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岭50
沉云低低沉沉,愈积愈厚,愈积愈浓,堆满了整个天空。这不,牛毛似的细雨,又密密麻麻地飘落下来,盖住了整个校园。整整一天,寒风吹得更猛,鸣嗯怒吼,啸音飞旋,扬起满天残枝败叶。校园里迷迷茫茫,显得凄清、荒凉、冷寂和可怖!
椰子厂战斗后的第二天,城外的红农会民兵继续呆在紫中和人中校园一带休整,整个东南线民兵笼罩在一片失败的情绪之中。民兵们个个哀声叹气,愁眉苦脸。这一天,井系旗派的头头们都集中在紫贝中学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连在紫贝岭上指挥战斗的几个头头也赶来学校。这个会议是应军训团王团长提议召开的,主要是捡讨这场战斗失败的教训以及讨论今后的行动计划等问题。军训团的王团长主持了这次会议,他对这场战斗的指挥横加指责,对负责指挥这场战斗的潘先阳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说:“这场战斗,我们投入了很大的兵力,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却拿不下联总派只有几十人据守的椰子厂,这是一场最糟糕最窝囊的战斗,我真不知道潘总指挥是怎样指挥这一场战斗的。老潘,你必须在会上做深刻的检讨,否则,就对不起我们那些死去的战友!”在会上,潘先阳做了主要讲话,他先进行了自我批评,声明这次战斗的失败由他负全部责任。然后,他对整个紫贝岭保卫战做了具体的分析,他说,目前的形势是敌强我弱,单靠东南线这一点点的力量,是无法担负起解围紫贝岭的重任的,要打破联总派对紫贝岭的包围,必须动员全县井系旗派的力量,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设法把县东和县北的红农会武装调上来,共同组成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建立统一的指挥机构。对于今后的行动问题,头头们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没有达到一致的意见。最后,在王团长的干预下,头头们搞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指挥部要尽快地把全县的红农会武装调上来,东南线继留在县城附近活动,积极牵制联总派的力量,直到紫贝岭解围为止。
傍晚,指挥部为两位死难者举行了葬礼。城郊红农会捐了两口棺材,收敛尸体及埋葬的工作由我们这些城外的同学来负责,因为民兵们谁也不愿意去目睹那种恐怖的场面以免触景生情。我们在头头的监督下把两位死者放进棺材里,然后把他们抬到图书馆门前的小花园里。数百名民兵早已排好队伍,默默地等待在图书馆门前的空地上。这不,天又下了毛毛细雨,给追悼会增加了浓重的气氛。在两个棺材上面,我们铺上了井系旗派的战旗。在王诚树等头头们宣读悼词的时候,我和同学们在图书馆门前的小花园里,匆匆忙忙地挖好了两个坑,由于时间紧迫,队伍要急于转移,他俩的墓坑挖得很浅,仅仅放得下棺材。坑挖好后,我和同学们轻轻地把棺材放了进去,在上面培了土,做好了记号。这时,从民兵队伍里传来了阵阵啼哭声,我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轻轻地滴在疏松的泥土上。
就这样,我们没有送花圈,也没有点香烛,打鞭炮,甚至连几句口号也没有喊,我们用最简单的仪式,送走了我们的两位战友。
潘先甫是我的老乡,东郊公社建华山大队人,。六十年代初我在文中读书的时候,他已经在县委宣传部工作。文昌县“一、二五”夺权时,他加入了县委红旗造反兵团。后来他因病回乡休养,8月,他和潘先扬、符和友等人组织了建华山大队红农会,支持紫贝井系旗派。12月中旬,县城发生大规模武斗,他和潘先扬等组建了红农会民兵武装,担任了东郊连副指导员,上城参加解围紫贝岭。他没有当过兵,没有作战经验。
郑家益也是我的老乡,东郊公社椰海大队人,。50年代他当过兵,后复员回乡,担任了椰海大队的党支部书记。紫贝县爆发派性斗争后,他领导组织了椰海大队红农会,后来成了东郊公社红农会的头头。东郊红农会民兵武装上城时,他担任了东郊连的指导员。他虽然是个退伍军人,但从来没有参加过战斗,也没有实战经验。
在文革武斗中,两派组织都把武斗中自己一方的羅难者称为“烈士”,这在今天来说是非常荒唐的。然而,在那疯狂的年代里,却是理所当然的。在那个年代里,两派组织的群众都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他们所从事的是一场从来没有过的伟大的革命事业,是为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红色政权而战,是极其光荣的。两派都把对方看做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跟阶级敌人进行英勇斗争而壮烈牺牲的人当然是“英雄”,是“烈士”,是值得缅怀和敬仰的。在1月2日的大武斗中,红旗工人吕先厉阵亡,成为井系旗派的第一名“烈士”。不久,紫中联委学生潘正贤也在武斗中羅难,成了联总派的第一名“烈士”。后来,武斗的规模越来越大,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两派都有了自己的一批“烈士”。
当时的派性斗争非常残酷,头头们担心联总派发现他俩的墓地,来糟塌我们的战友,又命令我们推平墓顶,保持原来的地貌。我们把墓顶推平,还拿来很多树支和树叶,复盖在挖出来的新鲜土地上。几个月后,在清明节,当我们来这里扫祭他俩时,这里已经是野草凄凄,绿树成荫了。又过了几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已经过去了,潘先甫和郑家益的亲人在同学的指认下,把他俩的尸骨搬回家乡,人们才知道这里曾经埋葬过两位文革武斗的死难者。
一场寄予很大希望的战斗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结束了,我真不明白,我们好几百人的强大武装就攻不下联总派只有几十个人据守的椰子厂,是指挥者无能?还是我们的战士怕死?我感到悲哀,如此下去,我们的紫贝岭还有什么指望?以后的武斗会越打越大,死伤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这一派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星光,树林子里传来了夜猫子的叫声,雨珠砸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更增添了凄凉的气氛。这个场面比我们昨晚出发时的场面要低调得多。在风雨飘摇中,追悼会很快宣布结束,我们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学校,向乡下转移了。