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秋,我上小学一年级。教室是街道的一间民居,为日本鬼子侵华时留下的建筑,结实却并不宽大。班里有二十几名同学。老师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于老师,身材苗条,一脸稚气,梳着两条小辫子,喜欢挎一个绣有毛主席头像并洗得退色的绿书包;又喜欢讲故事,允许同学在课间或作业之余看小人书。
班里有两名同学令人羡慕。一个是小人书公主,芳名李秀娟;一个是小人书公子,大名陆奇。秀娟家位于教室东面约百米处,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畔长满芳草,开着黄色或蓝色的小花。其父母为技术人员,有读书藏书之雅好,小人书亦在其列。秀娟每天都带着小人书上学,引得同学纷纷借阅,有时书皮被弄坏了,她却毫不在意。陆奇家位于教室南面约六十米处,也好带小人书上学,但他不怎么愿意借阅,而是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吸引同学的眼球,却始终不撒手。据说他爸爸是北大的助教,每次探家都给他买许多小人书。后来他们全家去了北京。
秀娟就像一位小人书管理员,不但每天把不同的小人书带到教室,而且还大方地邀同学去家里看书。那时她身穿白地红花的布拉吉,扎着板板正正的小辫儿,脖子挂着一串儿钥匙,颇有公主范儿;但还要照看妹妹和弟弟。我喜欢她恬静的样子,不多言不多语,对谁都十分平和;也喜欢她家门前唱着歌儿奔向花园河直至鸭绿江的那条清凉凉的小河,喜欢她家里四处弥漫的书香气。在她家里或院子里,我看过《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雁翎队》、《鸡毛信》、《箭杆河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地雷战》、《地道战》、《英雄儿女》等等。这些小人书深深吸引着年幼的我,在我的脑海里较早地植入了革命、战争、敌我、牺牲、八路军、共产党等形象和概念,让我看到了更广大的世界,也确曾无数次地使我萌生过干革命当英雄的念头。
在借阅小人书的同时,我有了强烈的买书欲望。那时家境贫寒,无法向父母开口,我只好不断地借阅;有时是站在人家背后,侧着身子伸长脖子偷看的。待口袋里偶尔有了几个压岁钱,我就悄悄去买小人书,逐渐地也有了自己的几十本小人书,其中包括《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系列,有《白求恩》、《张思德》、《黄继光》、《邱少云》等英雄系列,也有《三国演义》等四大名著。
随着时代的变迁,小人书早已悄悄淡出了读者的视野,但我仍情有独钟;还买过《斯巴达克思》、《红与黑》等仿照小人书的16开绘本。五十几年过去,蓦然回首,方知小人书里有我艰涩而幸福的童年,有我对小人书公主等老同学的记忆和思念,有最初理想的种子萌发于心之情状,亦有我与祖国共命运的印痕。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一年级,那时文革尚未结束,读书无用论还不时泛起,“批林批孔”等一些活动占去大量学习时间。幸有小人书的陪伴,默默丰富了我的学习生活。
小人书对我少年时期的成长,甚至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形成,影响深远。它不仅使我开阔了视野,启迪了心智,丰富了语言,拓展了思维,还培养了我读书藏书的雅好,塑造了良好的道德品质。小学时我曾被评为全市的三好学生,高中时曾被评为市优秀共青团员;在服役和转业后的几十年里,还曾多次立功受奖。迈入花甲之年,走过诸多风雨或阳光明媚的日子,静心回望,我发自内心地感念影响我一生的小人书;感念当年的小人书公主——我的老同学秀娟。她还会像我一样记得童年的小人书,以及那位于清澈小河边的小书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