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戈,“70后”作家,原名许天乐,南京人,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今天》《鲤》等刊物,著有随笔集《时间的果》《一切因你而值得》《私语书》《因自由而美丽》《静默有时,倾诉有时》等。
我是在20世纪80年代上的小学,20世纪90年代上的中学,与大多数写作的人不同,我并没有爱讲故事的奶奶、嗜书如命的爸爸或長于写作的任何家庭成员。我的家人,类似于无数务实的中国人,热衷于让孩子选择易就业和赚钱较多的理工科和商科专业。是的,回首往昔,我确认,我的家庭确实没有任何文学艺术氛围。
那时的购书环境和现在的迥然不同,书店是国营的,里面站着店员,他们三三两两地聊天,有时理货,有时给书拂尘;顾客隔着玻璃柜台,飞快地扫过货架上的书。我小时候去北京,对那里的一家书店印象颇为深刻,店里有一个胖乎乎的女店员,在书店的一角手持竹竿,见哪个角落里有人蹲久了,就用竹竿扫过去,一口京腔格外刺耳:“那位,说你呢,别看了,该换换位子了……”这种态度在当今顾客至上的商业谄媚氛围下,简直让人不可想象。
腼腆的我买书几乎就是押宝,因为我怕看人的脸色,让店员拿来拿去,几次换下来,他们就不耐烦了。
那时图书资源不丰富,而且杂书、烂书多,引进图书也很少,像杜拉斯这种级别的作家的书,在市面上都买不到。人们的版权意识也尚未建立,当时的一本《毛姆短篇小说集》,是现在好几本的容量。不过当时,大家对文学尚存虔敬之心。连我爸这样的务实人士,也经常买日本侦探小说。
可是那些书好像和教科书一样,离我的心很远。
我非常偶然地买到一套书,叫作《呢喃小语》。它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20年后我出于怀旧的目的想在豆瓣网上找到它,居然没有封面图片或详细介绍。它是一部介绍港台美文的小册子,上下两册,小小的开本,装帧简单,每篇短文都是千字小文,用宋体印刷。那些文章非常隽永清新,与教科书和日本推理小说中的文字完全不同,感性、温柔且楚楚动人,它们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不禁感叹,世界上竟有如此柔软、清淡的文字。
那是我第一次读到张爱玲、西西、简媜等人的作品。她们每个人都让我喜欢了好多年,她们的作品也让我明了和确定了对文字的态度——对每一个字都要有立言的谨慎和责任心。这种文字态度对我影响很大。哪怕如今已经到了快餐文学的网络阅读时代,我仍然持有旧式的文字密度和美感准则,不屑于写骨质疏松的快餐文或贩卖情怀的鸡汤文。
之后到了青春期,我又邂逅了俄国文学、英美文学、拉美狂潮,早已翻过了港台美文的小山丘。尽管现在回看其中一些作家的作品,会觉得他们的文字稍显肤浅,但是于我而言,港台美文是不会淡忘的过往。我并不为自己曾经被那种肤浅的唯美吸引而感到羞耻,因为那种迷恋是文学热情的真挚流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