受人攻击，她要想办法保护他，让他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她摊开白纸，挥笔陈诉：
总理、富春同志——是否可让霖之同志到外地休息一下？
九月二日，国务院工交口领导批准并报总理同意：张霖之同志暂时离职休养。
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在监狱服刑的戚本禹交代：
一九六六年十一、十二月之间，在一次中央文革碰头会上，在研究张霖之的问题时，康生手持一堆材料，说张霖之反对毛主席，是彭真圈子里的核心人物，是彭真的死党。江青、叶群也表了态。当时康生是彭真专案组的权威人物，他说了没人反对，就算定案了。
中央文革碰头会的第三天，江青召见了北京矿业学院的造反派代表：“你们刚才问到张霖之，我可以明白地说，他不是我们的人，是彭真的死党，也可以讲是私党，就是亲得很呐！”这时，她拉长了声音：“啊——我们支持你们，小将们，我也在与他们这号走资派斗争哩！只是没有武斗，不过，我要声明，谁要跟我武斗，我一定自卫——我们要把张霖之这些走资派批倒批臭批深批透！”
此时，张霖之在外地收到了“立即返京，接受群众教育”的电报。
十二月十八日，张霖之回到北京，女儿和妻子迎着他匆匆而来，唯独没见司机老于。他有些纳闷：“老于呢？”
女儿心直口快，话里透着紧张：“爸爸，这不是您那辆车，是段伯伯派来的。他让您先到京西宾馆，不要回家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部里的运动搞得怎么样？”张霖之预感情况比他走时更为严重。
女儿带着哭声回答；：“家被抄了，我们被扫地出门了。””
张霖之不想再问下去。
车开到北京饭店前，在对面的煤炭部大楼上，挂着巨大标语：
楸回畏罪潜逃的走资派张霖之！
彻底批判煤炭战线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一股怒火从他心中升起，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如果不是相信党，相信共产主义，我今天跟他们拼了！”
妻子在旁边劝道：“事情总会弄清楚，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咬紧牙根顶住！”
张霖之听了妻子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坦然地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决不会自杀，自杀就是叛党。我自己有错误，不怕别人批评，也有决心改正。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发动的，我还要努力理解，努力紧跟呢。真理是最强大的，我相信真理，再有多大困难，我也决不轻生。”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死亡正在等待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