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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粥

  • 作者: 姚新锋
  • 来源: 归一文学
  • 发表于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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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南瓜粥,系我这等凡人所造,米是江南寻常的粳米,南瓜是江南土生土长的老南瓜,淘净了米,切碎了南瓜,混合到铁锅里,放数瓢井底的水,盖了老十年的木片锅盖,就这么煮了。

      这法子,也算我剽窃腊月二十三送灶神之夜、所熬糯米粥之法,只是到时就用了经冬的老南瓜,黄地透彻,黄地如黄金,米也成了糯米,江南等地多熬煮成饭,香自然浓,饭自然更余嚼劲,我大爱,可,打某年求学绍城,学会了这南瓜粥法,终再难舍却这等浓稠而流溢的香粥了,如我对故人所谓:“你瞧我这锅粥,成本来算那是极低,一条南瓜不过三元钱,一斤白米不过两元钱,加水费、电费、糖费,总计也就七元钱,可足够咱俩吃两顿了!两顿饭钱,两个人,那可是得二十元哩!”

      故人是木讷之人,不善言语,笑笑说:“大厨的手艺那是铁铁的,以后就跟大厨混了!”

      打此后,我更是一举突破旧制,创造出南瓜红豆粥、绿豆黑米粥、紫薯小米粥等等,在大学的日子里,人也稚嫩无知,容易欢畅地笑了,容易忧伤地哭了,故人说一句好,我乐一整天,此后处处找人夸耀:“食神在此知道不?我以后呀,就要在垃圾街上开一家大厨馆子,现在给你个优惠,以后啊你要是来吃饭,那,直接给你五折折扣,怎么样,够兄弟吧!”

      天热了,人饿了,拐出南山村的那条沿河小道,和故人往超市赶,一路上看山说山、看水笑水,我叽里呱啦,能言善辩,古人木讷少言、傻傻地一脸笑,偶尔来一句话,却往往能将我噎得半死,等我回过神来,又是对他口诛笔伐、一通上纲上线地道德批判。

      走在坡塘江岸时,故人忽而笑说:“以后你要是来我家,我就炒米线给你吃,那是我们那最传统的一道菜,早晨我们常常是不吃粥的,就是炒一碗米线。”

      我对此充满了幻想,等到后来真去了,大清早地,故人给我洗菜、准备米线,跑来跑去,忙得湿了衣服,我于心不忍,端坐在土灶后,开始给他打下手,手里烧火棍挥舞,嘴里叫嚷个不停,说:“唉,那我退一步得了,以后咱俩一起开馆子,股权也算你一半好了,到时候你就负责烧火、洗菜、伺候客人,我就去大展神厨,咱俩双剑合璧,保准能大赚一笔!”

      “额,我刚刚盐有没有放过?我忘记了。”他讷讷地看着我,手里拿着盐袋,不知所措。

      我想了想,恨铁不成钢地说:“唉,到底不是神厨的料啊,就你这水平,看来只能是去劈柴烧火了——”

      他“哦”了句,转身回去,捞出一勺子盐撒下,叹了句:“如果不好吃,大厨你就将就了。”

      捧着满满一碗散发着焦味的炒米线,坐在石阶旁,两个人一时望望天,一时说说话,山里的天总是感觉那么蓝,山里的农村也总是那么灵秀安宁,他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吃着,像是云一般清澈的年纪。

      人走以后,也没有再回去过,有再邀、有再见,偶尔也会想起,默默得去想很久、很久,偶尔也会忧伤,去感性地温柔缠绵一二,可到底都回不去了。再随着经历增长、得失感受,浮浮沉沉,来来去去,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再去怎么执迷了。

      今,在家忽而有些微微不顺,门外蝉唱不歇,此起彼伏,看见了角落里的老南瓜,遂动心切了南瓜、淘了白米,熬一锅南瓜粥,这时岁月变得极静,静的恍若从未有失去过,一切都还是从前,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我才十岁多,人还木头脑袋,不懂得想那么多,不知道猜忌那么多,只是独自在家,静静地熬一锅南瓜,熬一锅八宝粥,如此年纪。

      自打走火入魔,我已将生与死看淡了许多,对人世的得失、喜悦与忧伤,更是看得如纸薄,如不经意间指间的沙,如无物。

      我也因此,再难有动情时刻,许多爱恨情愁、缠绵温柔,只做是戏子里的一出小说话本,偶尔痴笑,偶尔沉痛,也瞬息万变,成了冷漠无情的石人。

      前几日,经过安徽黄山,登山一望,见到石人像伫立在群山之巅,眺望着莽莽山野,不动不闻、不哭不笑在云海变幻里,我看着他,似凝望着他的眉,似踟蹰着他的眸,又似听他最终的不休地喃喃,只是如此着,待转身离去时,我叹了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总有些不肯罢休的灵魂,在恒古而沧桑的天地间,不愿放手转入轮回。

      从我熬这一锅南瓜粥开始,时间就凝滞了,清澈的村庄,高唱的夏蝉,一个我,我把过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捏成一朵莲花,盛放在掌心,剥开一叶,是谁的生、谁的死,又剥开一叶,是谁的年少青春、爱得痴狂而忧伤,是谁沉沦在人世的寂寞,行走尽无涯的风霜,又是一叶,痴情尽了,恩怨断了,宠辱罢了,放一把火,焚灭了所有。

      难得如此宁静岁月,恐我此生,也再难得此等心境,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故人约我见面,我想了想,懒得走路,千里万里,何必一见,再见的已不是那人,再见的只是凡尘俗世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寻了个借口推了。

      我告诉兄弟说:“我得了个神奇之物,到时你来,送你份好礼!”

      兄弟大笑:“好,那一定!你送的,我照单全收。”

      我傲然道:“我敢送,就怕你拿不走。”

      抚摸着手中的龙泉宝剑,我无言,眉间心上,却尽是无穷的豪气,转念间,却又是杀意汹涌,这一剑,当刺穿多少的虚空、洞破几番人间。

      我想送他的,是一柄杀人的剑,不知道他收不收。

      我夜夜抱着剑睡,人世已无虞,也懒得关心,梦里,鬼神也退避吧。

      粥熬成了,满屋子清香,掀开锅盖,一派云雾缭绕,待云开雾散,好一锅如玉的南瓜粥!

      我坐等,盛了三大海碗,原想着,该不该也给故人准备一碗,故人也爱吃我的粥,转念一想,心里记得就好,何必再执迷不悟呢?就让我代替吧。

      躲进屋里的时候,心境中不断萦纡起旧年的日子,仍是盛夏,仍是烈日高蝉,寂寂无人的地方,独自熬粥,独自吃粥,等着故人来,等着他也吃一碗,然后一起笑,一起玩,笑罢玩罢,半夜三更,一起安歇。

      我也知道回不去了,只是我暂时愁情,诚所谓“吟到夕阳山外山,古今谁免余情绕”,我又何必又斩钉截铁地一刀两断呢,就随他去罢,人活着已是不容易。

      千里万里,平生纵然曾经同床共枕,也到底是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千年万年,你我也曾爱恨缠绵、情愁缭绕,也到底是一场空梦、一种造化。

      南瓜粥,吃一碗,醒醒神,睡睡觉,不是石头人,不忘过去等。

      世间事,不过如此。

      2014-07-20,钱塘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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