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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如果开口说话【下】

  • 作者: 散文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3-11-09
  • 热度18270
  • 熊亮

      魔神仔

      唉!你们这些游客,每次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就会发出大喊大叫,好像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

      你们会拍照,指着那儿说:看!一片荒野。

      我们从来不这么说,山野里面一点儿也不“荒”,我们必须特别小心,什么也不要去碰,静静地向远处和暗处拜拜,以免惊动魔神仔,他们是荒野山林的妖精,身材矮小,热衷于恶作剧,还会施法迷惑人类的心智,让人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

      在很多地方都有老人或小孩被魔神仔抓走或诱拐失踪的事例。

      可每次失踪者被找回来后,他们常常宣称自己到魔神仔家里做客去了,魔神仔在一个富丽辉煌的大厅里设宴,款待他们吃各种各样的美食。

      其实都是骗骗人的魔法。

      你看他们的样子蓬头垢面、瘦弱不堪,可一点儿也不像去森林豪宅度假回来,实际上这些人被魔神仔关在兽圈里,扔一些动物粪便、昆虫尸体、树枝与土石给他们吃,然后罚他们反复写不信神不敬神的检讨书,不信,你看看他们的手,食指尖上染得漆黑并且出了茧子,就是被魔神仔逼着用松炭条写检讨书磨的。

      还有一次,我和很多登山者上山,看到一排“脚印”,看起来像是人留下的,但是只有成人的一半大,非常轻和浅,而且一个一个跳着走,脚印旁边的小圆点较深,也许是拐杖留下的。跟着找了一段路,在石头边雪地上我们捡到一坨干掉的粪便,看形状肯定不是食肉或食草动物的,像是人的,又不一样,比较硬,偏绿色,闻起来有点麝香和荨麻混合的味道。

      我们互相传看着粪便,低声说:“哇,了不得,这可真是魔神仔的粪便啊!”

      回到旅馆里,我们就把粪便放在宿舍地上,用一个搪瓷脸盆倒扣起来。

      半夜里,大家正熟睡,我就感觉有人在我被子上面摸来摸去,一会儿又开始摸起我的脸来,但绝对不像人的手!我全身冰凉,一点儿也不能动。只能眯开一条眼缝,看到隔床上的朋友也不敢动装睡,还悄悄冲我眨巴下眼,整个宿舍里死一片静默。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东西似乎走了,大家才敢慢慢坐起来,把地上的搪瓷脸盆翻过来,粪便没了。

      这时外面就传来魔神仔的尖叫,啊啊啊哩哩呀……声音已经遥远得像是从河对面的半山上传过来。

      魔神仔就是这样,特别小气,他的一根毛你都不能捡走。我们这次算是幸运的,幸好我们人多,不然被他捉回山里,可有苦头吃。

      蝠人

      一位变成精灵的蝙蝠,就会变成人形,他并没有太多超能力,只能泯然于众人。混迹在人群里,每天上班下班,跟所有人一样挤地铁,拉着把手的时候,他偶尔会想,我应该倒挂在扶手上才对嘛!”不过这样会吓死身边的人,所以他什么也没干。

      不过一旦回到公寓里,他就会立即倒立悬挂起来,这让他非常放松,全身紧绷的筋骨都展开了,他会露出蝙蝠独有的、令人费解的尴尬笑颜。

      最关键的是他的公寓从不开灯,到处明晃晃的灯光使他疲惫。

      不过有时太累了,他回家时忘记脱掉衣服,口袋里的皮夹和硬币、客户的名片、地铁卡、爱人的照片,还有辛苦争取到的身份证和暂住证……都纷纷从口袋中跌落进深渊般幽暗的天花板里。

      书虫

      书虫也叫书蠹、蠹鱼,一种蠹蛀书籍和纸质艺术品的小虫。

      古代典籍里很多记录,但我们很少读到,为什么?因为书虫会找到这些文字把它们吃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了。

      如果一只书虫,啃噬过流传千古的经典绘画书法作品,或是被夹在法术的册页里,吃下这样的纸张墨水,它们就有可能变成书虫神,跟艺术图像和文字合为一体,成為一种超自然存在。

      比如当我们在博物馆中欣赏一幅作品,书虫神也可能正从作品里——观看你。

      他的小眼睛无处不在,在旧书折角处、翻页间、锁线的针眼里、书的夹缝、字行里、一个个画注的圆圈标记里、印刷的重叠痕迹里……所有眼睛可能出现幻觉的地方,他们会出现,从里面向外面探窥。

      勒毕国蝉翼小人(据郭宪《别国洞冥记》)

      清透干净的空气里,勒毕国的蝉翼小人和细鸟也会出现。

      勒毕国人身长只到三寸,有翼,善于语言和嬉戏娱乐,所以称为善语国。

      他们常常群飞到日光下,曝晒自己,汲取光能,直到身体发热才飞回。

      饮水,他们只取丹露。丹露,就是被初升太阳折射后,映出红光的露珠。

      天微微发白但没放亮的时候,整个勒毕国的小人都会出动,包括刚学会飞的小小孩,和德高望重的国王、王后。小人们停在山谷里的一棵大树上,从树顶到树梢都站满了,他们静静等待着,天色逐渐出现绯红,他们就一起飞起来。

      陆陆续续,他们很有秩序,老人、女人先行,小人们互相跟随,形成一带变幻多姿的飞行队列,向山垭口起飞!

      接近山顶,所有的树梢、花瓣、草叶、地面的苔藓都缀满露珠,被阳光映得彤红。

      小人们不禁叹呼起来,他们语调特别丰富。

      噫!噫嘻!噫呼唏!欸乃!兮兮!喝呼吁!幸甚至哉!美哉!矣!嗟乎!兮!嘻!哑!吁矣!猗与!哇乎!Oh!Ah!Ouch!……听起来像是各种虫鸣。

      勒毕国还有一种特别的小小鸟,被叫作细鸟,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名字形容它了,用个一尺见方的玉笼就可以装上百来只,大小如苍蝇,样子似鹦鹉,形状虽小,可它们叫起来的声音却响亮无比,能传到数里之外,就像金色天鹅的声音。

      勒毕国人常用鸟鸣声来计时,又叫作候日虫。

      细鸟常喜欢飞集到丝织的帷幕上,或钻进女孩的衣袖,所以她们又把细鸟称作“蝉衣”,轻盈如丝的意思。

      勒毕国小人和蝉衣鸟儿,都小到你们几乎看不见。

      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

      所以我们到了大自然里,行动要轻柔,心要常怀敬意,以免惊吓了这些小小的精灵们。

      白猿

      我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看到的一只白色小猴,它自己打开锁逃脱牢笼,动物园工作人员、看热闹的人群,还有我们这些小孩们都追着它,可小猴就像置身事外一样,任凭下面人头攒动一片喧嚷,它展开长臂,在路边的树枝间兀自腾跃舒移。

      经过我头顶时,还冲我眨眨眼。我马上知道,它是一种通灵的白猿。

      直到今天,我都在想它,最后它被捉住了吗?

      它一定回归山林了吧?

      一只白猿在城市路上走,可太容易遇到危险啦!比如,遇到一个耍猴人。

      大概过了几年,我再一次见到一只白色猴子,它的毛发已经晦暗,像是老猴子一样灰白,眼睛里也没了灵气。

      这只猴和它的“主人”,表演一个“倒转身份”的把戏。

      “主人”演得太好了,他抱头逃窜,不停磕头求饶,而白猿作势要打,它必须像真的打,并且像真的在生气,凶狠地龇牙叫着。

      白猿在把握一个度,像是要打,但是落手很轻,非常不容易!要知道,在人群背后它只有被打。

      它眼里充满疲惫,用真真假假的、相反的方式拐弯抹角做有目的的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大概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了。

      于是我大哭起来,祈求耍猴人放了它,我说:你看不出它是一只白猿吗?

      耍猴人停下来,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这是一只猴子!”

      雨燕精灵

      下雨的时候,雨燕会掠地而飞忽一下经过我们身边,我们甚至没有看见。

      燕子就是这么快,你的注视与喊叫,无法使它们有一丝放缓。它们有时候互相飞过时,还会嗽一声互相打招呼,这就是燕子的早安时间,太快了,除了它们自己,谁都听不清它们说了什么。

      如果你想看清它们的形体、修长的剪形尾翼和侧翼尖,看清绯红色的前胸如何染晕,欣赏它们啄开空气的小巧前喙,与它们透明黑豆一样的眼睛对视,那你必须变得像它们一样快。

      如果你变得和它们一样快,你就会发现每一群雨燕队列中,都有一位雨燕精灵,他穿着黑衣,速度飞快。

      海瓜子精

      海边城镇的孩子,常会跟着爸爸一起在海边的泥滩上捞海瓜子,海瓜子生长在海滩淤泥下面。

      大人们要把手臂尽可能深地探进淤泥,然后就能触碰到它们又硬又脆的壳。

      孩子就在岸边负责清洗,孩子把它举起来对着阳光,洗干净后的海瓜子上,有洁白奇异的涡纹和光泽。

      小孩想:“这种小小贝类钻进泥层,镶嵌在黑暗无声里,它们觉得安全吗?它们吃的是什么?它们平时怎么互相交流?它们的时间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有些海瓜子是精靈,捉了他们据说会倒霉。

      那我们怎么分辨这堆收获物里,哪个是普通的海瓜子?哪个是海瓜子精呢?

      很简单,成了精的海瓜子会向你吐水,但显然没什么用。

      收获了满满一堆海瓜子后,孩子跟在爸爸身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翻过海边的山坡,下面就是他们住的城镇。

      孩子忽然产生一种感觉,从山上往下望,夜色覆盖之下,城镇每一间亮着灯的房屋,也都像泥土里的海瓜子一样,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因此孩子产生恍惚,产生人生第一次的忧伤。

      不要上当!这其实就是海瓜子神的魔法,他向你吐口水不成,就施法让你和万物产生共情,以获得同情,让你能放了他。很多水生动物神都会这个把戏,比如龟、鲤鱼、鳖都擅长托梦,求捕捉者心生同情放了他们,中国古代故事里记录了大量类似事例。

      然而海瓜子精灵念力极微弱,法术有限,激起的忧伤思绪一闪而过,仍然没起到什么用。

      但孩子一生都没忘记站在山坡上的这个惶惑之夜。

      他不知道为什么。

      龟丞相

      传说中龟丞相是大海里仅次于龙王的神,非常古老,比龙王还长寿,世界刚形成时就已经有他了,他与海里的一切都心意相通,也有卜卦预知未来的能力,所以古人常常伤害他的龟族们。龟丞相平时住在深海的龙宫里,很少露出水面,每过一千年才会爬到礁石上晒一次太阳。

      有首歌就是唱他的:

      觅乌龟,

      觅乌龟。

      一夜东海,

      万重水底。

      不过如果你运气好,在海边见到一只白壳的巨大海龟,很有可能是他,当你向他点头,他也会向你点头,你会注意到旁边的海鸥也会点点头。

      当老龟点头时,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也会跟着一齐点点头,整个海洋中的鱼、虾群、贝壳、海葵、虫子、微生物,沉睡在北极圈岩石上的海豹、钓鱼的爱斯基摩人、每一朵浪花、星空中的光,还有你们,都在一齐轻轻地点点头。

      鲤鱼或者半龙

      大鱼集龙门数千,不得上,上者为龙,下者为鱼。

      ——《三秦记》

      传说黄河里的鲤鱼是种半龙,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会聚集起来,跳过一个叫“龙门”的峡谷,就会变成龙。

      这种半龙鲤鱼是红色的,在黄昏时常会出现,如果你时刻盯住流动不已又毫无预兆的水面,会看到他们腾地跳出水波,露出长长鬐鬣,但很快就消潜于浩渺的水中,离得远远的。

      他们跃出水面时拱形的背脊,就像一道波上的弧光般不易察觉。

      如果你告诉身边的人,没一个人会信你的话,不要以为朋友们都不信任你,其实那是鲤鱼龙所施的一种“阻断”魔法,防止他的行踪被传播出去。

      半龙鲤鱼还有另一种魔法,就是让其他人看不见,也不相信你看见了。

      有时两个孩子在河边。

      一个孩子大喊起来:“哇!妖怪!在那儿!鲤鱼精!”

      另一个则冷不丁瞪大眼,不知道往哪儿看。

      “什么?哪儿哪儿?”

      “看!就在那边。看见没有?”

      另一个朝伙伴指的方向望去,除了水面刺眼的粼光,什么也没有。

      “你看嘛,蹿出水面了!哇啊,这么巨大的红鲤鱼!”

      另一个还是看不见,眼睛都睁出泪水。

      于是大红鲤鱼故意悠闲地浮出跃起,鱼鳍划出像人一样的长长弧线,抖动鱼鳞来回游动。

      孩子绝望地喊:“还看不见?它游到我们跟前了,它向我们吐泡泡了,它好大……大概跟我们一样大!”

      另一个孩子:“这么大?那不对啊,不是鲤鱼,是个鲤鱼精吧?”

      “你终于看见了?”

      “什么也没有,你一定是在骗我吧?世界上哪有什么巨大的鲤鱼精?”

      玩了一会儿,大鲤鱼慢慢沉下去。

      水面留下一个非常完美的涡纹,又很快消逝,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光散漫在水波上。

      孩子心里失落的滋味难以形容,犹如夏末的头晕目眩,孩子常常会有各种不明不白的分手和误会,总之得低落上几个夏天才能恢复,就像这种感觉。

      而且看见鲤鱼的事,对谁都没法讲,这是不能被证实的秘密。

      我告诉大家一个窍门,其实能分辨鲤鱼精。成了神的水生动物,除了个别的体态会比较大,其他外表上和普通鱼虾龟蟹一样,我们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不同的是,他们下沉时通常会有特别的漩涡,这可没法掩藏,谁都看得见,出现这种景象是因为他们会“分水法”。

      牛神

      每一头牛都是神,传说中老子的青牛、印度街头的神牛、藏区的牦牛都是神,神无所不在。

      牛是非常神秘的,在草原上、在山坡上、在阳光雨雾或雪天映衬下,他们的庞大形影巍巍然就像在高高天上移步,他们对命运有种洞悉般的沉默,埋头咀嚼汁液浓香的草叶,偶尔晃摇一下铃铛。喋喋不休是出于有限的所知障,通常你见到沉默者,不得不猜想他们所领会的世界比我们深广得多。

      但是现在的牛很多被关在牛圈和养殖场里,他们的神力就会慢慢减弱。

      但你绝对不要以为他们就是普通的动物了,如果你看着他的眼睛,他漆黑的大眼睛上有一圈白色下垂的睫毛,这使他即使在惊恐时都带着一种沉静的表情,当我看着他,他也在注视我。

      你会明确知道,这是一位神灵。

      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

      本文标题:万物如果开口说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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