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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记忆

  • 作者: 鲁迢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0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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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的故乡决不美丽,甚至有些丑陋。故乡没有山,也没河,乡亲们也会说“河”也会说“山”,而这河和这山多是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祖祖辈辈囚在小村庄生活的人们,没几个人真正看到过河和看到过山。他们走的远路是几里外的“集”,不论买不买物品换不换米面,都无关紧要,他们图的是一种热闹,在闹闹腾腾的集上,能闻一闻丸子汤的香味、闻一闻炸油糕的香味,碰巧了还会看上一场或半场草台班子演的戏。这就是见大世面了。赶上一趟集,个把月里头说出去的话都新鲜。集上虽说热闹,但也没有河,也没有山。有的人说县上远些,房子也高些,有些也到过县里也站在楼上,可收到眼睛里是比村庄多些的屋,离房屋再远些,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庄稼地。就是把眼睛睁烂了,也看不见河,更看不见山。
      
      故乡的村庄,是坐落在平原上的。在这个平原,也有一条著名的河,这就是黄河,可黄河离这个村庄有200多里地呢。
      
      没有山没有河的村庄就显得死气,也显得单调,没山没河的赠与,嘴里的词语都比别人少了许多。如果有人在庄稼地里能看到一只野兔、一只刺猬,满村人都会往那里跑。能不能抓上不要紧,关键的是要亲眼看看这野兔、这刺猬长得到底是个什么样。
      
      村庄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三十来户人家住在属于各自的土屋里,土屋是用黄土砌成的,讲究些的人家会在黄土中加些铡碎的麦草和麦糠,小屋砌成后,再在外墙和内墙上抹上一层泥,这样,小屋就显得光滑些。不讲究的人家的土屋就显得粗糙,经过几年十几年或更长时间的风吹雨打,远远望着这些低低矮矮的小屋,望到的只是一片寂落和破败,泥土脱落,泥中的麦草、麸糠就刺刺拉拉地露在外边……
      
      我是在六岁的时候离开故乡的,离开后的40多年里,从未回到过故乡,也很少提及故乡。只是在以后的工作学习、填履历表、出生地一栏时,脑子里才会显出故乡的名字。6岁时的记忆本来就模糊,加上没有可以炫耀的种种。故乡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一种怀念,一种符号,这怀念和符号就是那时的故乡人对“山”和“河”的怀念一样。故乡似乎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消失了。
      
      2000年的时候,有本家兄弟父母从村庄来,向他的孩子们讲些村庄的事情。因为他从那村庄出来,知道多的也就是那里的事情了。老人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好意思的对我说:“看,光顾说老家的人和事。没想会听烦”。我说:“你讲,你讲,老家的事我还记得不少。”
      
      老人听了很高兴的笑笑,对一个记事不久就离开老家的孩子,他绝不会相信你还能记住什么。
      
      我扯过一张纸,开始画村庄的模样,我先画了一个土屋,这是村庄的两条土路,土路把人家分成了东南西北。在这张图上,我画出了我老家的祖屋,画出了他家的位置和门院开的方向。说出了他对门家有两个叫大白二白的姑娘,路北的西边,住着一个叫苗三的人,每到大年来临之前,他就要擀许多炮仗,拿到集上去卖。忙不过来,就叫我们这些孩子帮着插药捻。然后视插的多少,每人分几个不同的炮仗。孩子们便在些时欢天喜地起来,个个把炮仗攥在手心中,跑回家中,苗三的老婆后来不知道怎么疯了,天天光着上身、抖着两个干瘪的奶子满村的跑。
      
      路北的南面,住着一个叫二猴子的人,他的老婆有天赶集,在集上池塘的一座香火不旺的小庙前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竟成了“仙”了,农村婆娘嘻嘻哈哈的疯劲在这一觉后突然没了,变得话语很少,满脸诡秘。原先门窗会全开的土屋还显敞亮。可她却关了门封了窗。几盏油灯在一条肮脏的几条上半明半暗的闪着。几炉香在悄无声响的燃着,香的烟雾缭绕在整个小小的土屋里。很有些神秘和肃然的样子。二猴子的老婆成了仙,找他算卦、瞧病的人多了起来。在那本是饥饿的年头上,有不少人看到二猴子往嘴里塞白馍。
      
      我母亲为了我也求过她。我出生不久下了一场大雨,我妈怕四处裂缝的屋子塌了,就摘了门板,把我放在上面,盖上家里所有能盖的物件,放在雨夜的空地里,那次,被雨淋后病了好些日子,后来,病好了,鼻子倒不行了,香臭闻不出来不说,两筒鼻涕终日挂着,流长了用力一吸,不一会儿又朝外流,不耐烦朝鼻子里吸了,就用袖子一抹,不会用多久,袖口就变得坚硬和闪亮。
      
      我母亲找她,就是想让她帮助问问神,治治这个病,也许是没给她白馍的缘故,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神”都忙得很。但这禁不住我妈的催。最后,二猴子老婆说,神说了,用糖鸡屎,烧热贴在鼻子上,半个月就好了。所谓的糖鸡屎,就是鸡拉的稀屎,颜色是深褐色。这种鸡屎好找,谁家的鸡会拉稀屎呢。可烧热而且是越热越好。到时,别病没治上,那要在门面上的鼻子上又添一块大疤拉。最终,我妈也没有按“神”开的方子做。
      
      路南的东头住着我们一个本家,按家谱该是和我一辈,只是比我大上个几岁,他在挨饿的年代耐不住饿,在放羊的时候,从地里和羊身上采了不少的野蒺藜。在家里没人的时候烤干、砸碎,取出里面的仁来。在终于有了一小碗足可以饱一次肚子的时候,他就全吃了,这一吃不要紧,给毒死了。下葬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看热闹似的跟着去了。虽然已记不清他用的是板还是席。只看见他的尸体放到坑里之后,有四个人没上来,就开始埋土了。埋土的时候,小孩给赶走了。在以后的许多年。在我的脑子里都以为,原来一个人死了,四个活人要同时被埋进去……
      
      路南的西头住着一个姓梁的人。他的屋后有一棵树,粗大高耸的白杨树。这是我们村最大最高最显眼的树了,梁家可能是外来户,和村里其他人来往不密,梁家的男人喜欢打女人。挨打多了,女人就受不住,就向娘家搬救兵。娘家人来了一群,把个姓梁的饱打了一顿,并把自己的女儿领回家,可没几日,女人自己就跑回来了,气得娘家人拍着大腿跳高,一直追到村上来,骂她贱,立誓就是被打死也不让再进娘家门……
      
      靠近池塘的是闫家,过去我爷爷当乡长,他是我爷爷的“狗腿子”,他的老婆过去是个妓女,是我爷爷从妓院里给弄回来的。连找的老婆都是个妓女可谓苦大仇深,后来当了村干部……
      
      本家叔吃惊看着我,叹道,你的记性真好,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把一个村庄画清楚,还记得家家的事,还有那棵大杨树……
      
      讲出了这么多村庄的人和事,脑子里还要冒出更多的人和事,但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原以为我对“老家”没什么记忆,没想到说出来竟是那么真切和清晰。
      
      对于故乡你可以不去想他,不论她是丑陋和美丽的,不论她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你可以不在梦里梦得到,不论她是细腻的还是粗野的,庄重的还是萎缩的。它在你一生下来,就会把它的土,把它的水,把它的一切注入到你的血液里,储藏在你的细胞里,不管你是热爱她,还是嫌弃它,它都会伴随你的一生。
      
      这就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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